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画师之致命解药

张弛&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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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发起亲子鉴定的人就是李庆本人?”我问。

“工作人员都能认出他整容后的样子,那是没差了。”顾世替他回答。

“我们还在王子威的住处找到了亲子鉴定报告的副本。”陈庭指指手表,像是在问我是否对他们的高效工作满意。之前,考虑到时间紧迫,我为此申请局里支援,分派了五名轮岗的实习民警和他并肩作战。

“怎么样?”我和顾世异口同声问。

“小儿子的确不是他的。”陈庭说,“对了,他只做了小儿子的DNA比对。”

“看来之前他就因为什么事情起了疑心了。那么问题是,现在的结论李庆自己知道吗?”顾世问。

陈庭说:“当时王子威和我们说到这份报告的时候,他说得可是‘体检报告’吗?”

我回想起那个晚上,王子威脸色苍白地夹着一个公文包。当我们注意到它时,他却紧紧护在胸口,似乎我们谁企图夺走它一样。如果这里面薄薄的几张纸足以伤害他最爱的人,那么就不难理解王子威为何如此在意了。

“这么说,他其实应该还没有看到这份报告?”顾世说。

“根据李庆和王子威的通话记录,倒是不一定。”陈庭指出,“我们特意关注过事发前时段两人的联系,有一个长达半小时的电话。这当中有没有联系,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我说:“如果李庆的突然受惊不是因为发现孩子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定是王子威没有在电话里直接说结论。他可能还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他真相。”

顾世点头:“在这种情况下的话,他应该是希望做个铺垫。在李庆无法接受事实的时候,至少他还陪伴在他身边,说些安慰的话。你们还记得他知道李庆出事后的第一反应吗?除了一般人会有的震惊、伤心之外,他还有内疚和后悔,这表情藏也藏不住啊。”

“这就是你急着找我的事?”画像能够起作用在我意料之中。他们大概不会知道,两天功夫,我参观了两家整容机构,拜访了五位整容医生,收集观摩了几百个案例的图片,现在不仅能够一眼分辨出陌生人脸上哪个部位动过刀,甚至连她用得哪种技术,哪种针剂,也大致可以分辨。尤其是在车祸受损部位的术后修复和整形方面,更不用说是李庆之前和现在的部位有如何差别了。

对画像的质量我在动笔那刻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唯独不确定的就是李庆到底动过多少刀。但是,我当时决定根据他的缴费情况来推测动刀幅度和项目,最后呈现的效果八九不离十,只是一个排列组合的概率罢了。

陈庭收起笑容,压低声音:“果然什么都藏不住你的眼睛。还有一个爆炸性新闻,你们估计不会预料到。”

我不太相信:“这个案子,到现在的环节,其实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太惊讶了。

顾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你别听他瞎说,他不想,我还想知道呢。”

没想到,陈庭只说了六个字,却让此前故作淡定的我惊讶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何家晨自首了。”简简单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句陈述句,陈庭静静等着我俩瞠目结舌。

我注意到顾世虽然尽力克制着面部表情,但是她的震惊程度一点不亚于我。我能感受到她在各种物证、人物关系在她脑中梳理和排列。

陈庭在旁边瞅着我俩的表情,很有共鸣地叹气:“看吧,人就是那么矛盾。感性上,我们都希望尽快把案子了结。但理性上,这件事情有说不出的蹊跷……”

尹仲艺也从她的办公室踱过来,加入了讨论:“没错,说到底,就‘不是那么一会儿事’,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别扭!”

各种可能性在我脑子里飞转。

既然之前对于现场勘查和李庆的尸体解剖得出的结论都更多地指向“事件”而非“案件”,而且各种“鉴定”也好,“保险”也好,故意伤害的嫌疑可能性更多地指向李庆而非何家晨。退一万步说,她现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沉默,在物证的细节上专注思考着可能的突破口。但日后,回想起来,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思维空白点何在。

尹仲艺分析说:“目前看来,就算是夫妻感情破裂,作为“同妻”的何家晨恼羞成怒,突然下了狠心。可是,她的两个孩子都那么小,而且她也在行动上直接予以还击了,给李庆扣了顶绿帽子。除此之外,除非一时冲动,她何必下这个狠手呢,可不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陈庭点头:“实在是莫名其妙。李庆和王子威死无对证,现场又没有其他人目击,更没有任何证据直接绑定她为嫌疑人。现在寿险的受益人是她的两个孩子。从人之常情来看,都没必要啊!”

