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底下,地宫尽头的石窟内,夜洛小心翼翼地将清音炼化好的魔身从炼髓鼎中抱出,放入锁灵棺中。棺内有一缕红色残魄在游走,待闻到魔身上的气味,立刻兴奋地钻入那具身体里。
夜洛此刻用的是一名魔道的身体,静静地站在一旁,将自己毁去真身时就保留好的幽曦的灵血倒入魔身体内,看着棺内的变化。
待那魔身将那灵血全部吸收,一股强大的魔气突然从魔身体内爆发出来。夜洛感觉到那熟悉的力量,顿时激动不已,待他再去看锁灵棺,棺内却空空如也。
夜洛紧张地察看四周,忽而感觉耳后一股阴冷,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着坐在岩壁上,气场强大威严的魔尊,慢慢跪了下去,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恭贺道:“夜洛恭迎我王归来。”
“我死了多久了?”幽曦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眼角微挑问夜洛。
夜洛如实回道:“禀我王,你只是沉睡了近两万年。”
“两万年啊!没想到距离上次神魔大战已经两万年了。我族可还安好?”
“我王放心,魔族还在,只不过被天族冰封下神魔井之下,两万年没见天日了。”
“冰封?”幽曦微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眉头轻皱,眼神骤冷道:“是千凝干的,她竟然这般无用,这副身子也是她的。是啊,还有什么比她的肉身更适合我的呢。”
“罢了,事已至此,我们先去神魔井吧,我要解开封印,释放魔族,还天族万年锁困之仇。”幽曦邪魅道,浑身魔气暴涨。
“是。”夜洛领命要离去。
幽曦突然喊住了他,手中施一法咒,用灵力替他重新造了副妖身。
“这么多年,你换了那么多肉身,着实委屈你了。这副妖身虽不及你原先的好看,但总归比这些小道的凡胎好用。”幽曦道。
夜洛惊愕地看着她,眼神闪过几丝温柔,感动地换下了新的肉身。
九重天太清殿内,众神仙再度齐聚一起,跟先前不同的事,这一次,众仙家全部全副武装,天帝沧霄站在殿堂之上,同样战甲裹身。
他们已从昊天镜中看到,魔尊幽曦借清音肉身复活,此刻带着夜洛还有诸多鬼妖正前往神魔井,意图解开神魔井的封印,释放被困的魔族。
一旦封印被解,魔族重归天日,幽曦势必会带着妖鬼族三界杀上九重天,找他们天族报仇。
众仙只知这清音上神体质特殊,异于其他神仙,殊不知她竟然是一万年前以身冰封神魔井的太阴之主千凝的转世。如今她魂魄沉睡,甘愿成为幽曦的傀儡,对天族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可天帝这一次非但没有惩罚她,还将她的夫君跟孩子一同带回了九重天,真不知他在作何打算。
众仙虽有疑虑,但也不敢质疑神帝,只得乖乖等候沧霄发令。
“众仙听令,尔等速速带兵前往神魔井,随我一同迎接沧离神尊归位!之后,我们将有场恶战要打!天魔两族,只能留一族!”沧霄厉声道,神情冷酷。
“是!”
“是!”
众仙得令,由广度真王,孟章神君,齐焱神君等诸位神君带领的天族士兵皆整装待发,得天帝号令,九重天上如繁星坠落,诸多天将随着天帝沧霄齐齐往神魔井畔飞去。
神魔井畔,千凝所下的冰咒还未解封,万千鬼妖难下神魔井,皆被挡在了结界外头。幽曦让夜洛带人留在结界外,自己孤身进入了寒冰结界内。
另一边,天帝沧霄也带着众多天将来到了神魔井,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急于下井。
他在等,等一个人。
酆都城内,颜溟将青木交给了白发苍苍的东荧,转身要离去。
东荧叫住了他:“你想清楚了吗?当真要这般做?”
颜溟没有回头,此番醒来,沧离的记忆皆在他脑海里苏醒。他是沧离的心魔,但也是沧离的一部分真身。沧离舍弃神身,如今要重归神位,必须依靠他这部分真身。
沧离有他的使命,而他也有自己的。
他要找回清音,替青木寻回他的娘亲。
沧离对不起千凝的,清音辜负宴温的,都已经还清了。而他是颜溟,他不是任何人,他不愿亏欠清音,也不要她的亏欠。他只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颜溟,你不会后悔吗?”东荧再度问道。
颜溟勾唇微笑,回头看他:“为何要后悔?你可知沧离为何会生出心魔?因为他对千凝有情,有情才有心魔。我是他的心魔,既有情,又何来的后悔。你对紫苏可曾后悔?”
