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刚进入天香茶馆,便看到里面围拢众多食客,场中间两个人正在言语对峙。
“荒唐!”
中间一中年男人怒斥与其对峙的一个少年。
“人有智愚贤孝之分,故世间应该有贵贱上下。农人出劳力,工匠做器皿,商贾做技艺,士大夫劳心以治世之术治理世事,各有其责任,才形成我们现在的世间关系,就我们的家族伦理之中,应该以辈分、年龄、性别等形成的亲疏、尊卑、长幼的区别,正是这种差异才是我们维持现在秩序的关键,正所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也,我们当今世间秩序稳而不乱,各行行各业,井井有条,这是我们儒家礼制教化的结果,尔怎敢妄言是你们法家的法的作用。”
男子刚说完,其身后一群身着华贵的书生连连叫好。
霍沐雪有些好奇,向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叔问道:“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大叔一抿清茶:“哎,刚才突然来了一帮人喝茶,大声叫谈什么明天召开盐铁会议,说什么儒家学术好,可以变行现在的法策什么,然后就一个人不服,说儒家的学说不如法家的,双方就争论起来儒和法哪个好了。”
“哎,朝堂要召开盐铁会议,举国瞩目,近些时日长安来了好多各派学子,他们都想看看盐铁会议是什么,这些不同学派弟子在各大茶楼酒馆相遇,各抒己见针锋相对,我昨天还看到有人打起来了呢”。旁边一人懒洋洋的插话说道。
“我问你,一个人家中若家和事兴,是不是因为父亲行父亲其职,母亲行母亲之事,妻子做妻子之本分,家中每个人按长幼尊卑,分工明确,只有这样才能家和事兴,那请问你口中的法在家的哪里,在厨房中,还是在柴房里?”
“不,不是这样”。那个青年突被一串长篇大论轰击,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周围一圈人在哄笑。
“承认吧,我们儒家的德治才是安国之本,抚民之策,法家律法只能带来重刑酷吏,秦亡就是教训!”
“哼,一个黄毛小儿也敢跟我们鲁国万生叫嚣,快回家吧”。
中年男子满意的看其窘色,得意点点头头。
他身后人继续起哄:“呦,大家快来看看,这就是法家的子弟,竟是如此德行”。
“法家从不否认也不反对德治的作用,法家也承认贵贱、尊卑、长幼、亲疏的分别及存在,法家注意的是律、是秩序之维持,人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何种行为应赏,何种行为应罚,完全是一种不被人意识左右的绝对标准,不因人而异,必须有同一的律法,一赏一刑,才能使人人守法,而维持公平,每个人都想家和事兴,但所有人的家和事兴,不能仅仅寄托在期望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各司其职,只有遵循法治,我们每个人才能都家和事兴”。
赵广汉突然上前淡淡说道。
“你是何人?”万生微眯双眼。
“涿郡赵广汉”
“你也参加盐铁大典?”
“不,就一路人尔”。
“哼,一个不知何处来的乡野村夫,也敢口出狂言,可笑耳。”万生嘲讽道
赵广汉轻蔑一眼,淡淡回道:“朝廷召开盐铁会议,就是为了广开言路,吸取民间之言,只要言之有理,皆可开口,天子圣德,令万民踊跃荐言,怎么?天子都让说,您不让说?这是何意?”
“你!”万生脸色一变。
霍沐雪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赵广汉不可谓不厉害,随口简单几句将万生一瞬间置于天子之意对面,趾高气昂的万生顿时被动不已。
“那你就说,乡野村夫能说出什么,别让路人笑掉大牙!”万生恶狠狠盯着赵广汉。
“时政的治乱往往在于有治人无治法,法家所说的是必然之治,使社会长治久安,而不是人治、礼治这种渺茫不可期,时乱时治的办法。“法虽不善,犹愈于无法”,而任人,犹之“虽有巧木利手不如拙规矩之正方圆”,人主观自我的判断,时有出入,而客观现实的标准至少是一律的,法虽不善,亦可以“一人心”,愈于无法,所以,怎么会没有必要用律法治之”。
“遵循法治,有这个必要吗?礼教之可贵便在于“绝恶于未萌,而起敬于微妙,使民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若我们都做到如此,则百姓根本无恶的动机,一切恶的行为便不会发生,法与律的制裁更无存在的意义。”万生向众人说道。
“能实现万民齐心,都品德至上固然是好,但这何其之难,总会有部分人会顽固不化,需要律法为底线。”
“哎,谁把我钱袋偷走了!”
万生旁边一个书生突然惊叫,最近长安人流剧增,各大酒馆都熙熙攘攘,毛贼大发其财。
人群中一片惊呼:“快抓贼!”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突然在人群中被人揪出来,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钱袋。
“是我的钱袋”,书生一把抢过钱袋,众人围拢而上,蟊贼看着众人一声冷哼,脖子一梗,有些不屑:“你们想怎么着?”
