我说:“你都有老婆快有娃的人了,怎么打游戏机还这么上瘾?你平时对待工作、对待家庭能有对游戏的一半投入,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说归说,我也有日子没跟陆明一起打游戏机了,玩SFC和PS那几年是我们玩得最疯的时代。记得当初整宿整宿地玩《大航海时代2》,家里还特意挂了张世界地图,地理考试有一道西班牙首都的填空题,我们俩毫不犹豫地填上“塞维尔”,结果当然是一分没得,现在想想,那都是多么峥嵘的岁月啊。
我收拾好了房间,关上灯跟陆明两个人攻略《零》。陆明是从头开始打,他这么多年玩的游戏难以计数,号称骨灰级玩家,玩任何游戏都不需要参照攻略,为了玩游戏还特意学过日文,所以上手很快,打一会儿就摸熟了系统。
屋里关着灯,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由于已经是深夜了,怕吵到邻居休息,我把电视音效开得很低。《零》的气氛阴森恐怖,整个游戏都是在深邃古老的大宅中进行,不时闪过的人影,空空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枯井里伸出的人手,还有不期而至的阴魂,用老式照相机拍摄亡魂的战斗系统,也充满了紧张的压迫感,所以我们玩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觉已到了夜里十二点左右,电视忽然变黑了,电扇也同时停住,筒子楼里又停电了。
陆明急得不行,刚才好不容易解决掉一个很难缠的厉鬼,还没来得及记录,一会儿来电了还要重打。
我说:“没办法,这座楼比我爷爷岁数都大,年久失修,连雨天让电线都泡汤了,也许是保险丝断了,楼里的居民自然会去报修,估计过半个小时就能来电,先歇会儿。”
我懒得去找蜡烛,就在漆黑的屋子里跟陆明一边抽烟,一边聊刚才的游戏,等来了电再接着打。
陆明说这游戏还真是不错,大半夜的玩这个,感觉尤其瘆人,这才够劲儿呢。
我说我比你还紧张,昨天刚听说隔壁107出过“双尸无头案”,我都打算搬回去住了。
陆明的亲戚在公安局,想不到关于107的奇案他也听说过一些,来源应该比较可靠。当时死的是两口子,男的死因不明,女的死在**,人头去向不明,到现在也没找着,外边知道的就那么多。实际上妻子的头还在107房间里,公安侦查的案情经过,基本上是这样,当时妻子正在睡觉,丈夫突然发狂,拿菜刀剁下了妻子的脑袋,把人头扔到了地下室里,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死了,没有死因。
法医解释死亡,一般有四种:第一种是他杀,第二种是生病老化死亡,第三种是意外死亡,第四种属于神秘死亡。神秘死亡是医学至今解释不了的谜,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铃》里看过录像的人,让贞子变的鬼吓死一样,因为说有鬼是迷信的说法,法医只能承认那是因惊吓过度,导致心脏麻痹而死。筒子楼107房间“双尸无头案”中的那位丈夫,正是典型的神秘死亡。公安人员到现场后,在房间地下室中找到了妻子的人头。官方认定是丈夫因压力过大,心理失常把妻子杀了,然后因心脏停搏骤死。案子是这么给定的性,可私底下有人议论是闹鬼,否则案情解释不通,好在这个杀死自己妻子的丈夫,当时也死了,这案子可以就此了结,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陆明跟我聊了一阵,说晚上还没吃饭呢,只喝了可乐,吃了半个西瓜,这会儿饿得撑不住了。
我说:“你事儿太多了,我这儿有个小酒精锅,你自己煮包方便面凑合凑合行不行?”
陆明说:“熬夜打游戏,喝可乐、吃方便面那是配套的啊,怎么会不行呢?赶紧的,你这是什么牌儿的方便面,有红烧牛肉的没有?”
