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逛,宝象府四周城区几十里,吴逸走了一半,直到暮色已现,日头渐渐昏沉,也没等出个所以然来。
结果妖怪没等到,自己却先饿了。
不能超脱凡体,就还得吃东西。吴逸摸了把自己空空的肚腹,就干脆着就近寻了一家酒馆解决。
他本着不亏待自己的原则,一上桌,就把店面招牌菜里几样看得顺眼的都给点了,也不管吃不吃的完。
“对了,再来一壶……这个乌梅酒!”点完了各式菜,吴逸瞥了一眼店墙上挂着的招牌酒字样还不忘临时提了一嘴。
小二向掌柜边给他报完了菜名,便瞧向吴逸:“客官外地人?”
吴逸随口答道:“对啊,西边阳城来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二嘿嘿笑道:“宝象府的乌梅酒闻名乡里,本地的要上都直接叫一声‘老样酒’,就都知道了,自然是只有外地人才会叫乌梅酒了。”
“还有这说法……”
吴逸在等候上菜的这段时间里,拿着空杯握在手中,闲极无聊之际,一边观察周围的客人,一边用指尖顶在空杯底部,飞转如轮。
自打圣尊师傅教他鸣鸿飞刀以后,才没多久,他就开始养成了一点手上转点什么的习惯。
同是酒家,这一间内里的布置,自然也比阳城更大,但直到如今有了闲暇,再看到里头的客人,吴逸才注意到一件事
宝象府城是一府之中枢,阳城在内的周边县城都归其管辖,其城阔大,楼阁繁荣,吴逸刚进城就已经见识到了。
但自进城后所见的各色人等,除开将军这些官府中人外,从路上行人,到满花楼的嫖客,再到酒家里周围的客人,他这才注意到,这些人的衣着固然光鲜整洁,但都没有特别奢华高调的穿着。
他一路所过之处不乏繁华城区,但就是商人队伍,各店掌柜,甚至于满花楼里的嫖客,衣着都相对比较……
低调。
对,就是低调。
吴逸寻思着,阳城那么大点地方,还能冒出个沈家死肥仔那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的富二代,宝象府是一府中枢,里头的富人总不会背景还不如那个死胖子吧。
但这个疑窦刚生,随即吴逸脑海里闪过的一段记忆,又骤然间替他解了这个疑问。
原来东秦立国至今,不过五十年,从一开始就立纲陈纪,依照东秦国祖生前所立的律例规定:鉴于前朝各州阀割据,富绅独断盐铁钱粮,导致百姓困苦,穷者益穷,富者益富,为防再生乱象。新朝廷收归天下土地,盐铁钱粮等一应资源全为国有,规定除朝廷官署,官员服饰车马以外,四民百姓,衣食住行,俱都有所规定,不得逾越兼并。
四民当中,又尤以商户节制最重,国祖生前定法尤其注重抑商之举,不光有远超士农工三者的重税,就是房屋私产,衣着出行也有更严苛甚至于残酷的规矩刑罚,限制了豪奢之风,违者轻则罚取重金,重则收押入监甚至直接没收家财。
故也有言,古之四民,商之末等及至东秦此为历代最甚。
这些是原身记忆里的律例相关告诉吴逸的,但也就这些了。原身是个半吊子的平庸书生,法律一项本也涉及不多,吴逸能想起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现在他知道了,宝象府身为大府,底下律例自然执行严明,就算有怀里揣着千金的富商,也不敢轻易越制。
至于阳城,宝象府地处南疆,天高皇帝远,能保持如此已属不易,阳城一个小县,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约莫过了半刻钟,几道菜和乌梅酒一起上了桌。
吴逸望着这几样色香俱全,卖相鲜美的菜肴,也不禁食指大动,斟了杯酒,放在唇边,一饮入口。
梅香入喉,醇厚绵长。
好酒。
乌梅酒并不算烈酒,至少比前世的酒来说远远不算,不过胜在梅香浓郁,后劲更长,他配着酒菜,吃得酒足饭饱,连喝了两壶乌梅酒,正闭目回味着酒香,就忽然听得周围人潮一阵耸动。
鼓掌声?
吴逸睁开眼看时,却见周围桌案的客人纷纷抬手鼓掌,目光俱都望向酒家里楼梯一侧,似是准备迎接什么。
他也把目光投向那里。
只见得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高瘦身量,浑身麻黄长袍的中年灰须书生来。
“老先生,就等你啦!”
“今儿个讲什么?”
