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象府城隍瞪大了那一双圆眼。
身旁是一堆鬼将阴兵,声势浩大,按理来讲,他本不该惧怕。
可是,当他见到那个凡人小子身边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时,他堂堂一府城隍,直接从脚到头,瞬间俱都麻了一下。
虽然模样完全不同,但她那双眸子,那火红色的双瞳,他就是过了多少年都忘不了。
许多年前,他死后被封为城隍,初到森罗殿朝觐十殿阎王与东岳天齐大帝,接受册封之时。
就在森罗殿上,见到了她。
城隍多年后再想起来时,恍然觉得自己一瞬间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十殿阎罗个个躬身控背,无常鬼差无不屈身伏地,莫敢逼视,东岳天齐大帝站在一旁,地藏王的翠云宫紧闭门户,而殿上主座,却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占着。
彼时他站在殿外,领他觐见的鬼差也不敢进殿,但主座上之人那股毫无遮掩的神威还是被他深刻地记在了心里。
时至今日,他一见到眼前之人那双红瞳,那段记忆就如浪打岸头般疯狂涌上。
“大圣尊!”
宝象府那巨大的身躯离开了宝座,碰地起身,又猛然下跪高声拜道。
那巨大的身躯一起一落,瞬间就把吴逸小小地吓了一跳。
吴逸偷偷望了圣尊师傅一眼,师傅姐姐这名头还挺管用。
城隍这一跪,不光惊了吴逸,更是让他身后这一众鬼将阴兵尽数傻了眼。
宝象府城隍司掌一地阴事,其权不小,统领地下八千鬼兵,五十阴将,乃是得了仙籍的鬼仙,别说是凡人,就是修炼有道的修士僧人,也绝不敢对城隍稍有无礼,更别提让城隍屈身下跪了。
那两个凡人有这么大能耐?
还说他们是得了仙道的……
最先反应过来要下跪的,还是刚刚说话的那位骷髅面的扛刀恶鬼,他也赶忙屈身拜倒,以头抢地,高声呼道:“大圣尊!”
尽管不知道大圣尊是哪路尊神,但拜就完事了。
然后诸鬼将阴兵也齐刷刷拜倒在地,高声呼喊。
声若惊雷,却又夹杂着尖细的鬼嚎,这齐齐跪下,乌压压的一排,毫无疑问,全都对向吴逸身边的白衣圣尊。
圣尊手中转着折扇,悠悠抬着头望向下跪了还是身量高大的城隍,懒声说道:“毛鬼,收了法身起来说话!”
“小神遵命!”
宝象府城隍如闻天条,将身一抖,瞬间变作与吴逸二人一般身高,只是面对圣尊,仍然是双手拢着袖子,低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完完全全没有一开始吴逸见到的那副威仪。
圣尊转头瞥向吴逸,浅笑道:“拘神法练得还算差强人意。”
吴逸悄悄嘴皮轻动,回了句:“不是,你不是跟我说过我现在存神只能拘神召些游魂野鬼吗?这个城隍是个什么玩……什么神仙?可不是游魂野鬼吧?”他话到嘴边,又觉得着城隍在场,言辞不当,又改了口。
圣尊抿嘴一笑,晃到吴逸身边另一侧,用折扇指着他的脑门:“一般的拘神法是不能,可我教你的拘神法,是姑奶奶我天纵奇才,现编出来的法术,为的就是让你一个存神的小鬼能使唤些体面的鬼仙,免得传出去堕了我的威名,怎么样,还不说多谢师傅?”
那样子活像是逗小孩。
圣尊转而向跪着瑟瑟发抖的城隍道:“毛鬼,这是本尊在人间的弟子,怎么招待你心里也有数,接下来,你们谈吧。”
语罢,她身化银光,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圣尊人一走,吴逸看到宝象府城隍也松了一口气,似乎如闻大赦。
“城隍老爷……我师傅很可怕吗?”他偷偷问道。
宝象府城隍忙道:“公子乃圣尊弟子,小神可当不得老爷两字,只呼城隍便可。”
吴逸没办法:“那敢问城隍,我这师傅当真如此可怕?”他还望了一眼城隍背后跪成一座座小山的鬼兵们。
宝象府城隍四处张望了一眼,才敢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大圣尊神通无量,法力无边,诸天神佛也不敢与她并齐,我等只是鬼仙,哪里敢有半分忤逆?小公子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天理人情,尽管吩咐。”
这么夸张?