我给陆明找出东西煮面,闻着香我也饿了,干脆煮了两包。煮熟了面还没来电,也不能摸着黑吃,翻出一只手电筒,打开借点儿光亮,拿筷子挑起面正要往嘴里送,就听隔壁房间里传出打碎瓷器的声音。我知道大秀儿姐弟俩住在隔壁,这会儿早该睡了,那屋子也许真闹鬼,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顾不上再吃面了,拿起手电筒快步来到107门前,听里面有人说话。我敲了敲房门低声问了一句,大秀儿出来打开门,我看小东站在她旁边抹眼泪,忙问:“怎么回事,你姐打你了?你说你姐平时多疼你,哪舍得打你,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大秀儿抚摩着小东的额顶说:“小东从小怕虫子,刚才有虫子爬到胳膊上,把他给吓坏了,屋里这么黑,也不知那虫子躲哪儿去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们找一找。”
我能理解小东的感受,我小时候也和他一样对昆虫感到害怕,我最怕的就是大飞蛾,这东西扑亮儿,夏天的夜晚经常往屋里飞,要不把它赶走我绝不敢睡觉,唯恐那东西落到我身上,甚至钻进嘴里。
我把陆明也叫过来帮忙,拿手电筒在房间里到处搜寻,很快发现墙上趴着一只昆虫,弓起来的后腿儿长得出奇。我说虚惊一场,这是只蛐蛐儿啊。我不知安徽安庆地区怎么称呼这玩意儿,我们这儿管蟋蟀就叫蛐蛐儿。我告诉小东捉下来,明天斗蛐蛐儿玩。
陆明说:“你什么眼神儿啊,哪儿是什么蟋蟀,那是灶马。”
我仔细又看,还真是看走眼了,墙上的昆虫确实是一只灶马。筒子楼下雨返潮,经常能看到这种虫子,长得像蟋蟀和蟑螂的混合体,身躯透明发黄,两条后腿儿又粗又长,学名叫突灶螽,民间传说里灶王爷上天时要骑这东西,是灶王爷的坐骑,所以得了灶马这么个称呼。旧时炉灶的砖头底下都是这种怪虫,一踩一堆黄水,揪掉了脑袋还能爬上半天才死,有时还往煮饭的锅里蹦。我对灶马之类的东西也有点儿发怵,不敢用手去捏,拿拖鞋底子拍上去,把墙上这只灶马拍死了。
我刚用鞋底子拍死这一只,陆明就发现墙角还有,接连打死了三四只灶马,屋里暂时找不到别的了。我看墙下的地板有裂缝,可能这些灶马是从潮湿的地下室里爬进房间的,我用屋子里的布料压住裂缝,让大秀儿和小东安心睡觉,等明天我带上两瓶杀虫剂,到地下室里喷一圈就没问题了。
这时又来电了,大秀儿和小东对我千恩万谢,我也飘飘然觉得自己成英雄了,免不了自吹自擂一通,跟陆明回去接着打游戏机。
陆明像是觉得很意外,他说:“你小子该不是逞能吧,几年前那件双尸奇案不就是出在隔壁107的事儿吗,死人脑袋也是从那间地下室里找到的,你明天还敢进去对付灶马?”
五灶马
我刚才只顾着在大秀儿面前冒充好汉,回屋经陆明这么一提,猛然意识到107发生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凶案,死过两个人,妻子被丈夫用菜刀剁下了人头,扔到地下室里,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是毕竟过去好几年了,大秀儿和小东一直住在107里,也从没说过房间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把话说出去了,明天再找借口不去的话,我可跟大秀儿张不开嘴。我一想不能让陆明看热闹,让他早上跟我一起去地下室除灶马,哥们儿弟兄不仅能同甘,也要做到能共苦,要是打退堂鼓,以后别再到我家来打游戏机。
不让陆明打游戏机,那还不如要他命呢,他当即表态:“你画条道儿,是个顶个滚钉板,还是手牵手下油锅,哥们儿眼都不带眨的。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了,我以后过来打游戏机,你都得把可乐、香烟、方便面给预备足了。”
等到早晨,外面那雨始终没停,只是下得很小了。大秀儿今天要去裁缝铺,我让小东留下,给我和陆明打个下手。早晨我们三个去吃了碗馄饨,顺便买了一瓶“敌杀死”除虫喷雾,以及“灭蟑灵”、口罩和手套,准备彻底铲除筒子楼里越来越多的灶马。
回来的时候,崔大离也起床了,外头下雨出不去,一大早就在楼道里跟路过的人胡吹,说他们老崔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住在竹竿胡同。那胡同里有件宝贝,就是老崔家那条竹竿,这竹竿也没多长,刚够伸到天上去,夜里一捅,漫天的星星都跟着晃动。
崔大离看到我们三人拎着东西回来,忙问:“恁么了兄弟?介是要干吗?”
