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你说这少主可真奇怪,明明是他命格桑姆妈她们把那个受伤的姑娘扔去冥河的,结果当夜他又亲自把人给抱了回来。先是让格桑姆妈给她擦洗身子,后又亲自给这姑娘伤口上药,喂药的。现在人醒了,他却对她不闻不问的,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朗星还没嘀咕完,就被哥哥朗月给喝住了。
“住口,朗星,少主岂是你能编排的!”
朗星当即闭上嘴,埋头默默地整理宴温案几上的书卷。
今日王后给他们主君设宴,庆祝宴恺平安归来,他们少主受邀去王帐了,要吃了晚宴才会回来,所以他俩才会这般清闲。
收拾完宴温的营帐,兄弟二人抱着要清洗的被毯走出营帐,去找格桑姆妈。
临近黄昏,月银族人所在的草地上已经燃起了篝火,一群男子正忙着杀羊宰牛,他们的女眷在旁边起灶做饭。草原上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散着阵阵香味。
格桑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烛火,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清丽女子,再度探寻地问道:“姑娘,你今日可有想起些什么来吗?”
清音神情木然地摇了摇头。
她醒来已经快两天了,脑袋一直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又是如何受的重伤出现在这营帐之中。
照顾她的格桑请了族里的巫医过来替她诊治,那巫医说她是头部受到过重创,出现了失忆的症状,这才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
那巫医给她开了药,让她吃着,留在格桑的营帐中好生静养,也许过段时间,她的记忆便能恢复了。
可她已经吃了两日的药了,这头疾依旧未见丝毫好转。每每她想回忆一些过去的往事,她的头就疼得仿佛要裂开一样,有好几次甚至让她直接痛晕过去。
即使她很努力了,但关于她的过去,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见她不像是装的,格桑也不忍再逼迫她,温声安抚道:“姑娘既然想不起来,那还是不要再勉强了。待他日,姑娘见着了我家少主,他定然有办法能帮你。”
“你家少主?”清音眉头微蹙,清冷的脸上露出几丝慌乱。
格桑微笑地解释道:“姑娘莫怕,我家少主性子温和,不会伤害你的。我族贵族的营帐内是不允许有外人进入的,当日几个浣衣的侍女在河边发现了你,将你抬回营帐,被少主看到了,少主虽一开始让我把你送回河边,但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连夜将你寻回营帐救治。你前几日伤重,高烧不退,是我们少主亲自给你治的伤。如今你能醒来,捡回一条性命,全是我们少主的功劳。”
闻此,清音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情微微缓和了些,点点头,声音略带感激地问:“那格桑姆妈,你们少主现在在哪里?我得好好感谢下他。”
“姑娘不必着急。”格桑笑着继续说,“我们主君刚从外面回营,王帐内宴会多,我家少主忙得都抽不开身,这才没有来看姑娘。等他空暇了,他应该会来的。我服侍少主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亲自喂汤药的,想必是姑娘你长得太过美丽,就连我家少主看了也动了心。”
听格桑这般毫不隐晦地夸赞着她的容貌,清音的两颊微微泛起红来。
月银族一向不缺美女,但格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长得像眼前的姑娘这般清丽脱俗,就连她含羞的模样,都透着几分高贵清冷。
格桑不禁看得有些痴迷,忍不住激动道:“姑娘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都可与我家少主媲美了。姑娘是还未瞧见我家少主,我家少主长得也很俊,放眼整个大草原,都找不出比他更俊美的男子了。若是姑娘你能留在我们月银族,假使……”
格桑的话还未说完,营帐外突然传来两声呼唤。
“格桑姆妈,少主的被毯脏了,你快找人拿去浣洗下。”朗星在外头嚷嚷着。
听到他的声音,格桑不悦地沉下脸,干脆地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掀开帐帘,数落道:“朗星,姆妈我年纪虽大,但耳朵还没聋,你下次说话不必这般嚷嚷。”
朗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跟朗月一同将手中抱着的被毯送了出去。
格桑伸手招呼了营外两个侍女过来,让她们将被毯拿去河边清洗,然后回头叮嘱朗星他们:“少主今日必要吃了酒回来,夜半露寒霜重,你俩给他榻上多铺一层软毯,莫冻着他。”
“明白了,格桑姆妈。”
“是。”
两兄弟异口同声道。