闻言,东荧笑了,眼神莹润:“不曾。”
颜溟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酆都城。
身后传来青木小声地呢喃:“爹爹……”
颜溟笑了。
他既是独立的颜溟,但也是宴温,也是沧离。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爱她。
不是不承认,是爱的方式不同。
沧离是隐忍的,宴温是温柔的,而他是最稚嫩的那一刻。
清音,如果只有变成沧离才能救回你,那我宁愿我消失,也要换你归来。
颜溟来到了神魔井,那里沧霄早已等着他。
“你准备好了吗?”沧霄问颜溟。
颜溟重重地点头:“准备好了。”
沧霄没有多言,只是吩咐身后的神君们:“众仙家,为神尊护法!”
“是!”
众神君听话,齐齐施法,在颜溟周身布下守护咒,静等幽曦解开封印,沧离的元神回归颜溟的肉身。
另一边,幽曦已经穿过寒冰结界来到神魔井畔,当初她身受重伤,带着残存的魔族逃到这里的景象悉数跃然眼前,望着整个被冰雪覆盖的神魔井,幽曦眼里流露出几丝伤感。
她俯下身来,伸手轻轻地捡起一堆白雪,放于手心。这雪是那么的白,谁又知道,在这数十仗积雪之下,是神魔两族数十万年来流的鲜血。
这里的土地都是红艳艳的,神魔井终年魔气萦绕,魔物滋生,若不是千凝以死冰封,哪来现在的纯澈干净。
哎……
幽曦不禁长叹一声,眼里的柔软悉数消散,眼神再度变得冷酷起来。
纵使千凝是她的妹妹,但她是魔尊,是千万魔族人的信仰。她有她的使命,她要解封被困魔族,给族人一个像九重天一样美丽宏壮的家园。
凭什么天族就可以高高在上,他们魔族就要被藏于井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么多年了,世道也该换换了。
幽曦起身,朝驻扎在神魔井口的返魂树走了过去。返魂树所在之处,便是千凝当年的下咒之地,也是她的死地。
她要在这里解开笼罩在神魔井上的封印。
幽曦几步来到返魂树前,返魂树周身依旧被积雪覆盖着,树身发着银白的光。
幽曦冷笑地看了一眼树身,随即素手一挥,眼前的老树便被她的魔气包裹住。老树的树叶悉数落下,树身渐渐枯死,最后变成无数金粉,消散开来。
趁老树消弥之时,幽曦没有耽搁,直接开启神元,施咒解封神魔井口的封印。
随着咒语的应验,神魔井畔狂风大作,返魂树的灵力溃散得到处都是。神魔井上方的寒冰结界也终于破了一道缺口,沧离的元神自混沌之中飞出寒冰结界,钻入了颜溟的肉身之中。
夜洛见状,当即率领鬼妖上前,要趁沧离觉醒之前将其诛杀。沧霄率众神君抵抗,为沧离护法,又让天兵天将顺着结界缺口潜入神魔井在幽曦施咒之时,诛杀魔尊幽曦。
顿时神魔两族战作一团,整个神魔井畔生灵涂炭。
在无数的鲜血飞溅之下,神魔井的封印终于被彻底废除,幽曦诛杀了前来阻挡的天兵们,将被困的魔族从神魔井下释放了出来。而沧霄这边,颜溟也睁开了双眼,属于沧离的尊神印迹在颜溟的额间显露出来。沧霄知道,他的兄长终于回来了。
前世的恩恩怨怨悉数暴露在眼前,幽曦占据着清音的身体,与沧离隔岸相望,在他们的身后都站着各自的族人,新的神魔大战即将开启。
幽曦有妖鬼魔三族力量,而天族诸神陨落,只剩沧离与沧霄两位尊神。
望着神魔井畔方才惨死的生灵们,沧离痛惜地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这样的战争到底何时才会彻底终止。
“兄长,你回来了,有你在,我们这次定能将妖鬼魔三族全部消灭,让魔尊幽曦再无复活的机会!”沧霄坚定道,言语之间满是兴奋。
沧离漠然地看了沧霄一眼,没有说话。下一刻,他提神剑上前,以自身为界,布下结界,将沧霄与万千天兵天将全都阻挡在了结界之外。
“兄长,你这是要做什么?”沧霄惊愕地望着沧离,一边拼命施法破结界,一边质问沧离。
沧离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唯有清冷的声音,在上空回**:“做我一万年前就该做的事。”
不等沧霄再次阻拦,沧离独自握着神剑,飞身下到神魔井,站在幽曦与万千妖鬼魔族人的面前。
望着独自前来迎战的沧离,幽曦不禁轻蔑地笑道:“沧离,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你以为仅凭你一人就能替你们天族打赢这场战争?”
沧离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张爱人的脸,微微摇头,温声道:“你错了,幽曦,我从未要赢这场战争,我要的是彻底结束神魔之战。我不为任何族群而战,我只为六界羸弱苍生而战,为她而战。”
“她?”幽曦呵笑,神情不屑道:“好个道貌岸然的神尊,你既然为了天下苍生,当年为何要为了伤我而伤千凝!现在跟我说为了她,呵,晚了,沧离!千凝不在了,她不会原谅你,而我,更不会原谅天族!今日,我就要拿你为这场大战祭旗!”