我说:“楼里返潮,地板下的灶马都爬到屋里来了,这不想放点儿药吗,哥哥你正好闲着,一会儿过来跟着忙活忙活。”
崔大离赶紧表示遗憾:“哎哟,太不凑巧了,哥哥今天中午在红旗饭庄有个饭局。有两拨人打起来了,非让你哥哥去给说和说和,别人没这面子啊,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哥哥得赶紧过去了,这要去晚了非出人命不可……”说着话就推上自行车溜了。
我知道崔大离是怕苦怕脏,编个借口远远躲开了,本来也没想过让他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帮忙,他跑了这筒子楼里还能清净一些。我摘下小东脖子上的钥匙,打开107的房门,进到屋里开始干活儿。
整座筒子楼里,只有这间107带地下室,地下室的面积和上面的房间一样大。四周是水泥墙体,砖头铺地,砖头下边是一层木地板,已因受潮而糟烂腐朽,当初是为什么修的,早就没人知道了。我觉得应该是个储藏室,但底下太潮湿了,放杂物都不行,一直这么空着,大秀儿和小东搬到107室一年多,也从来没下去过。
地下室的入口在墙角,一大块方方正正的木地板,天气酷热潮湿,地板膨胀开裂,边缘有很大的缝子,灶马、潮虫、蟑螂之类的东西,全是从这里爬进屋的,堵上也没用。这房子太老了,墙壁和地面裂缝很多,想根治也不现实,只能在地下室喷些药,然后撒上一些灭蟑灵,至少能把今年夏天对付过去。
灭蟑灵是陆明推荐的,说是参考古代文献里的秘方,那是一种黑色碎米般的药,人闻不出味道,可蟑螂很容易被它吸引,吃过之后狂性大发,大的咬小的,自相残杀,都咬死才算完,吃一粒就能灭一门。陆明老丈人家就用这种药,效果非常好,这些年都快忘了蟑螂长什么样了,不过还不清楚对灶马是否管用。
我听完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也太狠了,那些蟑螂没有怨念吗?我想起以前玩过一个叫“镰鼬之夜”的恐怖游戏,游戏里有个古老的日本民间传说,深夜镰鼬在老鼠洞前怪叫,能让洞中老鼠吓得发疯互相咬噬,也是惨遭灭门之祸,一死死一窝。
陆明说:“蟑螂、老鼠本来就是‘四害’,应该铲除,你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也得分场合,咱今天还干不干了?”
我说:“‘四害’也不见得都该死。听我爷爷讲,当初‘四害’里居然还有麻雀,你说小麻雀捡点儿掉地上的米粒吃,招谁惹谁了,怎么也成一害了?那些年‘除四害’,仅是我爷爷下放的那个地方,就动员了上万群众到处撒毒米,敲锣放炮拿竿子追麻雀,吓得麻雀们只能在天上飞,一直累死才掉下来,一个战役消灭了上万只麻雀,我小时候听这事都觉得心里不忍。不过既然是对付灶马和蟑螂,咱们也只好‘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把这些虫子送去另一个世界。”
陆明说:“我算服了你了,你比你们家对门儿那位大哥还能侃,咱赶紧干活儿吧,忙活完了还能打会儿游戏机。明天星期日我媳妇儿就回来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零》打通了。”
小东表示他也想去打游戏机,我说你们俩都是什么人啊,干这么点活儿还要讲条件,再说下去都中午了。不过闲聊几句,我们忽略了地下室发现女尸人头的事,也没之前那么提心吊胆了。
我指挥陆明和小东,把堆在墙角的布料挪开,揭开地板露出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潮腐的烂木头味儿立刻返了上来。这地下室不通电,只能用手电筒照明,我往里面看了看,手电筒照到的墙壁上,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除了灶马,还有墙串子,蟑螂的个头儿比常人拇指都大。墙串子胆小,被手电筒的光亮照到,立刻逃进了砖缝,灶马却凶悍呆板、傻头傻脑的,你不碰它就不动。
我们本来想用除虫喷雾剂,一寻思这地下室里不通风,喷了喷雾剂可就下不去人了。我让陆明下去撒药他死活不去,小东在我揭开地板之后,显得十分害怕,总往陆明身后躲。我以为是他胆小,惧怕灶马和墙串子,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这种活儿小孩儿也帮不上忙。
陆明给我出了个主意,小时候他们家住平房,床底下出了个蚂蚁窝,还有很多带翅膀的飞蚂蚁,爬得满屋子都是,没法儿住人了。陆明的老娘烧了一壶滚沸的开水,对着蚂蚁窝浇下去,所有的蚂蚁全给烫死了,如今也可以给107房间的地下室灌点儿开水。
我说:“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外表忠厚,损招儿还不少,这叫地图兵器啊。办法是不错,可在地下室没法儿用,地下室的墙缝里也有灶马,你总不能让水在墙里头横着流,开水灌下去根本烫不着那些虫子。再者灶马跟蟑螂的存活能力超强,开水未必烫得死,我看还是必须下药才行,要不然再下几天雨,这屋子就没法儿住人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自己下去,找了身破衣服穿上,戴上口罩,打着手电筒从梯子上下去。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六,筒子楼里的居民大多在家,大人不上班,小孩儿不上学,可想而知这楼道里乱哄哄的有多热闹,在屋里都能听见,可我一进这地下室,身上捂这么严实,仍然感到一阵阴冷。
地下室里莫名的阴森,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举起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除了虫子和长在砖上的苍苔,整个地下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免又想起发生在此的“双尸无头案”,那颗被菜刀剁下来的人头,皮肤一定很白,披散着沾满鲜血的漆黑长发,滚落在这地下室的某个角落,眼睛是否还睁着?
