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象府中的某个角落,在众多百姓来来往往都无从注意的幽深之地中。此时,发生了一阵不为人知的颤动声。
那声音像是呕吐,又像是咳嗽,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凝成一阵阴诡苍老的幽恨之声:
“该死……该死……”
白衣圣尊纵身飞回吴逸身边时,对吴逸来说,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因为圣尊师傅的速度实在太快,吴逸连动身追赶都做不到,一溜烟就只看到她化成了远方的一颗星,他就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吴逸见她悠然拿着折扇落下,便问道:“把他灭了?”
圣尊摇着扇道:“他自己自毁了分神,本体元神还在外头呢。”
“合着这么厉害的妖气还不是本体元神?”吴逸想起刚刚与青萍上仙对敌时凤目所见的妖气,绝不在吞噬妖丹后猛增至第六境的黑山将军之下,而且这还是他似乎还有所克制的情况下。
圣尊脚下升起一朵云气,将她整个人托起,她就势躺在云上,对着吴逸说道:“当然,好歹也是青萍剑一灵所化,要不是有城头上那一大片紫气牵制,你哪能碰到他一星半点?”
将军府的那片紫气还有这作用?
吴逸听她说,也是开始想着那片不寻常紫气究竟内藏多少玄机,便问道:“那片紫气到底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他这一问,圣尊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的,急什么?”
“话说回来……”
她云气一动,转瞬飘到吴逸身后,拿着折扇在手里边转边道,“你居然知道通天教主?这家伙不在此世已久,我都只在幼年时听过一些传闻,你一个小子竟然也知道?”
吴逸打了个哈哈:“我也只是耳闻,家乡说书人传下的话本,我只记了些皮毛,顺带拿来揶揄那妖怪一番。”
圣尊道:“你家乡的说书人倒还真是见多识广,那什么赞诗也是你听来的?”
“对。我自己又不是曹子建,哪有临机作诗的本事。”吴逸供认不讳,虽然不知道青萍上仙那首诗是不是巧合,但轮到他自己这边,别人的诗就是别人的,他可拉不下脸据为己有。
“啧啧……那什么齐天大圣也是?”圣尊意味深长地瞧向他。
提起这个,吴逸就想起了刚刚那莫名其妙的一脚,顿时气也上来了,叉着腰道:“我说师傅姐姐,我就随便说个赞诗杀杀他威风,说的是齐天大圣,怎么惹到你了,你踩我一脚?”
圣尊这会儿反而悠哉在云上以肘撑头,侧卧着身子对着吴逸笑道:“若要比下通天,你眼前的师傅放着不说,却说一个叫什么齐天大圣的,这踩你一下是算你目无尊长。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齐天大圣是何许人也,竟然是混元一气太乙金仙,可名号听上去还不如本尊响亮。”
吴逸习惯了她的自恋,悄悄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她大概也不虚所谓的通天教主,也不多做反驳,只随口应了句:“师傅您的尊号又叫啥来着?”
圣尊鼻尖轻哼一声,手中用折扇向虚空处一点,那茫茫天上,顿时现出另一番景象。
吴逸抬头望,却见顶上一团清气上,浮现一座金宫玉阙,檐角雕龙画凤,美玉铸就梁柱台阶,彩云缭绕,星斗陈列,华贵雄奇之至。
圣尊遥指云宫影像,自信道:“听好了,本尊全尊号为东玄高天上圣太乙天极玄穹大圣尊,玉皇上帝亲封的,官品至极,开府设司,在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要是嫌长呢,叫我师傅就行,叫我圣尊也行,叫我姑奶奶那就更好了。”
吴逸看那虚实不定,宛如海市蜃楼的宫阙影像中,正门匾上,“圣尊府”这几个装裱得极尽奢华的银漆大字显得尤为显眼。
嗯,看来不像是吹牛。
东玄高天上圣太乙天极玄穹大圣尊,名号长得一批,听着倒也显赫……
不过叫姑奶奶还是免了。
……
吴逸从酒桌上醒转,睁开眼时,台上的说书老先生同时也打了个激灵,面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犹疑,本来滔滔不绝的声音这时也断了一下:
“却说……咦……怎么……我刚刚准备要说什么来着??”
台下的听众看客这时看他如此,有些坐前头的便调笑道:“童老秀才年纪大了,还没讲一半,却连故事都记不得了!”
“老秀才,您要不换个来讲?”其他人也都纷纷嚷道。
被称为童老秀才的说书先生,望着眼前一片乌压压的桌前看客,眉头越拧越紧,他那一双老眼看了半天,才向着其中一位看客憋出一句:
“敢问小兄台,在下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吴逸远远望着这个说书先生的反应,凤目观看之下,他体内已经是半点妖气都没有。才出来这一会功夫,他的凤目又能看得更为精微了。
“分神入梦玄法这种术法,相当隐秘,一点元神可化灵光,一分为二,附身于各种东西身上,等闲难以察觉,这把破剑分神先附身到了那老书生身上,后来又到了你身上,也就是你神魂有道在身,又有本尊坐镇,不然一般魂魄,早就被他侵入识海附身了。”
体内的圣尊师傅跟他解释着眼前情状,吴逸听得似有所悟,微微点头:“那这老先生是怎么回事?”
圣尊师傅打了个哈欠道:“他就是个凡人,没有修行在身,没得用处,青萍剑才只是附身没害他性命,不然身有道行,妖气入体,又是一起妖书案发,只是失忆已经够走运的了。”
原来如此……
吴逸瞧着那老书生一脸茫然的样子,凤目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体内已经确确实实没有半点妖气,才招呼小二继续上酒。
童老秀才也很迷惑,他年纪虽大,但自问腹中诗书杂学都还记得,这几日身体也没病没灾,连梦也不曾做得,既然身体无恙,没理由会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
奇怪,莫非真是老了?
