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步行从地下车库的电梯直达不同的楼层,而后又陆续回到现场。门敲了好一阵,猫眼这里的光闪动了下,男主人才过来打开门:“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真的是心有余悸。”
他发型清爽、腹部平坦,一件羊绒背心罩在白领衬衫外,一副无框眼镜衬托得整个人干净利落,毫无这年龄男人普遍的油腻颓废。
等听清来意后,他郑重其事地轮流握了握两个男人的手,朝左晗谦恭地点点头:“太需要了,感谢感谢。遇到这样的事,还是需要你们专业人士来指导,我们心里有底。我这就安排人来收拾房间,我们的主卧让出来,改成双标,希望你们能休息得好。”
曾大方忙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们领导会安排在就近的酒店,你们只需要打包些日常用品跟我们走,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你们想得太周到了。”
池逸晙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陌生男人,一套定制的中山装,胸口别着一个胸针,上面似乎写着几个篆体小字。他一只手撑着后腰在打电话,嗓音不低,因此他们都听到了他的谈话内容。他一口一个“张局”,似乎对方是个级别不低的官员。他打着电话,声音里都能蹦出个满脸堆笑的小人,隔空朝对方作揖。他若无其事地扫了眼曾大方,对方在旁边暗暗翻着白眼,左晗倒是面无表情,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平时常常浅笑吟吟的她已然在表示不满和蔑视。
“这位是?”
“我商学院的班长,知道我们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情,特意过来了解情况的。”
“只是了解情况?”曾大方明知故问,“你这是对我们工作还不够有信心嘛。”
男人微微面露囧色,招呼他们坐到书房里,朝妻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有失敬意,我是完全相信你们的,这不我爱人病急乱投医。他多大能耐,我心里有数。即使他帮不了忙,算是给她一贴安心药。”
左晗透过门廊看到,女人的眼神一刻不离打电话的男人,眼睛里的焦虑却少了一半,似乎案子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池逸晙朝端来茶水和水果的男人摆摆手:“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无论你们是否找人,领导本身就很重视,现在这个案子人质的营救工作局长亲自在抓,我们也会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孩子。希望你们能够放下焦虑和担心,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
一直面色平静的男人听到“孩子”,眼圈红了:“我们家的独苗,虽然是女孩,但我特别喜欢。懂事、孝顺、文静、聪明,和我亲,她一直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太多了。”
“刚才比较乱,您妻子说了她看清楚对方了吗?”
“她说好像很脸熟,但是没看清,我猜想她受了惊吓,即使认出来也叫不出名字或者记不住特征。到底年纪上去了,她本身也不擅长认人脸,”
曾大方问:“都没来得及问你,平时你们家人和什么人有过矛盾、纠纷之类的吗?”
男主人叹气:“你也看到了,我和我太太两个人,平时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会和人红脸。”
“那你儿子儿媳呢?”
“我生意忙,他从小被老人宠坏了。好了,成家了,臭味相投,找了个媳妇整天就知道去美容院、买奢侈品包,孩子也不管,两个吭老族我说起来就……”男人的手握成拳锤了自己大腿一下,“臭小子本事没什么,脾气大得很,小区里停个车位都会和人打起来,偶尔去开次幼儿园家长会,人家老师提起他就直摇头,居然和一个家长争座位吵到不可开交……”
左晗做了个手势:“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你有发现家里多了什么东西吗?”
男主人站起身,环顾四周,在房间里仔仔细细转悠了一圈,回到书房说:“好像并没有。”。
左晗从口袋里拿出副手套戴好,朝里间的衣帽架那里走去,她从一堆衣物里翻出一顶藏蓝色的棒球帽问:“这个应该不是您和您儿子的东西吧?”
男人不可思议地要接过来,池逸晙迅速伸手一挡,他明白他的用意,缩回手,眼睛里猛然间有了神采,满是期待:“我们平时从来不戴帽子。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找到嫌疑人了?”