我问:“她来了多久了?”

陈庭看了看表:“我刚回来没多久,就听那头打电话来说了,有个把小时了吧。”

“谁在那儿?”

“小李小陈他们在问着呢。”

“值班组的?”

“可不是,其他人都出去了。”

我心里略微有些不安,这个案子一直都是我在跟,因为是命案,全队的人基本都知道案件情况,但是值班组的这两位同志是新警,刚刚值了通宵班出来,头脑难免昏昏沉沉,案件的细节也未必全部清楚。如果讯问疏忽了一些要点,那么就错过了最宝贵的第一次机会,日后比对就少了关键因素了。

我边收拾着手边的书面材料,圈画出几个要点,就听尹仲艺说:“她好不容易一醒过来,头一件事情就是‘自首’,到底是想干嘛呢?”

顾世披上了外套,拿了水杯朝外大步跨出了门:“走,去会会她。”

顾世

地下审讯室里灯光异常明亮,铁栅栏之外的铁窗紧闭。白墙棕椅,四下安静异常,只能听到排气扇转动的噪音。

现在的局面和整个“李庆之死”一样古怪,又不寻常。我和张弛两人走进门,还未打招呼,何家晨看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别找了,没想到吧,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我。”

我们却不为所动。

我从同事手里接过笔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其中都是些笼统的描述,没有明显的动机,没有预先的谋划,更没有我在意的那些物证和生理细节。

我拉着张弛到门外低语:“看着这份笔录,你可以说凶手的确做过这些,也可以认为,不是凶手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完全符合这些内容。”

张弛检视了一遍材料:“你说得没错,我们不妨再来问些她没有谈到的话题。但还要看她的身体承受度怎么样。”

我点头快步到走廊里,叫住了其中一名新警:“她来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刚把六件套塞进警用装备包,翻看了登记簿上记录的值班内容:“何家晨是在晚上八点半到分局的。”

“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按照正常情况是可以出院了?”

“我们给医院打过电话确认,她的主治医生说她在苏醒后半天里就吵着闹着要出院。院方给她做了比较全面的检查,看她情况稳定,让家属给签了免责风险自负条款,破例让她提前回家。”

“她就直接赶了过来,一个人?”

“她爸陪她一起来的,虽然我没有问,但是按照时间推算,她应该是稍作休整后就过来了。”

“配合度怎么样?”

“问什么答什么,有时候还会主动说两句。”最后核对环节,她看都没看笔录内容,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我毫不惊讶:“说是来自首的,听上去倒是有点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一样。”

“可不是。”他摇摇头,脸上挂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我把笔录递还给同事,冲他们笑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我回到审讯室,重新给何家晨倒了一杯温水,随后搬了椅子,和张弛一起,并排坐在她的对面。

我微笑看着她问:“怎么样,你身体还吃得消吗?如果你累了,不着急,我们可以明天再和你聊。”

她瞅瞅我,又瞅瞅张弛,看我们都和气地冲她点头,她的脸上反而写满了莫名其妙,徒劳地扬了扬空无一物的手臂,问道:“警察不是抓人的吗,为什么我都自首了,你们却都不动手,还对我那么客客气气的?”

张弛笑笑:“你说对了一半,警察是抓人,但只抓涉案证据确凿的嫌疑人。”

何家晨脸上满是苦笑:“这年头,好多事情真是都得‘活久见’,我大概是少见多怪了。你们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一定认为我是好人呢?”

看我们不说话,她眼里慢慢积蓄起泪水:“同情我孩子都小,不能没爸又没妈吗?”

“孩子当然有爸,他爸好好着呢。”张弛说完,就目不转睛留意着她的表情。

她愣了下,脸一下涨得通红:“这事……你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