……
书也没说成,本来聚着的客人,说说笑笑,随着时间流逝,也渐都散了。
面对着几盘吃的精光的菜碟,吴逸难得感觉到一股满足感。
到阳城时还不觉得,那里地方饮食简单,让吴逸这个吃惯了现代饮食的,虽然也能适应,但也没有别的感觉,也就是能吃的程度。
到了宝象府,他照着胡点一通,什么通花软牛肠,火明虾炙,八珍宝丸……点了好几样一试,才觉得美味异乎寻常,竟然比前世现代世界的美食还要好上一些。
这世界虽然有神魔,但总是古代,吴逸没想到,一个古代架构的世界竟然有凌驾现代食品工艺产生的美食。
结果一吃,吴逸就吃了个精光,配上三壶酒,等菜盘子空了,自己也吃了个十二分饱。
然后等到结账的时候,看着掌柜算盘动来动去,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共二两。”掌柜腆着一副肥头大耳的肉圆脸,死鱼眼半闭不症地对吴逸说道。
吴逸隔着衣服摸了摸已经还算鼓鼓囊囊的钱袋,他的嘴角抽了不止一次。
“这么贵?”
掌柜懒道:“客官你点的全是店里排头的名品贵菜,哪有不贵的道理。”
“行吧……”
吴逸取出钱袋,从袋子里摸了几个银锭放在柜台前,一边道:“那这儿开间客房要收多少?”
“不巧,客房满了,您要住找别的处吧。”掌柜道。
“……”
吴逸顿时就无语了,怎么又是这种套路。
无奈之下,吴逸出了酒家,此时天色已晚,他只好一路游游****,再寻一处去处。
夜色已至,天上月朗星稀,吴逸走在路上抬头望天,凤目就自动而开,顶上那层浩大无边的紫气,在夜色之中,却显得尤其明亮,比白日还显眼许多。
如果说白天看,那只是一片飘在上空的云气,但夜色之下再看,却是像一面笼罩全城的紫色圆顶,将偌大个城池包覆起来,而城里的人毫无意识。
这片紫气,里头究竟是什么呢?
能逼得一个分出一缕神念也有九转中境以上的青萍剑如此忌惮,以至于不敢动手。
话说,这个青萍剑即使分神出来,妖气也比九转中境强,那本体岂不是该有聚元境?或者更高?
难怪梦里虚空用凤目看到这货的时候,完全没看到妖丹。
按圣尊师傅所说,接下来他分出的神念自毁,本身元神也会元气大伤,应该短时间不会作恶了……
不过,这青萍剑说是奉通天教主的命令,就算拼着自毁也不肯轻易说出为什么要散播妖书害人的目的,他的目的看来也不简单。
唉,想不明白啊……
吴逸这一通走,不自觉间走到一处,本来正低头沉思着一路走过,结果没几步,他又倒着步伐走了回来,转头侧望过去。
好家伙,走到这儿了?
天色昏暗,但他还是从眼前这座门前贴满封条的建筑上很轻易地看出了几个字:
金光观。
……
今日子时既到,将军府内,也早早设了坛摆了诸般法器,立下道道杏黄幢幡。
此时,坐镇宝象府的将军府之主,朝廷亲封正四品金烈将军,穆天洪,脱了文士衣裳,换作一副黑太极道袍,头戴布巾,手提长剑。
而今日缴获的刻着妖经的木鱼,端端正正地摆上了案台。
众多黑甲卫士远远在四方围着,个个严阵以待。
东南风至,将军穆天洪手中长剑舞动,以指念诀,周身玄气激**,引得吹来的风绕向其身不断游转,风骤起而雷气生,他手中长剑,此刻正滋滋冒着星点雷光。
穆天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长剑陡然遥指案台一刺,台上道道黄符飞飘而起,飞贴到了他剑身之上。
“奉三官号令,风雷助我,追形寻脉,寻鬼追魂咒!”
一声疾喝,剑上黄符裹着风声雷气瞬间疾射而出,精准地贴在满是经文的木鱼之上。
穆天洪一手持剑,一手捏诀,口中诵念越念越快,头上汗珠如豆,头顶天灵上,也开始冒出淡淡白烟。
在场众人看得分明,这是将军极力催动玄气施咒之故。
木鱼上贴满了黄符,冒出火花轻响,随之开始泛出一层淡淡金光,并开始逐渐放大。
众部署无一不是目不转睛,不敢稍移半分。
会成功吗?
穆天洪面色铁青,手指不住颤抖之下,木鱼最先发生了异动。
金光瞬间变成青色光芒闪烁了一瞬,紧接着,一声平地炸雷般,木鱼就地炸裂,发出一阵震彻将军府大院的爆炸。
爆炸的震波吹动了幢幡,也震倒了法坛,连带着穆天洪,也被这一股冲击震得后退两步,剑尖点地。
木鱼连同黄符毁了个一干二净。
“将军!”
总旗辛力大惊,赶忙率众上前就要将穆天洪扶起。
穆天洪抬手拦住了要搀扶他的部下,脸上满是大汗,面色苍白,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血色,摇头道:
“还是不成,此妖形迹隐秘,我就是用了师门所传的追形咒,也不能找到踪迹……”
“那该如何是好?”辛力急着道。
穆天洪闭目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平缓了一点,才道:“不知道,总之,等早上判刑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