我承认自己是玩日式恐怖游戏《零》太投入了,再这么乱想下去可没法儿干活儿了。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颗人头的事,抬头让陆明把除虫药递下来,抠开几块铺地的砖头,用手电筒一照,砖下全是墙串子和灶马,看得人头皮一阵发麻。我抓紧时间把药撒到各处,又用喷雾剂往墙缝里喷了一下。
刚忙活到一半,忽然听陆明在上边招呼我,让我赶快上去。
我听陆明的声音很急,显得不太对劲儿,抬头问他着什么急,是不是出事了?
陆明却不说什么原因,就让我快上来,有什么事儿上来再说。我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陆明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赶快离开地下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这阴冷寂静的地下室,仿佛与喧嚣的楼道属于两个世界。我急忙爬着梯子上去,盖上了地板,我问陆明为什么突然把我叫上来。
陆明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不是怕你在下面让虫子咬了,药也撒得差不多了,咱收拾收拾冲个澡,接着打游戏机去。”
我跟陆明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多少年了,一看他这神色,我就知道他有些话没说出来。我也不问,把房间收拾好,看时间快中午了,锁上107的房门。筒子楼里各家各户要洗澡,得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中午做饭的人在那儿洗菜没法儿去。我们仨奔了老南市的中华池,在那儿泡了个澡。中午出来找个门口的回民小饭馆,一盘八珍豆腐、一盘孜然羊肉,再加一大碗醋椒鸡蛋汤,三碗米饭,干完活儿、洗完澡也真是饿透了,吃得碗底儿朝天,又回去打游戏机。到下午六点来钟大秀儿回来,把小东接走买菜做饭去了。
我问陆明:“你现在该说实话了,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地下室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六烧纸
陆明听我问之前的事情,先把手柄放下,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你在地下室……没……没看着什么?”
我说:“107地下室里什么也没有啊,我看见什么了?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地方看见什么?”
陆明松了一口气,说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也没什么要紧的,接着打游戏……”
我按住游戏机的手柄不让他拿:“打什么游戏,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明白了,以后别想上我这儿蹭机。”
陆明说:“不至于这么紧张,其实我也是什么都没看着,可能当时想太多了怕你出事。”
我说:“不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我就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担心我出事?”
