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上一次宋窈请客吃高级日料,最后许淼抢着付了钱。今天她专程感谢他,选了间口碑不错的牛排馆。
在宋窈的情感观里,跟一个男人你来我往地吃饭意味着她决定将初始好感发展下去。从五星酒店吃到私家小厨,从街边小摊吃到自家公寓,从餐桌吃到双人床……
不是因为热衷味觉,只因餐桌上最见人间烟火。
此前,爱情于宋窈而言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再往深里说顶多算是一场自负盈亏的买卖。可这次不同,她是真的心动。所以她不想再将它看作单纯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要投入感情,投入肉体,投入精神,不能再像欣赏花瓶里的花,而是参与其中,亲手种下一颗种子伴它发芽。
这么想来,她反倒情愿放下姿态。在异性面前一向衣来伸手的她伸手将桌上的两只杯子斟满。
刚坐下没多久,许淼的手机响起来。
“我妈,我接一下。”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许淼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宋窈,侧过身,唇齿半遮,小声说道:“没,我今天约了学员做训练,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
听他这么一说,宋窈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待他挂掉电话,她眉头微蹙,抛出一个不由衷的笑,“怎么,约会吃饭都得瞒着阿姨?她——不放心你?”
“没有。”许淼神色一慌,笑着解释:“这不是在国外吗,说太详细怕她担心。”
许淼点了一套菲力,为宋窈要了奶油土豆泥跟秘制烤翅。等到鸡翅端上桌,宋窈突然有些为难,多年的留洋生涯让她习惯了左刀右叉,可剔鸡翅毕竟是个技术活儿。直接上手吧,在这种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晚装礼裙的场合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淼似乎一眼看出她的尴尬,唇齿微扬,没等宋窈反应便伸手端过她的餐盘。
“我来。”他微笑道。
切割手法娴熟也就罢了,难得一招一式还那般优雅。宋窈看着许淼风度翩翩的侧脸,忽然感到一阵意乱情迷。
今日江源难得下厨,他的一手好厨艺令薛晴子开眼。晚饭过后,晴子随小羽来到卧室。小羽拉开抽屉,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只做工精致的饼干盒,那里面存着各式各样的小奖品,她打算一一向晴子展示。
然而就当晴子的目光不经意掠过置于抽屉一角的红色手绳,她狠狠怔住了。
“这个……可以给阿姨看看吗?”
小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十多分钟后,薛晴子疾步走出小区,从兜里抽出手机的同时拦下一辆出租车。
“宁汐,现在有时间见面吗?”
“这会儿不行,马上有个会议。”宁汐站在走廊尽头,捂着嘴巴浅声答道。
“没关系,那你看一眼我给你发的照片,看上面的手链你认不认识。“
宁汐打开微信,查看照片,然后重新拿起听筒。
“好眼熟。这好像是……像是……林俊安的?”
“林俊安的——”
两人异口同声。
随着一阵短暂的停顿,宁汐开口问:“怎么在你那儿?”
“我是在江小羽的抽屉里发现的。我注意到绳子上的玉坠,觉得特别眼熟,问小羽,她说那是在她妈妈的腰带上发现的。还说这是秘密,是她跟妈妈之间的秘密,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宁汐紧紧握住手机,强迫自己冷静,可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晴子,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觉得江源的妻子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救下林俊安的那个人。”
冲动使然,会议刚一结束宁汐便一脚油门踩到新光医院。
肖瑾容不在,病房里死气沉沉的。
她大步走上前,将手机凑到林俊安眼底,大声质问他是否认识那条手链。
林俊安不说话,目光起落,呼吸局促。宁汐一把撸起他的衣袖,“手链呢?你的手链呢?那不是你奶奶送你的吗?丢了吗?丢到哪里了?”
林俊安盯着宁汐的脸,眼中凝聚着一种骇人的死寂。
他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宁汐。她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与此同时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你应该去道歉,而不是若无其事地在这里躺着!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你就应该尽快康复然后上门去道歉!是你!是你让一个孩子失去了妈妈,是你让一个男人失去了温暖的家!是你的自私你的自暴自弃,粉碎了一个无辜的家庭,凭什么?究竟凭什么?你凭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
林俊安沉默不语,默默承受着。他的目光变得微弱,像是一盏渐渐熄灭的灯。
直到宁汐理智尽失地吼出一句,“你是祸害,是拖累!”,林俊安突然翻滚下床,抱住脑袋蜷缩在墙角,口中念念有词——“妈妈我错了,妈妈我再也不敢了!别这样对我!求你别这样对我!”
他微弱的哀鸣瞬间唤醒了宁汐,她猛地停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床边,眼泪唰唰往下掉。突然,林俊安仰起脸,坦****地看向她的双眼,委屈地、无可救药地、充满恨意地,似乎要将她一举刺穿。宁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让她懊恼,让她羞愧,让她不自觉的想要退缩。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几位护士闻声前来。
当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宁汐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刺穿的气球,无力的、暗淡的、可悲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抵挡住心底里的风暴,只好落荒而逃。
……
“我又梦见旺仔了。梦见它坐在我的面前,突然向我扑来,兴奋地舔舐我的脸。我正想要拥抱他,可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影子从我的怀中夺过旺仔,大喝了一句什么,接着将它用力摔向地面。
血……我看见好多血,鲜红的血液发出刺鼻的味道。没有哀嚎,整个儿世界沦落到一种死一般的寂静。我转身就跑,跑进了一条黑暗的,没有尽头的隧道。我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
当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无比沉重,却又总能轻车熟路地表现出若无其事。
我们家的生活是虚假的。如同一出虚假的喜剧,真正的悲哀是丑陋的,而母亲的职责就是把他表现得既真实又美丽。
记不清楚是哪一天,遥远到好像是上个世纪。我们之间发生了争吵,我忍不住对她大吼道——肖瑾容,你永远在演戏,扮演亲切的主人、出色的妻子、优秀的人民教师、疼爱孩子的母亲。你前一秒对着学生满口爱的教育,后一秒就能对家人暴跳如雷歇斯底里。
我对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竟然淡然一笑。她觉得我说得对,虚假才是她的本质。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也是,这个家早就让我们对生活没有了任何信仰和期待。”
林俊安放下纸笔,目光僵直,像是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