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子沉默良久,见二老没有表态的意图起身离开。她一口气冲出小区,站在马路边拨下江源的号码。江源喂了好几声,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开始号啕大哭。他干脆什么也不说,举着电话陪她。
一直等到她能够开口讲话,他才问清地点过来接她。
上车后,晴子伤心极了:“我爸妈不同意。”
“我想到了,也能理解。晴子,你不要为难,我不逼你。”
晴子红着眼,神色突然变得凛冽:“你怎么能这么说?不管我了吗?一点点挫折你就决定放手了?你停车!我要下去!”说着就去扳车门把手。江源见她如此冲动,将车停靠在路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下颚紧紧抵住她的额头:“哪能呢?”眼睛闪着微末的光,像有泪,又似乎看不真切,“我不是想放手。事实上最不想放手的人就是我!可是晴子,百善孝为先,如果得不到父母们的真心祝福,我们的幸福不会太久。”
晴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结婚了,心力交瘁,就这样吧,不坚持了。这个念头很快以燎原之势烧了起来。然而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江源扣住了手腕,将她压在椅背上亲吻。
她猛地挣了挣,却动弹不得,很乖很安静地,微微颤抖着,被他吻。
小溪顺着脊柱逆流而上,冲进了脑海,淹没了理智。她细细地吻着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她又哭了起来,眼泪糊了他一脸。“我不想违背父母,可更不想辜负你。”
江源抬手拭去她的眼泪,特别温柔,像安慰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应该跟父母好好说,而不是大吵大闹然后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说?还有什么好说?”晴子猛地抬起头,“不如我们私奔吧!”
“这个想法很浪漫,却太孩子气。我们准备一下,一起去见二老吧。”江源说完,微笑着亲吻了她。
江源通过层层考验勉强得到晴子父母认可的那天,宁汐刚好回家住,她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高美兰。
“是啊,婚姻大事父母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不过是希望孩子找到一个好归宿。”高美兰说着,从锅里挑出一块红烧小排送到女儿嘴边:“说起这个,你知道你爸是怎么对小贺的态度有改变的吗?”
宁汐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故意将软骨嚼得咔咔响,“我怎么没觉得他有改变呢!”她小声嘀咕。
“那是因为他渐渐意识到啊,自从跟小贺在一起后,你变得更加豁达了,对爸妈的态度更和善了,对家里的关照也比以前多了,用你爸的话说啊,就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软呵呵的。你别看我们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可我们知道,只有被爱着的人才会敞开心扉关爱别人。”
“我爸他……真看出来了?”宁汐半信半疑地问道。
“是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活着不都是一心为了孩子吗?孩子的丁点儿变化父母都是看在眼里的!”
……
下午三点,贺宇韩准时来到“君陌”门口。他在车子里坐了好久,不解安全带,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在老曹的劝导下,贺宇韩决定去见贺名璋。
如此高档的会所,服务人员自然训练有素。贺宇韩报了房间名,立刻随服务生行至走廊深处。
长长的茶案尽头,一具久违的身影正襟危坐。贺宇韩准备了无数种开场白,可见到他的瞬间,双眸突地一下被回忆浸湿了。
“如果说我妈是我心里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疤,那你就是我生命中永恒的缺口,一处永远无法填补的沟壑!”
“老实来讲,我没想过要去填补它,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
贺宇韩冷哼,眉眼凝霜气息却在颤抖:“所以你承认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想过试图走近我?难道这就是你背叛我妈扔下我的理由?你知不知道,前面三十年我的内心都在寻求一个答案:我究竟做错了什呢?是什么天大的错误让我的父亲想要抛弃我?”
“这不是你的错。”
“嗬?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妈的错?”
“你……”贺名璋欲言又止,“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你就没想过主动给我一个解释?就从没想过要请求我们母子的原谅吗?”
“我只是希望你好受一点,至少——”
“那就解释给我听!现在!马上!告诉我那封信上的内容不是真的!告诉我你的离开另有隐情!”
贺名璋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你真想知道吗?哪怕真相比你现在所看到、所听到’所坚信的糟糕一千倍一万倍?”
贺宇韩瞥过目光:“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只用如实告诉我!”
“本来要抛弃这个家的人,是你母亲。”
这一句,如雷贯耳——
“你胡说!你根本就是把脏水往一个死无对证的人身上泼!”
“听我说完,然后你自己做出判断。”
贺宇韩屏息凝神,青白的指尖用力扣住双膝。
“早在我们相识之前你妈妈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俩打小相识,儿时两小无猜,年少两情相悦。后来他想娶你妈妈,可你姥姥一家人不同意,嫌对方家庭不好,他自己又只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
“你是说——老曹?”
