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论书会也到了最后一试,夺名册。
通文馆南面,一座藏宝楼高高耸立,内置五层,每一层都藏了大量奇珍异宝、名画孤本,以及专门为论书会而设的名册……通关者可从每一层获得数量不等的名册,拥有数过二十,方可获得顶层准入资格,抢夺最后的“金册”。
得“金册”者,胜。
赵子越终究错过了这次的夺册,颇为怨念地将赵云栖等人送到藏宝楼外,叨念了一路。
“姐啊,我听说他们今年加大了巡逻的人手,想必是吃了上回的教训,连规则都多添了好几条。”
“怕什么。”赵云栖颇不以为然,她看向走在前面的贺连昇和白简他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规则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藏宝楼外的领教之人在讲解夺册的规则,赵云栖走到白简身旁,低声道:“一会儿你与我一块儿,贺大哥带着陆长安。”
“好。”
赵云栖随即扫视崧山书院那些学生,瞥见其中几个,嘴角微勾,今年一定会“很有意思”。
一炷香过后,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五个书院五支队伍,一共二十人涌入巍峨楼内。
顷刻间,大家被楼内的壮观情景给震慑住了。
顶上藻井由十六条如意斗拱组成几何曲线盘旋上升,直至穹窿顶会集,中间覆以铜镜,浑然一体而不用一枚铁钉。木质楼梯盘旋而上,四处可见雕刻精美繁复的古朴花纹,光是第一楼内的藏书便已经让白简挪不动道。
赵云栖作为几届元老,小声对白简道:“这里寻常人进不来,除了通文馆掌教,就属论书会得金册者,能在这多留上两个时辰,五楼的藏书都是罕见的。”
白简的眼神瞬间起了变化,燃起了熊熊斗志。
陆长安和白简一样,是头一回参加,看着挂在盘云梯旁边的告示,念了出声:“不得私下斗殴,不得损坏名器,不得……”
念着念着,目光不自觉落了赵云栖身上……
贺连昇轻笑出声:“上一届,栖栖敲坏了三楼的一尊雕琅对襟樽,那会儿还没有这一条。”
陆长安何等聪慧,那这格外强调的“不得私下斗殴”想必也是有些渊源的。
赵云栖耳尖,听到贺连昇的话,挤到了二人中间龇牙咧嘴:“我要有这一己之力撼动的了才好,一会儿你们去解谜,我带白简随便走走,吸引一下火力,给你争取时间。”
贺连昇揉了下她的头发:“别伤着自己。”
赵云栖瞥了眼走散开去的其他人,笑眯眯的应下:“放心,我注意分寸的,不会伤了自己的。”
这一幕落入白简眼中,视线定在贺连昇的手掌上,心中无端的冒起一个情绪。
他要让那手消失。
交代过后,贺连昇带着陆长安直奔二楼的谜关,解开后就能直上二楼。
藏宝楼内每层的名册都有一定的数量,不论是解谜还是解机关都有空盒的概率,但越往上这概率就越低,到了四楼,每每破解都是有名册可得,有时甚至会多几本,所以只要是有足够实力,就会选择往上登。
见贺连昇的举动,其余几个书院也分了人出去尝试,转眼间就只有赵云栖和白简还留在入口处。
白简见赵云栖未动:“怎么了?”
赵云栖环顾四周,目光与两个崧山书院的学生对上,他们就在楼梯旁的书架边上,瞧模样是在找谜题,但实则是盯她。
“白简,你知道其实明泽书院,素来是不重输赢的,老爹一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白简沉思片刻,想到书院之间的过节:“是为了争口气?”
赵云栖笑了,转过身看他:“对,为了争口气。”
但对于她而言,争口气也只是小事,在和崧山书院的对仗上,她还不曾有过败绩,对贺大哥他们而言,论书会也是试炼。
但对白简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崭露头角。
她赵云栖要让老爹知道,她看上的人一点都不差。
所以,“金册”势在必得。
“走吧,我们要再不动,有些人就该着急了。”赵云栖朝着一楼右侧的牌架走去。
牌架上挂了许多牌子,参加的学生可以根据牌子推理线索,从而找到藏于各个位置的名册,但就算是找到,也并不一定能解名册上的题。
随着楼层往上,难度也会增加,所以要搜齐二十个名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云栖拿了个牌子:“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好难啊,都看不懂。”
白简消化了下内容,数学题?
