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时区

第九十四章 尸婴 尸块

字体:16+-

臧易萱不知道电话是何时打进来的,但现在,曾大方脚步匆匆地走进实验室:“好的,让我们准备下,马上来,具体需要我们现在了解的信息,让我们的首席法医直接来听比较好。”

他表情复杂,把电话听筒递到了她的手上。臧易萱接过电话后,他低声告诉在一旁等实验数据的左晗:“水上分局刑队的于队长。”

对方的语速很快,声音也不轻,旁边的左晗能清楚听到话筒里的声音。臧易萱扫了一眼来电号码,是手机号。那头背景喧闹,应该是在露天环境现场:“今天上午10点半,我们发现了新的尸块,根据我们法医的初步判定死亡时间,你们应该有必要过来看一看。”

左晗满是疑问地看了曾大方一眼,但随即从臧易萱放大的瞳孔里读出了跃跃欲试:“好,我们五分钟后出发。目前尸块有哪些部分?”

“目前捞上来的有左右手掌、左手臂骨、右大腿根部到膝盖部分,应该不止这些,打捞局还在辖区下流河岸里作业。”

“是在什么河段发现的?”

“最初是有游客在游船观光码头7号泊位附近的水域发现的,我们现在正在扩大打捞面积……”电话那头突然一片喧杂声,几人此起彼伏地叫“又有了!”

“小李,小郑,快,警戒线拉过去,外围清干净!”水上分局的刑警队长在向身边人的指挥,他又转向和臧易萱之间的通话,“臧警官,那就这样,详细情况我们见面再说,我在现场等你们。”

曾大方载着两名女将一路飞奔。

“也不知道是不是?”左晗自言自语。

臧易萱接口:“但愿吧。”

如果不是,那又多一个受害人,世界上又多一个生命从此消失。三人都默默不语了。

这正是城市里最好的季节,路上的行人都不由放慢了步子,用力呼吸感受着空气里的甜香。毕竟,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在这里,往往没有分明的春秋两季往往只是冬天伸了个懒腰,夏天就苏醒了,春天不过是短短个把月一滑而过。路上的大树吐着新芽,层层叠叠着鲜嫩的翠绿和浓郁的深绿,树冠伸展开,延伸到路中央,和对马路的大树枝丫交叉如同握手,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光影斑驳,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气息,一夜之间,时光就赋予了万物新的生命活力。

左晗坐在副驾驶位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路,无心欣赏风景,在这个属于新生命的季节,却要目睹生命的消逝让她心情低落。曾大方曾经说过,年轻女性被杀碎尸的案件,百分之九十以上都集中在三类情况,被劫财物呼救后演化成即兴杀人、**易纠纷升级灭口或不正当关系无以为继“甩包袱”碎尸。矛盾就在这里,她是刑警,比任何人都希望打捞起的尸块就是案子的被害人。但如果是普通人,谁都不希望看到被害人这么惨烈不完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臧易萱,她也表情凝重。

臧易萱此刻在心里推算,如果案发当天就抛尸到河道里,经过一路漂流和水体浸泡,他们见到的难免不是巨人观的样子,等会儿取指纹恐怕是要要给死者涂上润肤露细细按摩才能尽可能恢复原样,她还曾经把死者手部套在自己手上,左晗为此一个礼拜都禁止她直接接触任何厨房用品。她想起了工作之初遇到的一个师兄,他可以一个人抱着尸体从地下室出来,还在对尸体耳语。所有人都以为他中了邪了,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她相信,他只是反复在死者耳边说着“放心,我会为你报仇!”这次,她能不能像以往那样,为这些逝去的生命准确代言,用科学告诉人们,他们在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半小时后,车在河边停车道上熄火靠稳,他们从河滨公园的侧门进入,默默并肩朝游船码头行进。左晗小心地绕过残花,洒落在地的樱花花瓣和枝头盛开的花苞遥遥相望。

公园靠河而建,地理位置远离公交地铁站,入口处又比较隐蔽,游客平时就不多,只有在清晨和周末会有一些资深垂钓爱好者过来消遣。现在,满园春色更是孤芳自赏,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影,一片静默中,他们很快听到码头边的声响。

待他们走近,于队从一群刑警和打捞队员里立刻冒了出来,朝他们挥手,随即钻出警戒线和曾大方握手,一边把他们往河边领。

他留着转业军官标志性的三寸平头,曾大方从他握手的姿势和力度上,已经间估计出他的军龄和自己不相上下。他的脸上没波澜不惊,声音却暗含一丝亢奋:“就在你们来的路上,打捞队又有新发现。”

