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蛋糕,大家小坐一会儿动身离开。背影中,林俊安从床下掏出纸笔——
“今天是宁汐的生日,我当然记得。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抛弃我,反倒是跑来找我一起庆祝!蛋糕真甜,前所未有的甜,是小时候的感觉。入口的一瞬间,我简直有种飘飘欲仙的错觉,肉桂的味道让人恍惚,香草的气息更是迷离。还有大家看向我的眼神,跟小时候一样单纯。宁汐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乖乖女了,她真的长大了,坚强又独立,无论讲话还是做事似乎都比以前硬气了不少。
宁汐,生日快乐!原谅我没能及时为你准备些什么。但愿你不要失望,它,便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的礼物。”
回到公司,宁汐继续着一天的忙碌。午餐时间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叫她下午回家吃饭却自始至终未提到生日的事,这令宁汐感到有些失望,她说手头事多就不回去了,可放下电话没多久便收到了母亲发来的微信红包。宁昌德那边倒是没任何动静,宁汐想想也罢,准备了深夜派对,叫了几位朋友简单庆祝了一番。
到家已经过了午夜,宁汐让俞扬帆跟着上楼,顺便把第二天要交的文件带回去。刚才推开门,只见宁昌德趴在餐桌上,桌面上放着几碟小菜,中央众星拱月般摆着只水果蛋糕。 悉悉嗦嗦的开门声吵醒了他,宁昌德睡眼稀松看向门口,目光聚焦的瞬间,低声问了句:“回来了?”目光扫过挂钟这才猛地一惊,半信半疑地望向女儿:“一点了?加班到这么晚?”
宁汐正要说话,弯腰换鞋的俞扬帆“嚯”地直起身子——“叔叔。”
宁昌德的警惕性拔地而起:“小俞?这么晚你来干嘛?”
“叔叔不知道吗?汐姐今天生日,我们几个给她庆生去了。”
当宁昌德意识到女儿忽略了自己,心灵的伤感瞬间化为愤怒的防御:“怎么,你爸等你这么久你竟然跑去跟别人庆祝?”
“我怎么知道您要来呢?一整天都没动静,还以为您根本忘了这件事!”
“这话说的也够没良心了!我不给你发消息了吗?”
“没有啊!”宁汐掏出手机看了看:“哦,下午跟领导汇报项目那会儿放静音了,现在才看见。”
宁昌德屏住一口气:“我去把菜热热。”说着就要端起盘子,却被宁汐叫停——
“不用了,我跟朋友们吃过了。”
“吃过了?”宁昌德这下彻底不乐意了,筷子一摔,喝道:“你想过你爸没有?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你爸正饥肠辘辘等你回家?怎么,翅膀硬了?不把家长放在眼里了?”
看老头儿这么不分场合无理取闹,一股无名火打心底里唰唰往嗓子眼儿里冒:“爸您发什么火啊?这菜现在热也是热,明天热也是热,放着明天吃不一样吗?何必非得赶在现在呢?”
……
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到不可开交,俞扬帆连忙上前劝架:“叔叔您消消气,宁汐姐生日,她就是想叫上大家一起放松放松,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
“你这是替谁说话呀?”宁昌德高呼一声,二话不说破门而出。
宁汐追出去,这才注意到贺宇韩不知何时站在门外观望。她看向他的眼,不由停下脚步。
俞扬帆正要帮忙去追,却被宁汐拦下了:“家里的事哪好意思让你插手啊。你坐一下,我给你拿资料。”
“叔叔这脾气也真是,说发火就发火。”
宁汐低头沉吟:“他应该也是出于关心。”
“关心也不能二话不说给你骂一顿吧?再怎么说今天是你生日啊!”
宁汐轻叹一口,目光扫过墙面上的挂钟:“无所谓啊,反正十二点都已经过了。”
“姐,我特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爸妈有时候一样,用力过猛的关心常常让人苦恼。很多时候我并没有让他们为我做任何事,可他们总喜欢打着关心的旗号自作主张。心血**的时候做了事却又得不到回馈就开始抱怨,抱怨自己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好像他们多了根白发、长了条皱纹都是我们的错。”
理解?他真的能够理解吗?宁汐盯着一桌冷掉的饭菜出神,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是该埋怨老头儿破坏了最后一刻的好心情吗?她没理由更没资格;还是怨自己只图自己享乐不照顾父母的情绪?可她又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
送走俞扬帆,宁汐上楼回家。刚在沙发里躺下,贺宇韩又来敲门了,这一次,他的手上多了一只蛋糕盒:“虽然时间过了,但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这是我自己烤的戚风蛋糕本来应该早些拿给你的,可刚才……”
“谢谢你。”宁汐不好意思地笑笑,“家丑,不好意思让你见笑。”说着伸手接过,“我……睡不着,进来坐一会儿好吗?”