正当他要开口,身后传来了声音,文敬城与同伴走到了赵云栖面前,语态不客气道:“破不出就别拿着不放,怎么,难不成你自己解不出,也不让别人碰了?”
赵云栖扬起手中的牌子,冲着他笑:“你会?”
“我当然会。”
“哦,是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赵云栖觑着他身旁的人:“文敬城,你们崧山书院,是将谁都当傻子么。”
文敬城冷哼:“在藏宝楼里你还这么霸道,就不怕被护卫看到。”
“不准斗殴,不准毁损名器,不准抢册……我犯了哪条?”赵云栖一连报了十来条规矩,“倒是你们,这学生从哪儿找的?城外铁骑营,还是新兵营?”
“这是书院新收的学生,可不像你们明泽书院,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能收。”
“他不是来历不明,他叫白简。”
“他叫许明以。”
“许明以……”赵云栖上下打量这个身材威猛、沉默不语的学生,忽然笑出了声,“好啊,出了这藏宝楼,我就去查查这人的虚实,要是不叫这名字,你们这可就算冒充了。”
“你!”文敬城脸色一变,身旁的那人即刻就要动手的姿态。
赵云栖晃**着手中的牌子,顶着“你来呀”的神情,但最终,人还是被文敬城拦下,先动手的人会被赶出去,他们要做的是逼迫赵云栖动手,让她提前退场。
“没劲。”赵云栖将牌子扔给了文敬城,拉着白简离开。
而文敬城捏着牌子犹豫了下,最终是没跟上来,而是先解题。
到了一个书架前,赵云栖拉着白简躲起来:“算出答案没?”
白简点点头:“二十三。”
赵云栖抬起头在各排中找,很快确定了名册的方向:“走,给他们唱一出空城计。”
赵云栖和文敬城白那么耗着,就是为了让白简有足够的时间算出答案,这会儿俩人已经走到架前。
一人高的博古架上摆满了珍贵的字画和古籍,而楼内各处都镶嵌了宝石,摆在匣子里的金银器皿、珍珠翡翠,还有象牙玉雕等各类珍宝流光溢彩,绚丽夺目,看的白简十分心动。
这些属于资料中的高等品,可遇不可求,要是能都收集起来,他的这次研究成果就会有质的飞跃。
就在白简想时,忽然一名白鹿书院的学生被两名护卫者抓住,直接从他们身边押送过,一个护卫手中还有一本古籍。
片刻的功夫,就听到了有人宣淘汰的名字,门打开又合上,短暂的喧闹后又陷入了安静。
余下白鹿书院的人等,脸上一阵青白交错。
“那个人被赶出去了。”白简并未看到那几名玄衣劲装的护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犹如神兵天降,在驱赶完人后又消失不见。
“那些是藏宝楼的护卫,藏匿在楼内,监督巡查,一般不轻易出手。”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当为何要选在藏宝楼内夺名册,珍宝迷眼,这也是考验之一。”
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以身试法的。
“……”白简看着那些奇珍异宝,心中略感遗憾,虽然他能够让这些东西一瞬消失不被发现,但多少会引起混乱,还是不能给书院添麻烦。
“二三,二三可五可六,找到了!”赵云栖在博古架上取下个匣子,对着上面的锁一通怼,很轻易的就将它打开了,“一楼的解密没什么难度,但找到的几率不大,所以他们都在三四楼……”
话音未落,随着盒子打开,赵云栖神情变得惊奇,从里面拿出一本名册往白简怀里放:“运气可真好!”
话说完,那边文敬城和许明以就出现了,看到赵云栖手里的匣子后脸色一变。
冲过来后,在看到白简手中的名册后,直接怒了。
“赵云栖你不守规则!取了牌子答了题才能来找匣子,这牌子现在在我手中!”文敬城将牌子亮出,“这名册是我们的!”
“我是取了牌子答了题,才来找的匣子啊,哪条规则说了,一定要把牌子拿在手中?我也没把牌子挂回去糊弄别人,只是丢给你了而已。”
文敬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故意如此!”
赵云栖从白简手里拿过名册,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的很:“是啊,我早就算出来了,故意装不会的,你个蠢货。”
“你!”
“还有啊,找人来盯怎么不挑聪明点的,净用点手下败将,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啊。”
“赵云栖你个王八蛋!”
文敬城直接冲了上来,揪住了赵云栖的衣领,气的满脸通红:“你说谁蠢货!你!”