左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块黑色存尸袋醒目地铺在稀稀拉拉的草地上。臧易萱麻利地蹲下身去开始查看,她跟在曾大方身后,放慢脚步,越过她的肩头走近那堆的“人体”。

如果不是周围的目光集中在她们这两个女警身上,扑面而来的作呕气息、难以名状的尸块,如同感官炸弹,一下子猛击过来,“嗙”左晗的耳膜里有个铜鼓炸开,整个世界都在“轰隆隆”作响,她“啊”的一声几近要惊呼出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小步往后退了一下,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把尖叫闷闷地闭塞在喉咙口。曾大方关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握紧拳头,胸口的血腥如海浪逐渐平息,她勉为其难地冲他点点头,暗示自己没问题,这时,最初的恐惧和震惊如潮汐退去,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她的听力渐渐恢复了。

左晗听到臧易萱的声音:“头皮多处裂伤,皮下血肿,顶骨、枕骨和颅底都有骨折,蜘网膜下腔弥漫性血肿,结合损伤形态特征来综合分析考虑,被害人生前是被奶嘴型的钝性物体敲击致死的,死因明确。”

臧易萱指得正是在一堆尸块中最为显眼的死者头骨,不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死者头颅,而是沿着颈椎骨缝被劈开砍下,面部的眼珠不见踪影,鼻嘴部分也被削去,此刻血肉模糊地端坐在地上,露出几处白骨,像是从泥地里突兀长出的一个骷髅。

曾大方专注地看着头骨,似乎在辨别死者的长相,转头问:“看脸型轮廓倒是挺像,能确定是同一人吗?”

左晗定睛鼓足勇气又看了三秒钟,把视线转向看似平静的湖面,那里有几艘船随着水面起伏略微飘动,打捞还在继续。恐惧让她完全丧失了判断力,她的喉部滑动了下,没有口水可以咽下。

“根据结构拼接、尸块组织、腐败程度和外包装物来看,至少这里的尸体属于同一个人。”臧易萱指了指地上散开的三处尸块,“只能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和我们同案受害人比较接近,需要进一步物证DNA检测。”

“又来一个!”河边有人大声疾呼。

臧易萱扭头对左晗说:“注意保护。”说完就朝打捞队员那跑去。不到五分钟,一群人簇拥着她朝左晗走来。

左晗率先看到的是曾大方志在必得的表情,随后又注意到臧易萱手里捧着的东西。臧易萱少有的庄严肃穆,左晗定睛一看,微微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鼻子像是被滴入了柠檬汁,酸涩难耐,她揉了揉太阳穴,眼眶几近湿润。

臧易萱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捧着的东西安放在地上的物证袋上。新打捞上来的,是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上半身尸块,被割开的子宫里,露出一只比成人手指还小的手掌,像是在无声地疾呼,寻觅最后生存的希望。

左晗不可思议地看着臧易萱手里的刀尖在浮肿发泡的尸体上游走,巧妙地避开要害部位。突然,刀尖最后一挑,犹如拉开一条拉链般,将整个子宫打开。

“一尸两命!”

“孩子太可怜了,都那么大了。”

一片唏嘘之声,尽管专职打捞,见识过类似场面,但周围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不感慨摇头。敞开的子宫里,露出的一个已成人形、比成人巴掌稍大的婴儿尸体,它甚至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像是在预知到夭折的命运,紧紧地安慰拥抱住自己。

“男孩,长49厘米,预计孕周在34周,包裹尸体的是同样花纹的床单,确认是同一死者。”臧易萱起身对曾大方说,“我会安排对所有失踪人员家属进行采样送检。”

曾大方说:“案情比较重大,工作量不会小,你这里抓紧尸检,我会联系DNA鉴定中心的李桁,同步进行,一是通过全国DNA数据库赶紧找出尸源,还有胎儿生父。二是你这里赶紧把特征汇总给我,我们会排查符合医院登记符合被害人条件的所有孕妇。左晗,想什么呢,愣着干嘛?”

臧易萱推了她一把,左晗“哦”一声,收神回来。

“你到李桁那负责跟进协调,我们需要把DNA申诉局定期滚动比对作为工作重点,你要做的就是咬紧不放。”

左晗和臧易萱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左晗的眼神又回到了那个比猫还小的孩子,他孤零零躺在那里,看上去很冷,他一次都没有睁眼看过这个世界,一次都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