“齐二!又是你!”,店主走过来气愤呵斥。
万生问道:“怎么?”
店主回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蟊贼叫齐二,是个惯犯,常年偷鸡摸狗,经常混进店里窃取客人钱财银两,属实可恶!”
店主转过身大声训斥齐二:“我之前念你窃取银两数额不大,有心饶你,既然训诫多次,你既然仍不悔改,来人啊,把他送到官府公差。”
“这种人应该扭送官府,大刑伺候!”
“就是就是”
人群中议论纷纷,刚才与万生争辩的年轻人突然上前对万生问道:“你不是说德化即可治万民,但这样的蟊贼,屡次教化不改,若无刑律之约束,又该怎么办?”
“哼!”
万生一时语塞,一甩长袖带朋友离开酒馆。
酒馆一片嬉笑,人群逐渐散去。
方才与万生辩论的男子此时上前对赵广汉众人鞠躬谢礼:“在下杜进,学术不精,多谢几位公子上前解围,不知几位公子名讳,师拜何门?”
公孙骞还礼:“我们几个不过是路过的游人,多说了几嘴,公子不必言谢”。
“噢?”,杜进细细打量赵广汉公孙骞几人,除了霍沐雪,这几位男女穿着都朴素简单,其气质衣着也不像长安贵族之后,杜进想到此挺直身子。
“我杜进是长安御史大人桑弘羊的门客,诸位在长安若有事,可到御史府来寻我”。
“我们···”陈九刚想说什么,公孙骞拉住他,轻声回杜进说已然知晓,若真有事会去寻他。
杜进心中猜想这几人定是长安附近郡县普通学子,趁近些时日长安热闹前来游玩一番,他看在这几人帮了自己一个小忙,就报出了御史府名号,但这几人神态却没有太大异常,竟然还硬绷着,做出一幅不愿攀高枝的模样,杜进暗自冷笑,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是他以往屡试不爽的手段,恐怕这几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杜进想到此眼神中一缕轻蔑,嘴角带一丝无人察觉的嘲笑,但他一秒回神,继续做出一种亲切诚恳的模样向众人告别,却不知道赵广汉已经将他刚才无意间流露出的细节尽收眼底,看着他背影陷入沉思。
“盐铁会议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
在全国各地层层挑选的‘贤良’‘文学’在驿馆倾巢而出,大家虽然路上步履匆匆,但是仍高声互相交流,每个人都脸上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他们等这一天等太久了,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就是为了这一场举国瞩目的大论。
众人涌进专门搭建的议事大堂,此时大堂正方一人已经端坐,正是丞相田千秋,他负责整个会议的主持,在大堂的左侧也端坐了一些人,为首的便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其他还有一些丞相府的属官丞相史和桑弘羊的属官御史等人,杜进也在角落的一个蒲团端坐,进来的众人向丞相田千秋请礼后,纷纷在大堂右侧的蒲团落座。
“开始了开始了!陈九和桑灵儿趴在窗柩偷看着大堂的场景,这是大堂一侧的一个小耳屋,平时用来放置蒲团等杂物,与大堂仅一窗相隔,赵广汉等人不能上堂直接参与盐铁论,桑弘羊有心让这一帮后辈长长见识,便命人收整出来让赵广汉、公孙骞等人旁听,桑迁也一起陪同。
“好多人啊”,桑灵儿小声感叹,只见大堂中朝堂之人与民间贤良都已经分派端坐,桑弘羊额头紧皱,面色严肃。
“公孙大哥、赵大哥,你们不来看看吗?”
“无妨,我们这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公孙骞沏茶分给众人,霍沐雪双手接过。
赵广汉与桑迁正在博弈,只见赵广汉轻轻手落,一黑子落在棋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桑迁聚神一看面色转而一变,连连摇头,将手中白子归入盒中,笑着投降。
“子都棋艺非凡,愚兄甘拜下风啊”。
“白棋落子畏畏缩缩,步步犹豫,桑大哥是心神不宁啊,被我钻了空子”,赵广汉拿起一盏茶双手奉上。
“哎,这次盐铁会议奔父亲而来,不论会议结果如何,父亲都不得已的站在了民间士族的对立面,这如何不让人心忧”,桑迁愁容满面。
“当前局势就如这棋盘,黑子声浪滔天,携千钧之势,白子被不断逼迫,不断退让,直至角落,退无可退。”
“噢?子都以为该如何破局”。
“既然无路可退,不如就此回头,正面对敌,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对决”,赵广汉拿起一颗白子,落在黑子大龙腰眼间,只见棋盘白棋局势瞬间逆转,一扭颓势,黑白重新又变得势均力敌。
“好棋”!霍沐雪在一旁称赞。
“好棋!”桑迁重看棋盘,白棋一子盘活,隐隐有砍断黑龙之势。
“我们继续!”,二人又重新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