话没说完,博古架旁悄无声息的就出现了两个护卫。
文敬城连忙松开手解释:“是她,是她先犯规拿了我们的名册。”
赵云栖摊着双手耸了耸肩:“我可没动手。”
护卫并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文敬城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文敬城直指着赵云栖:“是她!牌子在我手中,她抢了我们的匣子!”
护卫漠然着神色:“她先拿了牌子,解密完成找到名册,就是属于她的,没有犯规。你在藏宝楼内挑起私斗,犯规。”
说完,两个护卫架起文敬城,直接送了出去,而他身旁那个许明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护卫离开后,直奔二楼去找其余的两个学生。
赵云栖抬起头,对着不知人的位置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嘿嘿笑着:“哎,熟了就是好。”
白简分析出了她的套路:“你在取牌时就开始故意设计,为的就是激怒他。”
“白简你可真聪明。”赵云栖得意的笑着,宛若得逞的小狐狸,似有一条尾巴在她身后晃动,将她的小心思泄露无疑。
崧山书院打的什么主意她怎么会不清楚呢,无非就是激怒她,让她出局。
虽然她不是夺名册的主力,却是搞破坏的第一高手,她一搅局会严重影响别人的进度,而她还有个擅长之处,解兵阵,在三楼格外的有用。
本来她是可以陪他们多玩会儿,但今年不一样。
“他对你构不成威胁。”
“是啊,但多少是个麻烦,早点解决,我们才能早点上去。”她才好让他在老爹面前好好的露一手。
与此同时,顶楼,各大书院的山长与老学究们就坐在圆弧侧边,透过千里望能看到底下的情形。
赵云栖的那点伎俩自然被大家看到了,赵秉承权当那不是自己闺女,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
一旁有个老学究颇是看不惯,觉得赵云栖这般就是混子:“赵山长教导儿女可真有一手。”
赵秉承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老朽可不是在夸你。”
赵秉承继续拱手:“承让承让。”
“……”
老学究气的摸着胡子,崧山书院的山长笑了:“学生之间有些谋算也是好的,云栖这丫头聪明,看来明年还得多添几条规则才是。”
赵秉承依旧是镇定自若:“林山长说笑了,姑娘大了要嫁人,哪能成天这样。”
在场的众人脸色各异,但里头均有拒绝的意思,嫁人?不要了吧?
林山长呵呵笑着:“说的也是,的确到了年纪,也算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我那里有几个不错的后生,到时候你瞧瞧?”
“好啊好啊。”赵秉承应承下来,冲着在场的众人道,“若是有不错的,记得与我说啊。”
众人敷衍的点点头,面上都是呵呵笑着:“那是应当,那是应当。”
一旁的凌公公看着他们这般聊天,视线落在直上三楼的白简他们身上,轻轻抬了下手。
凌公公身后的侍卫低下头,随即离开了顶楼。
彼时的赵云栖刚带着白简进入三楼,解了个兵阵谜后,意外在三楼上四楼的楼梯口看到了贺连昇和陆长安。
同被困在这儿的还有崧山书院的三人和另外两个书院的学生,一共就剩下十一人。
“贺大哥,你们怎么还没上去?”
赵云栖走近一瞧,发现大家都围着个机关,神情皆带着苦恼。
“往年不都是兵阵加机关。”赵云栖懂得,贺连昇也懂,所以她并不担心贺大哥会上不去四楼。
可待她仔细触碰时,才发现了其中的精巧,以墨家机关术进行改良,原本一巴掌大的六子联方在手里自行兑变,霎时变成了乌铁般存在的大疙瘩。好似她是熟悉的,但真扭转起来,却是处处都碰壁。
“今年这是……改了?”赵云栖疑惑的很,夺册的最终目的是金册,要是大家都上不去五楼,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些老爹他们都应该考虑到的。
知道一楼发生了什么,崧山书院那两个学生也无心去说道赵云栖,他们二人本就是如同贺连昇一样的存在,照理说这时候早已在四楼,将二十个名册收集的差不多了。
但现在,他们手头仅有十册。
实在没办法,他们就只能在前三收集齐,越过四楼,但这可能性几乎为零。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若是谁都上不去,倒也无妨。
就在这时,赵云栖身后传来声音:“我来试试。”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贺连昇与陆长安默契地退后了一步,给白简腾了地方。
众人注视下,白简走到机关前,先是打量了一番,几乎有一炷香的时间那么久。
随即快速的入手,简单几下,就将刚刚他们翻转无数次的首个锁扣给解了下来。
崧山书院学生脸色微变,怕是要败。
贺连昇看着白简没有丝毫犹豫的手法,轻笑:“从哪寻来的宝贝?”
