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张弛想要发问,顾世留意到了,抢在他开口之前做了手势,拦住他。
何家晨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没有留意到两人的互动。她用力合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有点恍惚:“他比我还重视外貌,甚至会特意做一些微整容手术。可是,他极少和我亲近,甚至有时候几个月都没有一次和我同床。起初我只是怀疑他激素水平有问题或者是工作太累,后来我一个GAY闺蜜看到我总是欲言又止。在我反复追问之下,他给我看了几张照片,原来他在一家人气很旺的同志酒吧和朋友玩,见到了李庆。他也是事后才发现李庆正好在合影的背景里出现。我回家和李庆当面对质,他只犹豫了三秒钟,就承认了,没有一点羞愧,反倒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张弛和顾世的脸上看不出惊讶,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这点。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被‘同妻’,我曾经以为他和我互相深爱,结果原来是我一直被欺骗、被利用。可是,我当时想,如果把这事情捅出去,他的事业、我的家庭、还有我们孩子的未来,都没有了。我爸心肌梗死过,心脏做过支架手术,受不了任何风吹草动。我妈又特别喜欢这个女婿,总是逢人就炫耀,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嫁了个有钱的好男人,夸我福气好。我娘家是特别传统的那种家庭,别说接受这个事实,就连‘同性恋’这三个字,都是不可能在家里说出口的。我反复在心里排演着各种可能性,没有一种合适的方案。无论如何,我父母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不能为了自己虚无缥缈的‘幸福’,拿他们的生命做赌注。最后,我选择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事实,决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他过日子。”
何家晨说到这里,泪流满面。她用衣袖擦了擦脸,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理想听众一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说:“到头来,他慢慢发觉,现在是我比他更需要这个身份。就这样,他非但没有感恩心,反而变本加厉、半公开地谈情说爱,甚至把自己的情人请到公司里,做自己的私人顾问。我劝劝他,他反而恼羞成怒。我还是忍耐着决定继续给他扯好遮羞布,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她指指胸口:“就这样,我一点点地心死了,生活变得除了无止境的愤怒、忍耐之外,对我而言,没有一点多余的念想。直到我遇上他,刘未。他比我小五岁,我们在工作时认识,他以为我单身,我没敢和他说自己的真实情况。我和刘未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平稳,他多次向我求婚,但是,我没有办法和他解释自己的情况,也做不出任何承诺。我后来决定,我既然给不了他婚姻,那就给他一个孩子吧。这是对他的弥补,也是对李庆的报复。在结婚五年之后,也就是我认识刘未的第三年,我又怀了第二个儿子。李庆很惊讶,但也像是很欣慰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长舒了一口气,我们也正式分居了。”
顾世看了张弛一眼,像是想要确认这人的身份。张弛马上翻阅资料,继而在PDA上搜索着什么。两人间这种似曾相识的默契,让我再次深深为他们还没能走到一起感到惋惜。
有些人的缘分或许不够深,只能停留在做朋友或者搭档。可是,以我的经验来看,他们不应该止步于此。
顾世
何家晨放下餐盒那一瞬间眼里的柔光,让我想起嫌疑人长舒一口气,往后靠坐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我就知道,火候到了。
除了现场勘查之外,询问和讯问逐渐开始成为我职业生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起初只是太缺人手,临时救火,后来慢慢变成了验证证据固定的特有快感,直到现在,成了启发下次跑现场时候设定整体思维灵感的特有方式。
张弛对于这块工作的兴趣也和我一样水涨船高,对他而言,可能研究人包括人的动机,本身就是画像成功密不可分的要素之一。
我们静默无声,如同在认真听讲一样,让何家晨倾诉来龙去脉。
她继续在说:“我和刘未没有住到一块,因为我打算把地下工作做到底,这样才能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就在我觉得生活通过我的某种牺牲,达到一定平衡,大家各取所需又能维持表面平静的时候,李庆没有任何预兆地提出要亲子鉴定。看我没有同意,他再看看儿子的外形都比他整容后的模特还要好,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争执当中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何家晨突然掩面而泣,双手离开脸颊的时候,脸上的伤痛已然被愤怒和绝望替代:“我之所以没有和刘未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也在李庆集团下面的公司工作。李庆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直到我被李庆殴打住院,他来照顾我为止。他们两个人在走廊上遇到了。李庆很敏感,一口咬定说他是我的情人,但我没有承认,只是让刘未不要再来了。说到底,是我害了他。”