贺宇韩点点头:“我也不困,昨天睡了一下午。”
宁汐安顿他在沙发上坐下,迅速将餐桌上的食物收进冰箱。再出来客厅的时候,她端着整只戚风,上面插着一组彩虹蜡烛。
火光亮起,她看向他的双眸:“不介意的话一起许个愿吧。”
贺宇韩没拒绝,轻轻闭上双眼,他的表情安详,睫毛微微颤抖着。
宁汐面对着这样的张脸,像是面朝深夜平静的海面,潮湿、冷峻、却又沁人心脾。她忽然被一股油然而生的感慨紧紧攥住。俞扬帆一向表现得大义凛然,特别是在维护她这件事上绝对首当其冲。他拥有一种为了心之所爱甘愿赴汤蹈火、同仇敌忾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恰恰最受年轻女孩的青睐。
然而俞扬帆疏忽了,宁汐并非一般的女孩。
而贺宇韩则有些不同,他习惯冷眼旁观,看似事不关己实则冷静分析。他从不轻易言语甚至惜字如金,可但凡开口劝说必然合情合理掷地有声。
两个男人在面对同一个命题时给出的不同的立场,冥冥之中左右着宁汐的情感走向。她需要的不是一个遇事满怀热血首当其冲维护自己的小弟弟,而是一个冷静的,客观的,面对问题极具分析力跟判断力的成熟男人。
蜡烛熄灭的瞬间,贺宇韩缓缓张开双眼,轻言细语地说道:“我经常在想,如果亲人之间跟爱人之间能够用恰如其分的微笑跟话语来表达爱与牵挂,那该有多好?我一直以为,父母与子女之间再多的不满跟执拗,换个角度来看都是被压抑的爱与担忧。”
……
自打秦南轩买了小汽车,宁昌德便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偶尔在小区遇见,他就想方设法让人家载他一程。他也常常在家人面前念叨,说什么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需要代步工具啊,什么孤家寡人时不时需要去周边市镇散个心啊,什么退休了就应该多掌握一门生存技能之类之类的。高美兰一听这茬儿就心烦——
“我还不了解你吗?就知道要要要,到手后立马不稀罕。再说了,你有驾照吗?”
宁昌德立马反唇相讥:“我是不会!可我愿意学啊!”
年初,距离公司不远的地段开发了一块新楼盘,巧就巧在开发商之一正好是江源的朋友,在江源的牵线之下,宁汐有幸以九五折的优惠拿下。为了存够首付,宁汐省吃俭用,减少外卖的次数,减少衣着上的花销,热衷于口红的她甚至连彩妆店都很少逛了。
好不容易存下十多万,老头儿突然说要买车。宁汐本来不想给的,可老头儿硬是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没办法,宁汐只好背着高美兰拿出十万块给他。
然而这事儿过去没多久,某日,宁汐被一个火急火燎的电话催回家。刚开进小区便看到老头儿正绕着一小块绿地打转。看见女儿的瞬间,老头儿一脚冲了上来。
“闺女,你手头还有闲钱吗?你爸这回可是栽到阴沟里了!”
“出什么事儿了?”宁汐脑门儿一凉。
“我上个月不是从你这儿拿了十万块嘛,本来是想要凑出一辆车的,现在可好,算你爸倒霉,钱全被微信里一卖黄花梨家具的给骗去了。”
“骗了您多少?”
“九万八!”
宁汐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那赶紧报警啊,您找我有什么用?”
“哎呀不能报!这一报警察肯定要来家里调查,一调查你妈可不就知道了吗?到时候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不行!这事儿必须报警!”
“你别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我逼您?上次茶叶那事儿我们就没追究吧?您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啊?”
“上次……上次跟这次不一样!上次我又没被骗钱!对了闺女,你不是还有钱吗?你看能不能再拿出几万给爸救个急让爸先把车的事儿解决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就不能把买车的事儿往后搁搁吗?”
“那不行!这一码归一码!我都跟邻居们放话了,说下月初就能开上新车,要是兑现不了我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宁汐这就有些不明白了,“您这话说的,那钱可是我拿来买房的!”
宁昌德一声高呼直接急破了音儿:“你傻呀!没听人专家说吗,现在房地产都是泡沫,过几年再买会划算很多。要实在不行咱家老房子给你,重新装修装修跟新的没两样。还有啊,等我们哪天驾鹤了这套高层不也是你的吗!”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宁汐立马心凉半截。
“爸,您怎么能这样呢?您考虑过我的死活吗?这钱是我熬夜加点赚来的,不是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您说要买车,行,我给您腾出十万自己再想办法凑首付,可是您呢?您现在被骗是我的错吗?又怎么忍心再向我开口?您的脸面重要难道我的生活就不重要了?您开着车潇洒走一回,那我呢?您就打算眼睁睁地看我一辈子居无定所?您想过我吗?”
被女儿这么一怼,宁昌德立马色变:“我养你那么大跟你计较过钱吗?我们省吃俭用给你穿唐老鸭买米老鼠我们说什么了吗?”
她深深提起一口气,噙住一汪不易察觉的泪,说道:“爸,您有时候真的太自私了。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您还是问问别人吧。”
宁汐说完便转身上楼,进了门才发现宁昌德并没有追上来。她站在窗边望向楼下的绿地,哪里还有老头儿的身影。
老头儿最擅翻旧账,宁汐不是不清楚,可恨这些个旧帐总能让她瞬间灭火。的确,宁昌德这人跟朋友算账跟同事算账跟老婆算账,可从来不在女儿身上算账。宁汐打小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几乎都是同龄人里最好的。她要发卡,老头儿一个颜色来一打;她要塑料水壶,老头儿直接托人从上海买来迪士尼的,高中那会儿流行穿帆布鞋,同学都穿361度,只有她穿匡威。
宁汐不是不记得父亲的好,只是此时此刻……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