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逸回到城里时,夜里人行已是稀疏。
他在城里街道一路走,见得四周房屋灯火皆灭,只有零星几家窗前,还有半点烛台微光。
这当中,吴逸望见远处一家楼阁顶处,灯火通明,这自然是白日里去了几回的彩云间了。
算算时间,正当戌时,天上月色已显,正是修士凝神养气,采收月华的好时机,吴逸心想,自己还是不打扰白莲衣的好。
便收了拜访彩云间的心思,直往酒家而回。
刚回房里,吴逸就一如往日,一头倒在了铺好的床榻上。
倒不是说累,他自从养气境大成以来,体内玄功心诀时刻运转,就算有疲累的情况,也是一小会儿就能回复体力。这是他养成的一种习惯,每次忙完一番事情,总要躺在**休息一阵,不管累不累,先睡再说。
没办法,懒病没药医。
吴逸这一回睡觉并没有如前几次一样入梦,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觉醒来,吴逸内观自身玄气,那一团玄气灰白颜色之差分得更加明显,从中分出一道道气缕如蛛丝,已经蔓延四肢五体,这和先前的养气境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
这回又是多少才能迈入龙虎境呢?
他起身望着自己心口,试着动口叫了声:“师傅?”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还是这样爱理不理的。
吴逸盘点了一番自己身上的宝贝,在确定了自己身上除了宝物和剩下的钱再没别的需要带上路的行李后,就出了楼下。
“客官,不住了?”掌柜黄六爷目中带着贪色收下了吴逸放在柜台上的一两银子,陪着笑脸问道。
吴逸点点头:“嗯,要去宝象府了。”
他出酒楼间,扫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诸多伙计,这吃了药身体好转的大树也在其中。
“大树。”
小伙计大树惊觉身后一阵风掠过,回头看时,正是吴逸一身淡衫磊落,笑立身前。
“公子,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大树慌忙着又要下跪参拜,吴逸却是牢牢搀扶着他身子,不让他下跪,吴逸拍拍他肩头,笑道:“说了不许跪,你要报答的话,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家人,就是报答。”
告别了大树,吴逸带着本就不多的行囊离开了住了几天的酒家。
在去彩云间和白莲衣告别前,还有一个地方也该去。
城东两里第三个路口处,用云体风身的吴逸瞬间便至,相比于第一次找路找了半天,第二次吴逸记住了这儿的血气,认路就省事了许多。
再临铁匠铺门口,淡淡血气仍是透着门悄然逸出。
这回再来时他发现,这里的血气隐蔽得极好,自己就是有凤目,也是在门前才能感觉到这一股莫名肃杀的血气,在街巷外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吴逸轻轻推开木门,映入眼中的,和上次一样,铁匠大汉仍是自顾自打着铁。
“前辈宝刀惊人,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临行前特来道谢。”吴逸恭敬地拱手抱拳,向那人行了一礼。
虎须大汉扫了他一眼,无动于衷,自抡着粗壮臂膀动锤打着烧红的生铁:“什么前辈,打铁糊口的罢了。倒是你,买了刀,就往刀上沾了血气。看样子惹的事不少。”
吴逸心中一震,他看出来了?
吴逸小心地摸出匕首,只见匕首毫无异样,他说话的口气也更谦恭了些:“果然瞒不过,前辈慧眼如炬。”
那虎须铁匠往炉里添了一把柴火,火光更旺,神情里也并不如何在意:“没什么,用兵刃杀人这事也并不稀奇,你买了去,怎么使唤刀是你的自由。”
“那个……”
吴逸捏着匕首,问出了他进门以来一直藏着的问题:“前辈,这刀是锟钢打造而成,似乎非常珍贵,前辈怎么五十两就……”
虎须铁匠“啧”地一声,斜眼望向吴逸:“又不是什么通灵宝刀,看在你这小子有伏魔大帝绿白玉的份上,才打个折扣卖给你的,要谢,谢关二爷去。”
又是绿白玉?
吴逸从衣里摸出白莲衣所赠的那块玉,只见这块绿白玉在他手中,与店铺中周围弥漫的血气一接触,就透出一股赤红之气,本来绿白玉在手上的清凉触感也瞬间变得温热。
“这是什么情况?”
吴逸就觉得纳闷,白莲衣送自己的这块玉,怎么好像是个人都能认出来。
“一把刀修炼成的精而已!要不要这么没底气?”
