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体检哪哪儿都没反应,一体检反倒查出了个糖尿病。宁昌德起初拒不接受,一口咬定是院方弄错了,他一精力旺盛的中年人怎么可能得这种病?直到二次确诊,他才彻底泄下气来。
高美兰拿着张白纸黑字的诊断书守在床边悉心安慰,她说老宁啊,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谁没点儿大灾小病?你看老秦去年心脏搭了桥,玉琳姐半月板受损,最严重那会儿直接用上了轮椅。咱现在既然发现了问题,那就应该勇敢面对积极配合治疗!”
周末,秦南轩一家前来探病,看宁昌德气色不错讲起话来铿锵有力也就放松下来与之闲聊。提到秦川,李玉琳立马接过话来,“别看我们秦川赚钱少,可一旦大节小假总不忘给家里人分派红包。”
又在自卖自夸了!宁昌德一听,斗志瞬间被点燃。人前说宁汐怕红包限制了额度通常直接转账,等人走了却跟高美兰抱怨自家闺女不如别人家的孝顺。
刚出院没几天宁昌德就组织了一场家庭会议,其主旨无非是给宁汐提出种种无理要求——
“最起码一周回来给我做一次饭!”
“最少每个季度带我旅行一次。”
“明明住得这么近,有时间见客户却没时间回家来,客户能代替你亲生父母吗?可别等你爸死了你再后悔!”
经过这件事,宁汐本来已经心软了,可老头儿强人所难的态度令她心生反感。
“一周做一次饭可以,可这旅游的事儿真是说不准。见客户是为了工作,跟见爹妈完全两码事儿,您闹不清主次我自己还是得分清的!”
这冤家又在跟自己顶嘴了!宁昌德气不打一处来,果断搬出那套养育之恩作为要挟:“我养你这么大计较过得失吗?还不是凡事以你为圆心,一切以你为最重!”
“爸您跟我提要求可以,您提点儿合理的行不行?”
“我怎么不合理了?不过是要求你孝顺点儿!”
“父母不该教孩子孝顺,要教孩子如何去爱!”
眼看一出唇枪舌战就要开场,高美兰一句“帮妈做饭”将宁汐拉进厨房。她一边扒拉着菜帮一边说着:“你爸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付出一丁点就记得特清楚,生怕谁忘了他的功劳!不过你别生他的气,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汐从冰箱拿出圣女果,清水一冲,往高美兰口中一塞:“刀子嘴就是刀子心!我爸说话简直难听至极!父母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对的,可他要求太苛刻。妈您别怪我,我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大半条命卖给了公司剩下小半条命捏在手里苟延残喘。在家事上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有时候真顾不上那么多。”
高美兰也是个要强的人,对女儿的处境自是了然,安慰道:“你爸也就是嘴上说说,大事儿上他还是能拎得清的。再说了,不还有妈呢吗?趁爸妈腿脚还灵便,你把自己活好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可查出动脉粥样硬化之后宁昌德更是幺蛾子不断。身心俱遭到打击的他徒生出一种近在咫尺的生死恐慌,怕自己提前离世抱不着孙子便催促宁汐赶紧恋爱。怕女儿不从,他甚至要挟说:倘若三个月之内带不回一名合格男友,他就要亲手在各大网站张贴“征婚”启示。
从放话那天开始,宁昌德果真主动张罗起女儿的相亲事宜。婚姻中介一家一家跑,电话一通一通要。然而见过的男人没一个令他满意,他不与宁汐讲,只是跟妻子抱怨,高美兰心里再清楚不过,哪里是人家条件不够好,只是在老头儿心里凡是想染指女儿的男人统统居心不良!
宁汐被老头儿一出接着一出折磨得够呛,想找人倾诉,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想到了贺宇韩。
“我爸又在逼我结婚了。他也不想想,人生大事儿我可能让别人给敲定吗?他忙里忙外,我最后也不过假模假式走走过场罢了。”
宁汐讲得眉飞色舞,怎料贺宇韩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以为你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宁汐错愕:“为什么?”
“那天……你好像并没推开我。那是本能反应,表示你接受。”
世间竟真有如此厚颜之人!宁汐面颊一红,开口狡辩说:“我以为你喝醉了才没跟你计较!”
“是醉了,但吻了谁都搞不清那还了得?”
“既然醉了就不是认真的!”
“现在补上一个认真的怎么样?”贺宇韩坏笑道。
“……”
没等宁汐反应,一个湿热的长吻凌空落下。
周日,江源约了晴子带小羽去郊游。返程的时候已然夕阳西下。江源感到口渴,将车子停靠在近郊一处空地,回头去看,小羽已经在后座儿睡着了。
“要不要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扭头问道。
“好呀。”
江源从后备箱取出两张折叠椅。晴子坐在田野间,望向满天星辰,转眼之间,肩上多了一条毛线毯。那毯子明明是崭新的,可晴子凑近了闻,却有一股洗涤剂的味道。
“你的车里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个百宝箱。”
江源以为她指毛毯,含含糊糊地解释说:“哦,是给小羽准备的。”
晴子半信半疑:“这明明就是成人毯嘛,我以为你会给她准备儿童专用的。”
江源不自然地停顿,说:“希望她快快长大嘛!”
……
“晴子——”
“江哥——”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你先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父母最近开始催婚了。”
江源神色微滞,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然后,他习惯性从内兜里掏出一只粉色塑胶小手环置于指尖把玩。
“这是什么?”这举动引得晴子好奇。
“小羽出生时医院为做标记给扎在手腕上的小手环。我一直随身携带当作护身符。”江源说着,将手环揣回胸口。
“对了,刚才说到催婚。你……有合适的对象了吗?”
“恐怕……还没有。”晴子说着,看向江源的双眸,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反问:“你呢?”
“我……… ”目光交织的瞬间,他下意识撇开脸,“小羽还小,我——”
怕气氛陷入尴尬,没等他说完晴子便抢着说道,“哦,我还以为……以为你……”
“晴子……”沉吟良久,江源忽然摊开手掌托起她的下颚。晴子微微一怔,想要躲开却又有些不舍。她试图说点什么作为回应,可生怕自己一个轻微的举动便会令他抽回手。可最终她还是从温暖的掌中逃脱,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停留——
“江哥,小羽好像醒了。”
回程的路上,江源挑了首李宗盛的《山丘》。孤零零的城市公路,仿佛整个宇宙都已经熄灯。他左手夹烟,右手捉住方向盘,手臂斜斜探出窗外。
不久,汽车驶入一条不见星月的山底隧道。江源松开手指,任烟头随风翻滚,直至消失在后视镜的边缘。他摇上车窗,将音乐声调大。换过紧握方向盘的右手,将晴子的手掌从膝盖上拿下,温柔扣于两座之间。
晴子听着公路电台,耳边混沌响起类似于“悲欢离合”这样的词汇,心内所有的情感一触即发。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彼此是能够被对方紧握住的,时光再怎么流逝,这感情都是不会被冲淡的。
她希望这辆车就这么无休无止地匀速驶下去,无论80还是800码。她希望刹车失灵,沿途的所有阻碍统统褪去。她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寂静岭》中的桥段,道路的边际无端蒸发,他们被困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而不同的是,彼时彼刻,她可以扔掉全世界,一条绵延无尽的隧道就足够了。
江源回眸,看向她被斑驳光影刻画的侧脸,心生一抹哀愁。
有一种爱,就是像我对你这样,远远地,用一点微弱的想象张望。给这暗下去的岁月涂一抹蚊子血。喜欢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我是在用想想问吃对你的爱意,还是在用你维持想象的能力。
我是多么想要靠近你,却又不敢靠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