“在他认为发现了真相之后,李庆提出离婚,但是我不同意,还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甚至找到了李庆的父母,希望他们来劝他回心转意。到底是他出轨、骗婚在前,我料准了他并没有在他父母面前出柜。随后,他就提出结婚纪念日一起来度假的时候。我以为事情有转机,我们平静的生活还能继续,但万万没想到,所有的安排只是一场鸿门宴。”
“那天,他一早起来就有些焦躁不安,我还以为他工作上碰到了烦心的事情,劝他说,实在不行,我们早点结束,让他回去专心处理。他冷冷回我一句‘我哪里都不去’。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多想。饭后,他接了个电话,跑到客厅外的小花园里,低声说了不长的时间。只要听他说话的温柔语气,我都能猜到是他的情人打来的。我和刘未发着消息,说自己在出差,孩子拖给我爸妈照看,周末我们一起到郊外野餐。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双面生活的煎熬,发完消息就删了对话内容,开始泡茶,尽力让自己不去猜想不去在意他们的谈话内容。但是他们的对话好像很不愉快,李庆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脸涨得通红,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怒气。我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在意,尽力避开他,免得他迁怒于我。”
何家晨微微扶着头,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当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我靠在窗边看书,随后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饭随便吃了。他在里间,不知道是睡觉还是看电视,我没去看。大约过了七点多,外面天渐渐开始暗下来的时候,他突然穿戴整齐,提议到外面走走。我不想再惹他生气,自己也闷了一整天,很快就答应了。”
“你们带手机了吗?”顾世问。
“想着不会出去太久,我把手机留在房间里。他也没带,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他放在茶几上,还特意提醒他,他只说,‘没必要,不会迷路的。’我一听他这么说,才知道他以前可能来过。”
“好,你继续。”张弛提示她理顺思路。
“他熟门熟路地往一条风景不错的小路走,想到他们可能在这里散过步,我就有点走神,开始想着刘未。我对李庆已经完全不爱了,不仅是他的整个人让我更加捉摸不透,就连他的外表也变得太过陌生。我甚至觉得有点害怕,感觉自己是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在一起生活,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李庆走得很快,不像是在散步,像是很着急地要赶到某个目的地。我怕走丢,只能紧紧跟着他。我们穿过了一大片高尔夫草坪,接着又走过了一条林荫小道,再后来好像过了两座木桥,最后他在一片竹林终于放满了脚步,我气喘吁吁跟上他,周围很黑,我有点害怕。”
何家晨深呼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恐惧一点点开始苏醒、聚拢:“前一天刚下过雨,林地里很湿滑,但他稍微停了一下,继续往里面走,在一片湖旁边终于停了下来。这片湖白天应该很美,但当时周围只有零星的人家远远透着灯光,湖面隐约泛着绿光,我更害怕了,提议往回走。他转过身来冷冷问我,‘都走了那么远了,不好好看看风景,那么急着走?’说完,他狠狠拉过我的手腕,沿着湖边开始散步。”
“你们当时是并排走吗?”
“他走在靠近湖的那边,我走在外侧。”何家晨顿了顿,像是想要回忆清楚细节,“他边走边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忍不住好奇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冷笑着看我‘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我猜想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脚步慢了下来。他马上又拽了我一把,‘这么多年了,我把你当老婆养着,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觉得好笑,回他说‘当老婆,你也知道是‘当’?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们就这个问题又争执好几句,像是陷入了死循环,争不出个高低胜负。他失去了耐心,拽住我的两个手腕,把我拉到他的正对面,突然盯视着我的眼睛问,‘那你告诉我,哪个孩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