一阵空灵中透着慵懒的女声自吴逸意识中幽幽响起,随着其声一出,吴逸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彻底的停滞,铁匠的神情定在了那一刻,他手中锤出飞溅的火星,在空中也有了明显的形状。
这是即使他全速运转云体风身,也难以达到的绝对静止。
“你眼前这铁匠真身是一把通灵得道的长刀,和你那块绿白玉还有些渊源,虽有杀气却不是妖邪,放心应对就是。”在留下这句话后,圣尊便隐入了自己心口。
她话音刚落,周围凝滞的一切,就瞬间开始恢复流动。
原来是把刀成精?
不过居然能连自己的凤目都看不清修为境界,要么就是他也身怀隐气珠那样的异宝,要么就是他已经凌驾于九转境,迈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聚元境,甚至更高。
迈入聚元境,才能将金丹藏于泥丸宫气海,以当下吴逸刚刚迈入存神的眼力确实不能察觉。
语罢,铁匠铺停滞的一切,才彻底恢复原先的样子,伴着溅开的火星子,虎须铁匠锤打的声音响彻屋内。
吴逸有了圣尊师傅打底子,也不那么慌了,拿着绿白玉问道:“前辈,这绿白玉有何特别之处吗?”
铁匠汉子动锤的节奏稍慢了一二分,语中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吴逸无奈摇头:“晚辈这块玉,是一位友人相赠,只说是有辟邪之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前辈另眼相看,晚辈就真的不知道了。”
“谁给你的你就问谁去。你这块玉说稀奇也稀奇,但也不是一人才有,得关帝神力护佑过的都有可能拥有此物,不是得道的修士,就是忠臣孝子,天下之大并不少有,我一个打铁的哪能都认识。”虎须大汉说完,猛力一锤,锤得火星四溅,蹭得站起身子,一副黑脸面向吴逸道,“你买不买东西?不买就别占地方。”
脾气还挺冲。
“得罪得罪,告辞了。”
见对方发了脾气,吴逸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恭敬地拱手一礼,乖乖退出了铁匠铺。
临出门时,他还在想着:这绿白玉是受过关圣帝君护佑过的才会有,也就是说,白莲衣以前受过关元帅的恩?
出了拐角,一见得白日,吴逸手上的绿白玉又马上由温热转向清凉,原本受血气产生的影响也尽数消去。
看来还是得问问白莲衣才行。
话说这铁匠是个成了精的,白莲衣应该也不知道,不然应该直接推荐自己过来买了,他隐居在阳城这种小地方,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小小一个阳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师傅姐姐说过此世千真万圣,看来的确所言非虚。
“师傅姐姐?师傅姐姐?”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卯三娘提到的靠山,摩利支天座下御车将军,这个所谓的大罗仙,或许问问她会有收获。他试着连续呼唤了几声,等她回应。
“有话快说。”圣尊师傅的声音不负所望,终于懒懒地回了道。
“圣尊师傅,有这样一个神仙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吴逸咽了口水继续说道:“前不久福林山刚捣毁的那个妖怪的老窝,她临死前说自己背后是什么摩利支天座下的御车将军撑腰,这个什么御车将军,你认识吗?”
“摩利支天座下的御车将军?”
“对。”
“御车将军?”圣尊似乎是为了确认,又反问了一遍。
“对……您认识?”吴逸有些拿不准圣尊师傅的反应,搞不好是个厉害角色?
“御车将军……莫非……”
随着圣尊话音刚落,吴逸周身景色又变作了体内虚空之境。
吴逸抬眼就看到虚空之上,代表圣尊的银光在虚空之气中不停地摇曳飞纵。
这回变成了一杆飘在虚空之中的银色兵器,在吴逸跟前转了几圈。
光芒覆盖之下,吴逸看不清形形容,只听得圣尊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想起来了。”
银光消散,圣尊变化的兵器也显出了真容。
一杆叉?不对……
吴逸瞧着这一杆兵器,通身黑银,头部分而排列九处突出的铁齿,上有云纹星斗,杆身隐现丝缕云光,
虽然造型很好看,但那好像是一杆……钉耙?
