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逸晙转向臧易萱:“你在检测体液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太正常的情况?”
她细想了一下,摇头:“有没有友情提示?”
左晗眼前一亮:“比如在检测中,是否发现了一般在这类案件中并不会出现的物质,你罗列了说说看?”
“都是很平常的元素,没有安全套的润滑液成分算不算?”
仲凌皱皱眉:“要我说,这倒是很正常,但是其中有番茄酱的成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左晗转向池逸晙:“根据笔录,报案人当天的饮食记录中没有番茄,她用来装样本的也是食品保鲜袋,不会出现这个成分。难道是……?”
池逸晙知道她猜中了自己的推测:“这世界如果存在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多半是我们还没有洞察它的来龙去脉,其中隐藏的秘密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分析挖掘。”
仲凌说:“前脚刚抓捕了犯罪嫌疑人,后面就接到强奸案的报警,距离案发的时间段来看,验伤还正好过了时效。这巧合还真多,全被我们碰上了。”
左晗在旁边翻看着记录,池逸晙看了她好几眼,她根本没注意到,还是闷闷地不响。这时,左晗一下子站起身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仲凌捂着胸口,扶了扶全边框的眼镜:“大惊小怪的,又怎么了?”
左晗朝她抱歉地吐吐舌头,问池逸晙:“第一次现场勘察时,因为她当时情绪比较不稳定,我们还没有对被害人进行完整的问询。我在想,现在是否能申请到被害人家里去复勘?”
臧易萱从实验桌前的转椅上滑过来:“你确定,这两天暴风雪极端气候,现在室外已经降到零下十五度了。那地方是全市最低气温点,恐怕还不止,而且暖气供应一向不稳定。”
左晗没有改变她的主意,坚持道:“我想我们可能遗漏了点什么。”
今年的冬天很不寻常。往年过了惊蛰,天气就开始回暖,玉兰花开,候鸟迁回。但是,眼下春节转瞬即逝,眼看着就过了三月中旬,北风竟是和大寒前的力度有得一拼,加之空气湿度大,体感温度直创历年新低。路上的行人无一不翻箱倒柜找出刚放置好的冬装,一时间,绿意寡淡,倒生出一番让人唏嘘的萧瑟来。没人知道,在这个绵延不休的冬季里,又多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再也不能呼吸让人清醒的冷风。
尽管有心理预期,左晗和池逸晙抵达被害人暂住地的时候,还是低估了寒冷的威力。被害人居住的地方说是公寓,实际只是城郊结合部的一栋小木屋。木屋还坐落在八面通风的一个孤立角落,每一丝寒风都在呼啸着往木板缝隙里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池逸晙简直不敢相信,日新月异的时代,居然还有人住在如此简陋的屋子里。
被害人被传唤到局里接受进一步调查,在告知当事人后,左晗和池逸晙放松地进入到屋里。木屋没有门锁,地理位置偏僻,没有窗帘,没有邻居,能从门缝里清晰看到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倒是符合嫌疑人即兴犯罪所中意的目标。
左晗看了看皱眉的池逸晙:“你啊,一看就知道是不知老百姓疾苦。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坐拥高档公寓的。路上的流浪汉,无家可归的人也不是不存在的。”
池逸晙走到她面前,凝神看着她笑,左晗猛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口吻里居然不经意流露出亲昵的意味,难怪他心花怒放地止不住笑意。
左晗不自在地避开眼神。
他怕她更心生畏惧,蜻蜓点水搂搂她的肩说:“是我不好,现在不考虑工作以外的事情,其他事情我很快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左晗只是低头摆弄着勘察箱,唯恐自己的任何回应,都会让他知道她对两人关系的接受,她不想给他任何鼓励,就如同他不想给她任何压力一样。