“我这叫慧眼识英雄。”赵云栖与有荣焉,笑眯眯地看着白简,男子侧面优秀的下颌线,因为专注而格外迷人。
与此同时的顶楼,拿着千里望的赵秉承,眉心越拢越深,在他看到那破坏殆尽的机关锁后,瞳孔骤然一缩。
随即,顶楼响起了凌公公似笑非笑的声音:“这一机关是我私自改的,意在考验下这些学生。想着年年如此,总该有些新花样,纵然没人解的出,也能凭他们现在手中的来角逐个名次。”
“不想,居然真能解出来,明泽书院果然不容小觑,卧虎藏龙。”凌公公放下千里望看向赵秉承,正噙着笑意,只令人觉察出一股寒意。
赵秉承的目光移向旁边,端的沉稳:“凑巧罢了。”
“是么。”凌公公轻巧回了两字,显然并不信他所言,“那且看着,还有什么本事没拿出来的。”
赵秉承心中一悸,手里的千里望似乎有了千斤重。
因为机关锁损毁的关系,崧山书院这些人不能另行解题,公平起见,就由护卫另外拿了题过来,而赵云栖他们则早一步上了四楼。
还未有人上来的四楼找名册极为容易,加上赵云栖手中的,不消片刻他们就接近了二十。
“这里也有个机关。”赵云栖发现了博古架上的奇怪之处,抬手一摸,发现了个绳索,一头在博古架内,另一头连着一个匣子。
赵云栖便朝匣子那端用力,想把它直接挪过来。
手中的绳索似是有些劲道,赵云栖便使了几分力,只听见“格拉拉”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博古架内滚动过。
“咻”的一声,有什么破空袭来,直逼赵云栖。
赵云栖脸色一沉,转身避开,嘭的一声,一手掌长的利箭射在了博古架上,打破了一个名器。
“这可不能算在我头上!”赵云栖不忘记朝四周喊一声,交代下她并没有破坏名器。
随即又是“咻“”咻”两声,赵云栖拉开听到她声音过来的陆长安,把他推出博古架范围:“先停一停。”
“怎么了?”崧山书院的学生成功上了四楼,看到他们神情不对,以为是故意如此,便散开搜起来。
“你们等等,这里有些奇怪。”赵云栖正提醒,她面前的博古架忽然挪动了起来,一道银光直冲到了她面前,转眼一个黑影从博古架后冲了出来。
“先躲起来!”赵云栖堪堪接住了招,提醒陆长安和贺连昇,那几个崧山书院的学生这才吓得纷纷躲藏。
“藏宝楼你们都敢闯。”赵云栖随手拿起博古架上的东西来抵挡,“嘶”的一声,被从中劈开她才注意到是一副古画。
她连忙又向四周围强调:“是他,是他毁损的。”
说罢就在几个架子中间乱窜,找寻白简的踪影。
他们四个人是分头解体的,她记得白简刚刚去了右侧的三角地带,那边有好几个博古架。
“白简!”赵云栖没能找到人,心中很是焦急。
刚才那个黑衣人竟然没有继续纠缠,那目标就不是她,加上前几次的遇刺,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信。
“白!”绕过了个架子,赵云栖忽然看到前面的博古架中间透出奇异的蓝光。
空气里有什么涤**开来,好似冲击了下她的身体,波浪一般让她晃动了下,随即,四周围是死寂一般的安静。
来不及多想,赵云栖朝那蓝光处奔过去,在看到眼前一幕时,惊呆了。
三个黑衣人悬在空中,身上被蓝光包裹,一动不动,而站在他们下方的人身着曒玉色对襟衫,绣着一对翩飞九霄的雪白云鹤,衣袂无风而动,映衬着双手的蓝色异彩,周身萦萦,宛若神祗降临。
而后他指间的戒指迸出一道刺眼白光,赵云栖挡了下,几乎一瞬,白光覆灭,她再望过去,那三个黑衣人已然消失不见。
眼前这一幕,倏然与灯会那日重叠,勾起她遗忘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