吴逸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个体格硕大,肥头大耳的猪头形象。
他嘴角一阵抽搐。
不是吧……
那杆钉耙发出了圣尊的声音:“摩利支天座下的御车将军,我可算想起来了,不就是那只死金猪嘛,我还以为是谁呢,就是一个给摩利支天驾车的,瞧你一副跟吞了鸡蛋似的样子,有这么怕?”
“真是猪八戒啊????”
吴逸的嘴张得更大了,这世界的神仙系统真是莫名其妙,明明似是有,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钉耙好似人点头一般弯了弯,圣尊调笑道:“哟,你这不是知道吗,连这死猪当年下界用的俗名姓朱都知道。”
吴逸这下反而哭笑不得:“他不是天蓬元帅吗?怎么变什么御车将军了?”
“天蓬元帅?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圣尊变作的钉耙飞到吴逸跟前,作势要筑下,口气倒是轻松无比,全没生气的样子,“这头猪三百年前犯了事,被摩利支天菩萨用金锁困在乾宫亥地受刑,现在既然从妖怪嘴里听到了,八成是又下界为妖了。”
“这猪……御车将军法力怎么样?”吴逸知道此世诸神与他那个世界多少有些区别,便问出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圣尊打了个呵欠道:“就算下界为妖,如果不是托化重新修炼,再差也是个大罗仙,你现下还没超脱凡体是赢不了的,不过有我在,你放一万个心好了。”
……
东秦阳城所在地界往东再过好几万里,才到茫茫无尽东海。
五万里间,江河纵横,云层山川无尽,无数府州,自是一片大好天地。由无数山川流向东海的数条川流当中,流天江不过是其中一条。
江河之下,寒渊尽处。
一处宫阙水府立于深礁群山之间,宫阙周围一片死寂,没有游鱼群虾,水府垣墙残破,壁瓦失色,尽是荒芜气象。
水府宫阙深处,原是龙王居所的中庭龙宫,也是半点生机全无,龙宫外四方伫立的四根庭柱,均绑着一条粗壮铁链,直通龙宫之内。
一条龙,一条麟残断角,齿爪俱碎的灰色老龙,被伸向四面的锁链牢牢绑在一处,十丈龙躯被锁得蜷作一团,威气全无。
而正厅里被锁着的龙躯不远处,正是原本应当龙王所坐的宝座。
那宝座上如今已换了主人。
一个黑甲披风的巨汉,盘膝而坐于座上,两手成印,以一种与外表威猛之相极不符的姿势,打坐入定。
重锁困住的巨龙,奄奄一息的龙嘴中仍时不时发出哀伤的呼吸声。
那巨汉全然不受影响,功行周身,黑气可见得在其身周边运转升腾,反复轮回。
龙宫厅内的死寂,只有被锁巨龙的微弱哀声幽幽回**。
“嗯?”
黑甲巨汉似是有所感应,印诀一收,虎目猛地睁开,霎时间,龙宫凭空掀起一阵水波**漾。
“这老鬼婆死了?”
巨汉一卷披风,自座上起身,踱着步走在被锁住的老龙身边。
“哎呀呀……俺这几年真是流年不利,老龙王,当初让你做老丈人没做成,现在这手下看的一堆好姑娘的魂魄也没了。”
他自顾自说着话,全程却没看一眼被锁着的老龙,浑然视若无物。
“不过也罢,她要早死一日,俺说不定还会急得跳脚,去再找一百个亥时姹女,现在么……”
那黑甲巨汉阔大的黑脸呵呵一笑,嘴中却是露出两颗向外翘起的獠牙:
“有了更好的,何必舍近求远呢?嘿嘿嘿嘿……”
他笑容只维持了一瞬,便瞬间冷了下来,拍了拍手:“老牛鼻子出来!”
身后玉座旁骤然出现一团黑气,从中显出人形,是一个黑衣戴冠的道士模样,两手俱是套着一副漆黑沉重的镣铐,低头弯腰,看上去昏昏沉沉。
“御车将军有何吩咐?”道士出声也是一副死气沉沉,有气无力的样子。
黑甲巨汉“啧”地一声,按着太阳穴不耐烦道:“晦气!每次见你们这帮人都这副样子,都这德行难怪一个个都生前未登大罗,算了,你既奉你家主人命助我,眼下正好一件事,让你去办。”
道士被他一通骂,也毫不辩驳,只是举起被镣铐锁住的手,低头答道:
“贫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