可事实上,她每天无数次地回想起他们被村民围困时的情景,他穿着一件蓝色棉布衬衫,留给自己的背影是以往忽视的高大,似乎把所有的危险和恐惧都屏蔽在外,她躲在他投射下的阴影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曾大方说得没错:“时间往往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只有在经历了一些大事的抉择上,有时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本质,有时,可以知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地位。”毫无疑问,他挺身而出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多了一丝平时被儒雅气质湮没的匪气。池逸晙死死守卫兄弟和心爱女人的第一反应,和自己现在拼命克制自己对他目不转睛一样,真真切切。
左晗依靠意志力把目光淡定转向这个她如痴如醉的男人,引开话题:“博物学家郝胥黎曾说‘美妙的假设被丑陋的事实扼杀,这是科学的大悲剧’,我恰恰觉得相反,至少对于犯罪现场勘查来说,科学扭转大多数人命运的悲剧。”
池逸晙微笑点头。
他清楚这种语调,胸有成竹的左晗会用一种笃定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看似在告诉别人什么,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梳理思维。
他环视简陋的小屋,家具很简单,一目了然,隐蔽痕迹勘测上次是由左晗来完成的,他想象不出,她能遗漏哪个点。对于较真的她,他更担心的是有朝一日结婚生子,她连婴儿脚印都会和护士计较是否纹路清晰,而不是眼下,锐利的剑能否刺穿坚固的盾这类无解的难题。
池逸晙目瞪口呆地看着左晗从靠门的角落里试图搬出一个用煤生火的炉子。炉子很重,左晗使不上力,他让她退后,顺着左晗的指点,帮忙挪到了靠窗的餐桌旁。
“你觉得很冷吗?”
左晗奇怪地看他一眼:“还行,多功能警服挺保暖的。”
“那何必要弄煤炉呢?父辈人都说,这家伙生起来人都灰头土脸的,空气质量都低了。”
“你误解了,”左晗忍俊不禁,“我在试图提取一枚隐蔽指纹。”
“之前都提取过,全都是生活性痕迹。现在还有必要再复查一遍?”
“我回看过她的询问录像。她的表情一直很连贯正常,直到问询到她在哪里受到侵犯这个点时,你记不记得,她当时的反应?”
“过分紧张?”
“如果她一直很紧张,我能理解。对于一般性侵案件的受害人来说,有一定程度的创伤后应激反应都很正常。但是,一直比较平静的受害人,有了一闪而过的微表情,就值得让人回味了。”
“我以为你对比较陌生的嫌疑人不会用微表情来作为判断,因为不够科学。记得你说过‘科班出身的人经过训练有素的培训,对于微表情的倾向判断,也和一般感觉敏感的人不相上下,甚至有时候更低。’”
“是这样,但是我是有科学依据的。虽然微表情的判断准确性取决于对于当事人平时表情的基准比对上,但还是有一些共性的生理特征。”
“比如说?”
“人撒谎的时候,焦虑和紧张会让鼻子那的血液流量短时间内迅速增大,鼻腔组织充血并且略微膨胀。这一变化不管是本人还是旁观者都察觉不出,事实上,肉眼根本无法注意到,但鼻腔组织突然发生变化会直接导致瘙痒,撒谎者本人会不由自主地去挠,往往不止一次,自己却不会意识到。这个当事人就是如此。”左晗笑言,“在我的记录中,询问进行到被侵犯的具体方位时,她短短一分钟里摸了三次鼻子,这种现象在询问到她是否认识嫌疑人时,也发生过。”
“如果没有找到对应指纹,就证明她其他的证词可能存在问题?”
左晗点头。她研究了下煤炉的构造,开始用火烧起木材,空气里回旋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呛人气味,两人都干咳起来。她指指窗沿下:“根据受害人的描述,嫌犯在实施强奸时,没有戴手套。事发后,把她一把推向桌角,立刻离开了。她确切肯定屋里没有其他人来访过。而且这个方位,哪怕有来客拜访,正常的生活痕迹,都不会在这里留有指纹,这就排除了其他干扰项。”
池逸晙站到门边,探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但注意到左晗正在不满地看着自己,她只有在工作被干扰时才会露出这种不悦的表情。看来开门的举动影响了她的工作进度:“别告诉我生火是为了取指纹。”
“有什么好惊讶的?”左晗拿起一把破旧的蒲扇,猛力扇动,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她脱去了厚重的警用外套,开始一样一样往外取工具,用扑粉随意在墙上刷了一点,粉随即散落在地上,“极端低温下,扑粉只会马上滑落,没有办法粘附。而且,指纹也需要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