陆明说出实话,原来我在地下室撒药的时候,他和小东在上面等着,小东突然说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儿,小东怕她会让虫子咬了。
陆明听小东这么一说,身上立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太瘆人了,地下室里除了砖头和虫子,哪有什么小女孩儿?听老辈儿人讲,小孩儿子眼净能看见鬼,小东看见的女孩儿不是鬼还能是什么?陆明越想越怕,担心我出事,赶紧把我叫上来了。现在想想也许是紧张过度了,都是玩这个超级恐怖的《零》玩的,说完他又闷头打游戏机去了。
一瞬间,我感到全身冰冷。小东几乎每天都来我这儿打游戏机,以我对这孩子的了解,这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因为老娘身体不好,从小让他姐姐拉扯大,只念到一年级就辍学了。他从来不会撒谎,如果他真的看到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儿,那不用问肯定是见到鬼了,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问题是107房间的地下室里,为何会有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儿?据我所知107发生过“双尸无头案”,莫师傅一家三口,夫妻俩带个小胖小子,在我以前跟我爷爷奶奶住的时候,莫师傅就住在107了,是莫师傅父母留下的房子,只不过那时还年轻没结婚,印象里是特别热心肠的人。前几年夫妻两个全死了,小胖子被亲戚领养带走,所以就我所知道的107房间,几十年以来从未有过什么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哪来的?又是怎么死的?她的亡魂为什么要躲在地下室里?跟那件离奇的“双尸无头案”有没有关系?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我看不见鬼,也找不着明白人问。筒子楼107房间发生命案的时候,公安人员一定把地下室翻遍了,如果有什么线索,早就找出来了,我再进去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我很担心大秀儿和小东继续住在107会不会出事,鬼知道地下室里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想怎么样。
当时我没跟陆明多说,也难怪他老婆骂他,这厮见了游戏机比狗见了骨头都亲,两眼盯上屏幕就离不开了,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都没问题。玩到星期天下午,他老婆给他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柄,屁颠儿屁颠儿地赶去丈母娘家接媳妇儿了。
我想了一夜,有些话得找大秀儿姐弟俩问明白了,我决定先问小东。第二天晚上小东刚跟她姐回家,就立刻来我家报到,跟小孩儿说话不能一本正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才能问出实情。
我偷懒这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游戏也是如此,不像陆明那样每句对话、每个道具甚至隐藏剧情都不肯错过。我也喜欢打RPG,可对枯燥的练级战斗毫无兴趣。每当需要练级的时候,比如在一个固定区域反复转悠,不断遇敌战斗积累经验值升级,我就交给小东来完成,我自己则到旁边抽根烟看看报纸,给朋友打电话聊聊天,什么时候小东把等级练够了,我才接过来继续发展剧情。
那天我们玩的是《幻想水浒传3》,我把手柄交给小东。小东开始认真地战斗升级,把一拨接一拨的杂兵和小怪替我换成经验值。
这时我问小东:“东子,你们家屋里住了几个人?”
小东愣了一下神儿,才回答:“住了两个人。”
他要是不愣这么一下,直接回答屋子里住了两个人,我也就用不着再往下问了,可他这一愣神儿,我心知坏了,准是怕什么来什么,107那间屋子里确实有问题。我装得若无其事,对小东说:“不是有三个人吗,那小女孩儿住哪儿?”
小东和陆明一样投入,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说:“哥,你也见过那个女孩子?我跟我姐姐说她还不相信,哥,你看我又升级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游戏里人物的等级,继续问小东:“那个女孩子一般在什么时候出来?”
小东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告诉我,深夜做梦醒过来,经常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着红裙子在屋里绕着床走来走去。他同那女孩子说话,对方也不理睬,一会儿又下到地下室里去了。小东也把这事告诉过大秀儿,大秀儿以为这孩子是在说梦话,一直没当回事。
我感觉小东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用再问,问多了反而会让小孩儿觉得害怕。我倚着墙坐下,点了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望着天花板仔细琢磨这件事,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小东做噩梦,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儿并不存在,可经常梦到同样的情形,这个梦本身也古怪得紧了;第二种可能是在107房间的地下室里,真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小鬼,我的直觉告诉我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这件事绝不简单,也许跟发生在107房间的“双尸无头案”有很大关联。
我不指望我能把那件早有结论的案子再破一次,我只希望大秀儿姐弟俩有个安全的住处,虽然现在没出什么事,但等哪天真出事再后悔就晚了。
小东在我这儿玩了一会儿,大秀儿和平时一样,做好饭菜端过来。我故意吃得很慢,小东几口就扒完饭,又接着替我练级去了。大秀儿也没回屋,在等我吃完饭她好收拾碗筷,我趁机跟她提了一下小东做梦的事。我没敢直接说你们屋里有鬼,但大秀儿听我提到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她告诉我,她也在夜里看见过那样诡异的情形,像梦又不是梦,怕吓着小东,从来没有明说过。她一开始也曾怀疑过屋子里有鬼,可问遍了周围的老住户,都说这筒子楼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儿。大秀儿这才把揪着的心放开,认为是自己大白天忙活得太累了,夜里才会做噩梦,住了一段时间也没出现过其他怪事,又因为一来是这筒子楼的旧房便宜,二来距离她的裁缝铺很近,所以就没有搬走。
我说:“应该没事,老房子年头多了,难免有些怪事,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儿我一定帮你解决了。”
大秀儿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在这儿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
我听大秀儿这么说,骨头都酥了,可说完有点儿后悔,这次又把话说大了,想不出应该如何是好。搜肠刮肚寻思了一宿,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找懂行的老辈儿人问了问,人家说一般遇上这样的情况,烧点儿纸钱就没事了。
第二天我拿了个火盆,跟大秀儿一起到地下室去烧纸钱。我边烧纸钱边念叨:“那谁你拿钱来吧,拿完了钱该去哪儿去哪儿,别留在我们楼里不走了,我们这儿没人招过你,没人惹过你,你要有什么事儿放不下,可以托个梦给我,我能办的就帮你办了,有力所不及办不到的你也别见怪……”说到这儿觉得不太好,赶紧又说,“等会儿等会儿,我胆小你就别吓唬我了,有事还是给陆明托梦吧,他们家地址和电话号码麻烦你记一下……”烧完纸,把纸灰从地下室撒成一条线,撒到最近的十字路口为止,据说这样就行了。
烧完纸钱,过几天我问陆明:“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陆明还蒙在鼓里,他说:“过得挺好的,除了在家挨老婆打骂,打不上游戏机之外,生活和工作还都不错,可不打游戏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不知道,《潜龙谍影2》可快出了,年底大作如云啊,玩不上真想跳楼……”
我说:“谁问你这个了,睡得好不好?没做什么梦?”