格桑忍不住笑出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朗月调转脚步就要走,朗星却还立在原地,探着头,想要看格桑营帐中的女子。
近日,营帐中很多人都在传格桑姆妈那住着个美女,容貌有多一绝。先前他们跟少主一同救那女子时,看那女子满身血污,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她有多美,如今听人这么一传,素来爱看热闹的朗星不免感到有些好奇。
见他巴巴地往里瞧,格桑伸手在他的小脑壳上敲了一记,笑着斥责道:“小小年纪,莫瞎看人家姑娘。少主那边有什么响动,你记得告知我一声。”
朗星吃痛地抱住脑袋,一脸委屈地瞪着格桑,说了声:“知道啦,姆妈。”
送走两人,格桑钻回营帐,发现清音已经走了过来,正一脸迷惑地望着她。
格桑笑了笑,解释说:“朗星朗月是我们少主的侍童,话不多的是哥哥朗月,顽皮的是弟弟朗星。他们的父亲曾是少主的侍卫长朗禾,几年前,少主上山游猎遇到了狼群,朗禾为保护少主牺牲了。为此少主一直将这对双生子养在了身边,待他们如亲弟弟般疼爱。”
清音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格桑感到些许尴尬,忽而又笑道:“你既然想不起自己是谁,那我便先帮你取个名字吧。这样日后你在这里生活也方便一些。”
“名字?”清音惊愕地抬起头,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眸里竟然露出几分期待。
格桑点头道:“是的,名字,我们月银族人都生来就有名字,我以后就叫你阿舞吧,那是我女儿的名字。”
“你女儿?”清音微愣。
格桑对着她继续微笑着,和善的眼眸里闪烁着些许泪光:“是的,我女儿,还未出生,她就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死?”清音疑惑地问。
格桑不再微笑,她坐在自己的矮榻上,一边整理着榻上的衣物,一边缓缓道来:“我刚有孕时,我就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她一定会很漂亮,也许她会成为我们草原最美丽的姑娘,会有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裙摆之下,届时她会在诸多男儿中选一个品德良善又骁勇善战的人作为夫君,有个幸福的一生。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我怀胎六个月的时候,我的男人背叛了族群,抛下了我。我成了罪人的弃妇,按照族规,我只能上火架被活活烤死。王后见我有身孕,怜悯我,给了我一个选择,问我愿不愿意做少主的乳娘……”
说到这,格桑突然停顿了下,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清音看到了她眼里含着的泪水,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后来呢?”
“月银族所有贵族所生的孩子皆由乳娘所喂养,但怕乳娘有歪心,族内规定所有乳娘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可没有孩子哪来的母乳。所有只有怀孕的女子才有资格成为乳娘,但前提是她们愿意杀掉自己的孩子,用原本喂养他们孩子的母乳来喂养贵族的孩子。于是,我为了活下去,杀了自己的孩子,选择成为了少主的乳娘。”格桑接着说完,长长地吁了口气,眼里落下几滴泪。
清音站在一旁,沉静地望着伸手擦泪的格桑,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这个族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和善,为何会有这么冷酷的族规。
清音不理解,但又没有资格去评判,因为她是个连自己的谁都不知道的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怎会一身是伤地出现在这么荒僻的草原上。
或许,她比那些下这种族规的月银族贵族还要来得冷漠。
“假如我的孩子没死,真是个女儿的话,我就叫她阿舞。所以,你愿意接受这个名字吗?”格桑一脸期盼地看向她。
清音不忍拒绝格桑的请求,点头,嘴角微扬,柔声道:“倘若这个名字能带给你些许慰藉,那我就叫阿舞吧。”
格桑看着她,留下了喜悦地眼泪,她高兴地上拥抱住清音,流着泪道:“谢谢你,姑娘,你人真好,一定是天神怜悯我的悲苦,把你赐给了我。你是我的礼物……”
格桑已经步入中年,身材开始发福。清音被格桑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又不忍伸手把人推开。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感觉整颗心都在发烫。
真奇怪,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竟然会喜欢上这个陌生的地方。
冥冥之中,清音有种感觉,她似乎来过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