贺名璋摇摇头。
“我俩结婚以后,那人调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中学当语文老师。想方设法跟你妈取得了联系。你妈跟他旧情复燃,要跟他私奔,被我发现后甚至为此大打出手。你妈求我,求我主动提出离婚,说那男的做出承诺,只要她一离婚他立马娶她进门。这种情况下,我决定一走了之。”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不要我?”
“那个时代,在人们的观念里孩子理应由母亲抚养。我不是不要你,我是怕你没有母亲。”
“怕我没妈?你就不担心我缺少父爱吗?”
“离开你妈以后,我是没打算再婚的。我以为那人会爱屋及乌待你如亲生,可没想到他终是背叛了承诺,不出半年就娶了教育局局长的女儿。你妈被抛弃了。”
贺宇韩沉默了。良久,开口问道:“真的不是老曹?”
“老曹是我的好兄弟。是我托付她照顾你妈妈的。”
“你为什么不回来?”
“那时候我已经下海了。刚开始做生意,没经验,亏了,身后拖了一屁股债款。我怎么回归家庭?怎么跟我的妻儿交代?”
“你撒谎!就像你信里说的,你根本就是为了别的女人。 ”。
“从来没有什么别的女人,时至今日,我的心里也都只有你妈妈一个人。如果不是爱她,我不会离婚;如果不是爱她,我不会主动背锅。”在贺宇韩讶异的目光中,贺名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细细的女士项链,“这条项链是你母亲的,现在我觉得交给你保管更合适。”
“……”
“老曹是个了不起的父亲,他胸中有沟壑,心里揣着大爱。”
“这些年……您过得好吗?”讶异之余,贺宇韩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些年的事儿啊——”贺名璋吞声,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就在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跟儿子握手言和!”
……
宁汐回到公寓,贺宇韩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而彼时彼刻的他正对着一把铲子发呆。
“怎么?有心事?”她踮起脚尖,试图抚平他眉间的沟壑。
他回身,拿过她的手放在唇间轻轻吻,“今天我去见他了。”
“他?你爸爸?真的吗?”宁汐高呼,“怎么样,愉快吗?”
贺宇韩轻轻叹息:“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从内心深处接纳他。”
“慢慢儿来,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毕竟被搁置了那么久,情感上的接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好在今天你们都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情感导师了?”
“一直都是啊!”宁汐蹭着他的脖子撒娇,“对了,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贺宇韩挑眉,笑着将她圈入怀中。
“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头儿每天都会习惯性地问我下班了吗。我经常忙到没时间回复,或者过了很久才回。可老头儿对我永远都是秒回,甚至为此打乱他原本的作息。离开家搬出来住以后,能明显地感觉到和爸妈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虽然生活在同一时区,但却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在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每天接触什么样的人,一日三餐都吃了什么,而我也不知道他们开始频繁地刷手机,是因为只有在朋友圈里才能了解到关于我的那些真真假假的生活。
但仅仅通过朋友圈,爸妈对我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在我生活里扮演的角色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重要。但他们还是会通过一些看起来很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对我其实还有用。我本来只是下意识地配合,更多时候只想敷衍了事。但他们穷追不舍的关心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水果哪里都有卖,或许他们总是固执地以为只有他们买的才是最甜最新鲜的,我的一点小事都会被他们当成天大的事对待。这让我感到不好意思。
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爸妈的那份热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他们大可不必这样。我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生活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如此为我费心。尽管我明白,他们这么做都是出于对我的爱。可每当这种爱意袭来,我都会鬼使神差地想要逃避,好像耐心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才会特别稀缺。我原本不知道这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打击,直到收到了那条消息——闺女,对不起,是爸妈太闲,打扰到你工作了。我想,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吧。他们不厌其烦地想引起我的注意凸显自己的存在感,都是因为我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其实我们就像两个相交的圆圈,可以共享的生活只有那么多,而我能分享给他们的自己也十分有限。也许父母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而我们也很难彻底妥协,让他们完全走进我们的生活。”
“所以啊,在这场没有标准答案的关系里我们能做的或许很少,但至少记得经常回头看看,别让他们追的太辛苦。”贺宇韩新鲜的胡茬轻抚着宁汐的额头,“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打算。”
宁汐回身,刮了刮他的鼻尖:“还是你了解我!公司下个月安排我去欧洲出差,我准备趁这个机会带我爸妈出国转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