陆明说:“睡得当然好了,做梦能打游戏机啊,我梦里把好多想打没机会打的游戏都通关了。”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是没有鬼给他托梦了。我同样什么都没梦到,107房间没再出过什么怪事。从此一切和往常一样,筒子楼里的人们白天上班,下班接孩子,回到家买菜做饭,晚上吃饱喝足了,到楼底下乘凉扯闲篇儿,日子过得庸庸碌碌,但是安稳平和。
后来又过了些年,筒子楼危房改造被拆除了,拆迁时从地下掘出了憋姑寺古碑,当时报纸和新闻上都有提及。我跟大秀儿也终归无缘走到一起,他们姐弟俩回安徽老家去了。那时我早把107的“双尸无头案”,以及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儿的事情全忘了,整天忙着出差开会,但是有一天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七托梦
梦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早已不复存在的筒子楼,我恍惚中推开一间房的门,想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人住在其中。可我感觉看到门后漆黑的房间,如同一盘播放着某段记忆的录像带,我看不到画面,里面的内容却出现在我脑海中:
莫师傅是个开货车跑长途的司机,他因为赶路疲劳驾驶,在一条公路上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儿。莫师傅下车去看,发现那小女孩儿的脑袋都被碾没了。他当时怕得要命,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怎么开车回的家,到家才意识到是肇事逃逸,而且出了人命,晚上一闭眼就是那个没有了头的小女孩儿。
妻子何老师看出丈夫惶恐不安,一问问出经过,就哭起来了。如果莫师傅被抓起来,她和小胖都没法儿活了,就劝莫师傅把此事瞒下来,反正那条路很偏僻,事发时也没有目击者。夫妻两个就此守口如瓶,消除了全部证据,可莫师傅心里不安,总觉得那个小女孩儿阴魂不散,跟着他进了这筒子楼,从这开始人就不太正常了,有一天他看到那小女孩儿就躺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莫师傅吓坏了,这小女孩儿的脑袋分明在交通事故中被轧没了,怎么可能又长出来?莫师傅以为屋子里有鬼怪,那冤魂讨命来了。他为了保护妻儿,拿菜刀剁下**那个小女孩儿的头,拎到地下室想埋起来,可下去才发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哪是什么小女孩儿,分明是自己的妻子何老师,披头散发两眼不闭,好像在问莫师傅:“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头剁下来?”
莫师傅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扔下妻子的人头,回到屋子里坐下,抱住脑袋痛哭,这时他又看见那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儿从地下室爬了出来,莫师傅当场被活活吓死了,这就是107“双尸无头案”的过程。
那个小女孩儿的亡魂从此被困在了107房间,白天躲在阴冷的地下室,下雨的时候感觉万箭穿心,灶马在身上到处乱爬,只能在夜里出来找路。可是感觉有座大石碑把路挡住了,直到我和大秀儿烧了纸钱,把纸灰撒到路口,它才跟着纸灰走出筒子楼。
您要问我这个梦是怎么回事,我根本解释不了,我跟陆明说了他也不信。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我只能说我自己是一个逻辑思维比较强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筒子楼107房间“双尸无头案”和地下室的小女孩儿,这两件怪事在我心里纠结得太久了,是梦中的主观潜意识把这些线索联系了起来,只是我在梦中一厢情愿的念头。这是我最愿意相信也是最愿意接受的结果,我始终不认为我梦中梦到的案发过程是事实,但是……谁知道呢?
[1]现为“十四年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