“先说好《缀白裘》这些可不兴讲了啊……”
众人见了他下楼,俱都纷纷起声你一言我一语,哄嚷不休。
那麻黄长袍书生悠悠走到一侧空桌前,自袖中取出一把折扇,眼睛扫视眼前众人,扫过吴逸时,眼皮微微一动,他淡然笑道:
“承蒙厚爱,在下一生无甚功名,只留得一些志怪奇谈,能博众一笑,换几个酒钱,已是足以。”
又是说书的……
吴逸不紧不慢,又倒了壶中最后一点残酒,拿在杯中,静静听他说着。
老书生折扇张开,扇起一阵微风,朗声说道:“这回,却要说宝象府,众人可知道,宝象府因何而得名?”
这问一出,众人里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已是摇头摆手叫道:“我说童老秀才,您是当这儿的都是小孩儿吗?这宝象府才开府不过几十年,还用你说?”
“哈哈哈……”
老书生抚须一笑,“各位无非是想说,宝象府是取开国福象将军开拓有功,为镇府之宝之意。这自然是贩夫走卒都知道,老夫要说的,却是更深一层……”
“都言宝象府几十年没有半点妖妖鬼作祟,是有将军护佑,此后继任将军,有住将军府的,无不承此遗泽。可是,各位又有谁知道,真正护佑宝象府的,既是将军,却又不是将军。此事,还要从东秦开国之前说起……”老书生娓娓而谈,其声带着一股慢慢悠长的韵味,在酒家之中,众人之间回**。
老书生的嗓音似是带着一股魔力,这边厢滔滔不绝,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越发入迷,唯独吴逸,却是越听,越是摇头晃脑,眼皮打架。
最终,头趴在了桌前,竟是沉沉睡去。
“年轻人……年轻人……”
吴逸悠悠醒转,听到呼唤睁眼之时,只见到茫茫虚空之中,一个背生霞光,座下腾云的模糊仙人形象,红袍鹤发,长须过腹,一派仙气飘然。
“这位仙长,你是……”
吴逸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四周,一副懵懂的样子朝眼前的仙人道。
红袍仙人慈祥笑道:“小友莫怕,我乃大罗天上碧游京的青萍上仙,见小友颇具根行,特来指点一二。”
“哦……”
吴逸合掌一拜,恭声道:“原来是大罗天仙托梦,小道鸿钧,见过仙长。”
青萍上仙手中拂尘一甩,道:“这城中有妖邪作祟,冒我之名,乱道害人,我本想下界除妖,无奈上界有事,不便下行,我见小友身怀修为,是可造之才,我可传你一法,替这宝象府除了妖邪,为苍生去一祸害,也为自身长一功行。如何?”
吴逸好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敢问仙长,这妖怪是何来头?”
青萍上仙道:“这妖怪说来也是与上界有些渊源,乃是一柄上古神剑的残片所化,结果一点灵性未散,下界年深日久,最终成了妖邪,仗着些修为,就敢四处伤人害命。”
“上古神剑?”吴逸听了不禁脸色一变,忙道,“这样的妖怪我怎么是对手?”
“呵呵呵……不必惊慌,”青萍上仙见他一脸惊惶,更是抚须笑道,“那神剑无坚不摧,但妖怪毕竟只是一片残片所化,所具威气连万分之一都不到,我有一篇经文,你只需按我说法诵念,城中妖邪自然消灭。”
言罢,他手中忽现一本金光烁烁的经书,那经书金光一出,顿时照亮了周围一小片虚空之地。
吴逸望着他手中那本冒着几乎闪瞎眼金光的经书,又问了一句:“多谢仙长垂青,在下还有一事相问。劳烦解告。”
“小友请讲。”
“敢问仙长……”
吴逸叹了一口气,立马从原先谦恭一派变了个样子,挺直了腰杆,上前一步,咧开嘴笑道,“你说的那个妖怪,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
青萍上仙那张慈祥淡然的脸,顿时僵住了。
“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我怎么知道?对吧?”吴逸两手负在身后,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慢慢接近他。
“小友误会了,这妖邪用我名头……”
青萍上仙脸才僵住了一瞬,随即又现出三分笑意,欲要解释,但话出口中才过半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迎着他面猛袭而至,来势之快,完全超乎他的反应之外。
头被打得向后飞仰,身子也倒飞了出去。
青萍上仙被打飞出了丈外,以一种形似神更似狗啃泥的难看姿势跌在浊气之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尽管那里并不是地面。
“别嘴硬了,就等你托梦进来呢,没想到这一招钓鱼还真有用,你是不管佛道,专挑修行之人下手吗?”吴逸活动着手腕,看着这个一刻前还装得仙风道骨,现在已经摔得狗啃泥的青萍上仙,撇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