吴逸见多了她的变化,早习惯了她夸夸其谈,总觉得她虽然言语中极其自恋,但实际上相处中却没什么太大架子,除了神通广大这一点,在她变出人身后,他是越来越不觉得自己这个师傅有多大威势了。
如今看宝象府城隍和他一干手下都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这个师傅以前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不过吴逸眼下我不急着追究,他还有更应该问的事。
吴逸调整了一下心绪,问道:“那敢问城隍,可知道最近宝象府发生的妖书案?”
城隍听闻略一沉吟,道:“是有此事,宝象府地上前阵子小神忽听来报,说有大批百姓不按生死册所注的生卒年,阳寿未尽就已横死,死后魂魄却没到小神的府上报道,小神也曾派鬼差夜间巡逻,却寻不到什么作祟的妖鬼。”
“这宝象府生人死后魂魄都会往您那儿去吗?”吴逸追问道。
他还以为人死了都一股脑归阎王管呢。
城隍点头道:“自然,天下生灵众多,府岳各地皆有城隍,城隍便如人间知府,管一府州的阴间事务。”
吴逸想起青萍上仙,便继续问道:“连城隍府上都不能捕捉到幕后黑手的妖气所在?”
城隍一听到此,也自认不能,轻叹一声:“那妖气看似微弱,却能毒发后拘人生魂,极其隐蔽,我曾派遣鬼兵鬼将追踪生魂踪迹,却往往无功而返,这妖怪也不知是掌握了什么术法,令人不能觉察,只是,小神以为,此妖不足为患。”
“哦?”吴逸听他如此说本来觉得头绪刚断了,又提起了几分兴趣。
城隍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往上一指:“公子有所不知,这宝象府几十年都未有妖邪,此并非小神之功,而是全赖所出将军府的一片紫色祥云罩顶,宝象府才诸邪不侵。”
吴逸点点头:“我知道啊,可如今这不是有妖怪作乱吗?怎么还说不足为患。”
宝象府城隍道:“公子可知,快六十年以前,这宝象府发生的奎牛之乱?”
“奎牛之乱?”吴逸眉头一皱。
“正是,接近六十年前,地上这东秦国还未定鼎建国,天下纷乱,诸侯割据,杀得尸横遍野。其时,这宝象府地界,当时也还不叫宝象府,叫做玉龙府,也属于诸侯地界,在此纷乱之时,这地上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只牛妖,自称奎牛,这奎牛身高十丈,妖法强猛,几下子就杀得宝象府全城楼破城塌,地裂四方,一城上下生民连同当时割据的城主也都丧命于其脚下,被屠戮殆尽。”
城隍讲述往事娓娓道来,静静倾听的吴逸心里震动的同时,他也没想到这看似祥和的宝象府,多年前竟有如此大难。
不过同时,他也有一种感觉,离真相正在越来越近。
城隍顿了一下,继续道:“小神当除也曾遣派兵将上地降魔,可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连折三员鬼将,也对这奎牛毫无办法。正当小神要写奏闻禀明上天之时,人间东秦国率军南下的福象将军来到了此处,挺身而出……”
“福象将军?”吴逸记得,他听过,福象将军是东秦的开国将军之一,也是宝象府的开拓之主。
“没错,正是福象将军。”城隍讲到此处,他一张赤面,也露出赞许之色,“这福象将军虽是凡人,却天星临世,自幼修行入世,已近仙道。见到奎牛杀光了一府生灵,这福象将军引动星宿神将之力,连战三天三夜,最终,以自己一身修为发动秘阵“玄武大阵”,将奎牛永镇地底,阵法所生一团祥云,护佑住了当时的玉龙府,此后东秦建国,更名宝象府,大批百姓迁居此地,也依照福象将军生前遗言在阵眼处修建了将军府,保证历代将军入驻都能受此护佑。初时还有一些妖鬼不识相,企图在城中兴风作浪,结果还未等他们残害生灵,那紫气祥云便自生出一道天雷,将其就地正法。所以,之后数十年,府中都无妖怪作乱。”
城隍一口气说完了城头紫气的源头之后,才在最后又补上一句:“如今这妖怪行踪隐蔽,必然是怕了福象将军的阵法紫气,只要他敢露头,必会遭遇天谴,所以小神说此妖不足为患。”
吴逸怔怔听完,心中一直的疑问就此解开。
原来城头的紫气是这种来头。
恶兽作乱,神将降服,最终同归于尽封印,这种故事,倒也是个英雄。
只是这奎牛,吴逸听着倒是莫名觉得有些耳熟,他又觉得,前世好像在哪里听过。
奎牛……
奎牛……
“卧槽,不是吧?”吴逸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之前遇见过的一些事物就这样被他灵光一现,串联了起来,他惊得叫出了声。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前世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
虽然换了个世界,但这几样东西放一块,说没关联他一时间还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