说罢,幽曦浑身魔气爆涨,直接飞身朝沧离攻了过去,在她身后的万千将领也都纷纷扑向沧离。
看着眼前的混沌之景,沧离神情依旧平静,只是双眼紧紧地望着朝自己飞来的幽曦,待其靠近那一刻,将手中的神剑刺入神魔井地底,以自身为阵眼,将幽曦与他全困在了法阵之中。强大的灵力自他身体里释放出来,将所有围上来的妖魔皆震飞了出去。
“沧离,你这是在做什么?”意识到沧离的意图,千凝面露慌乱地问道,“你在强开神元破我的法咒!你不要命了!”
沧离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走向幽曦,不顾她的全力反抗,将手伸进了清音的身体之中,将幽曦的残魄从她身体里慢慢剥离出去。
“沧离!这是你逼我的!”感觉到痛苦的幽曦,拼劲自己全力,控制着清音的身体,双手聚起莲火朝沧离的身上打去。
沧离生生地挨了她的一击,继续上前,剥离她的残魄,将幽曦的灵血从清音的体内清除出去。
她是他一点点喂养大的,是他用尽全力守护的神女,是整个六界最高贵的神,他不允许任何生灵来玷污她。
是他错了,当年他不该拿灵力封印她的记忆,而早应该拿自己的神元清除她体内的魔气。
他早该这么做了,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平添这么多伤亡。
“你刚恢复神位,这副肉身又是凡胎,并非你真身,你这会强开神元,只能灰飞烟灭,即使这样,你也要这么做吗,沧离!”纯净的天地灵力对幽曦而言比任何咒术还来得让她痛苦,她一边凄厉地惨叫,一边想要劝阻沧离。
但沧离依旧不为所动。
待幽曦的魔气悉数被净化,她的残魄也跟着一道消亡。众仙跟诸多妖鬼皆被挡在沧离的法阵之外,他们只看到眼前被纯元之力包裹着的圣光,看不到那股光罩内如老树般快速衰老的神尊沧离。
“千凝,醒醒……”
耳边传来一阵呢喃声,清音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她慢慢睁开眼,一股强光照了过来,从光缝中,她隐约看到一个白发神邸对着他温柔地笑着,唤她“千凝”。
“千凝……”
她终于想起了这名字是谁,眼前的人又是谁,刚想说点什么,一道霞光闪过,眼前的人如金粉般在她面前消散了。
“沧离!”她惊慌地起身,想要伸手抓住那人,可抓到手里的只有细碎的星尘,那是他的神元碎片。
神的神元一旦破碎,不入归墟,不入轮回,将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
“原谅我,千凝。”
“原谅我。”
沧离的声音还在清音耳边回**,泪水如同雨雾般润湿了她的脸。
清音呆坐在地上,看着漫天散落的星尘,泣不成声。
神魔井畔,风雪止停,魔气被冲净,一道金色屏障立在妖鬼魔族之前,唯有内心良善者才可踏过屏障,前往其他各界。心术不正者,则被罚困于神魔井,潜行修道,洗清罪孽。
神魔井上空,同样立有一道金色屏障,所有天族之人十万年之内不得踏入神魔井,不得以权迫害妖鬼魔三族,自此神魔大战彻底结束。
两千年后,酆都鬼城,老去的东荧辞去酆都城城主之位,自身前往神魔井下,再也没有出来过,自此酆都城再无北阴帝君。
人间,蓬莱山,昆仑山,蜀山三大仙山重新被修葺,凡人修仙不再是人人都向往之事,于许多人而言,做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不好的。
六界之中,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法则,众生安然,天地才安然。
在蓬莱山顶,有一间茅草屋,立于神山与天际之间。草屋内生活着一对母子,经过两千年的缝缝补补,青木的神身体被修复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得她一片神元,他便可变得跟其他仙童一样。
只是清音接连受损,神元暂时供给不上,但好歹青木不急,他觉得当个有点缺陷的小仙童也是不错的。如今,他已经脱离了婴孩时期,长成了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顽童。
上神清音一心留在这养起了儿子,看着比寻常人都长得慢的青木,清音心中亦然很是安慰。
她余生所求,不过如此。
一日,清音醒来,发现青木突然长成了大人,她很是震惊,查探了青木的神元,发现最后一片碎片被补足了。
见母亲这般惊讶,青木笑着告诉清音,颜溟将他留在酆都城之前,曾经送了他一片神元。心魔之体神元不多,那是他仅有的一片。虽然力量有限,但是他也想为青木做点什么,也不枉他唤他一声爹爹。
也是那一片神元,让清音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看着含泪的母亲,青木轻轻地拥抱住清音,如同小时候一般在她耳边小声呢喃:“娘亲,其实青木觉得当个有缺陷的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青木取出体内一片微小的神元放到了清音手中。
一万年后,茅草屋内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落魄的上神,一个废灵脉的道士,还有个不怎么聪明的稚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