左晗取出显微镜来,大致检查着说:“不能抱太大希望,这里面并没有可以分析的毛囊样本。”
“什么意思?”
池逸晙说:“这些我们同事回去尽全力分析检测追踪的,你不用过问这些细节。”
“您孙女最近用过的茶杯和玩具,我能带几样回去检测吗?”
老人含着泪:“没问题,你们看,她还回得来吗?”
池逸晙说:“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来考虑没有用的后果,我们能做的只是避免这样的结果。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等会儿我们的民警会教你怎么来应答嫌疑人的电话,记住几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透露出你们已经报警,尽可能多得获取人质信息,这样也是为我们的营救争取时间。”
臧易萱用力“磅”地一声甩门进屋,墙上的电视机跟着颤动了下。
左晗在里间洗澡,以为是厅里的鞋架倒在了地上,头发还没吹干,快步跑出来,再一看她的脸色,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买份保险,做你室友真的需要一颗非常强大的心脏啊。谁敢惹咱么臧大小姐啊?!”
“你猜我刚才出大院的时候看到谁?”
“你也没什么仇家,见谁能把你气成这样?”
“老曾的老婆!”
左晗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他们不是离了吗?”
轮到臧易萱喜出望外:“已经领证了?”
“他俩能说什么?”
“说?他老婆,哦,不对,前妻现在都歇斯底里不讲道理了!”臧易萱愤愤不平,“怪不得她说什么‘在单位看女同事,赏心悦目才加班’,我正好从旁边走过,她不是说我是在说谁?”
左晗挑挑眉毛,故意惹她:“那说明他眼光不错,知道你秀色可餐啊!”
臧易萱转怒为喜,喝了几口水稳定情绪,隔了一会儿想想又不对:“你说她都不是他老婆了,还纠缠什么呢?”
“说明你眼光也好!”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过了马路,朝他们那里瞟了两眼,老曾根本不想理她,她要拉他,老曾就撇撇袖子,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师傅人还是不错的,她估计是后悔了,不甘心呗,我劝你等这个案子了了,如果真的喜欢人家,就赶紧行动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人家疗伤期呢,你去当什么替补,充炮灰有什么意思?”
臧易萱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圆圆的青蛙抱枕,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看左晗托腮靠在沙发另一侧,问:“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累了吧。”左晗回过神,拿起遥控器开电视。
臧易萱一把抢过遥控器摁掉开关:“少来,从来不开电视的现在拿这个来转移我注意力。”
“我承认我有点情绪低落。”左晗长叹一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我能说,从上次的灭门案开始,我其实每次出完现场,都会连做两天的噩梦吗?”
“这很正常。你比较感性敏感,难免的。”
“每次一走进中心现场,看到那些搏斗的痕迹,那些到处洒落的血迹,我好像都能看到那些受害者是怎么在奋力抗争,他们在努力地为自己赢得多一分钟的呼吸,保护着自己爱的人,哪怕代价是更深的伤口,哪怕知道结果还是于事无补。”左晗闭上眼,缓缓摇头,“我能体验到他们生命里的最后一刻,这种感觉很长时间里都挥之不去。”
“真遗憾,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不能体会,因为虽然我是直接接触死者的,但从来没有这种代入感,我也不会做噩梦。”臧易萱说着,面露羞愧,“你说我是不是没进化好的单细胞生物,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说明你是天生的法医。这就像最高明的股票大师,涨跌起伏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堆数字游戏,而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撇去其他感受,可能会有更理性的判断和分析。”
“亲爱的,你太会劝人了,一下子把我积攒多年的罪恶感全都清空了!”臧易萱要扑向左晗,给她个大大的拥抱,左晗面露嫌弃地一下子躲开:“请尊重我的私人空间,好吗?我不是说沉溺于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或者沮丧,我是在想,会不会这些噩梦只是在提醒我,我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个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