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上仙身上的经文金光开始传出心跳般的律动,他身处高楼,却先全城人一步,感受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鸣动。
这是同教之人特有的感应。
来了!
最先发生异变的,是宝象府城北,将军府附近。
那里最初就是玄武大阵中心所在,整座府邸也是在封印奎牛之地建造而起,此刻奎牛醒来,将军府理所当然首当其冲。
由深渊传至地面的震感,令整个偌大的将军府都在一瞬间震了一下,屋瓦颤动,花树摇曳。
穆天洪在众将军中修为最高,也最先感觉到了这股震感的恐怖之处。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底冲出来!
危急之下,他当机立断,朝四周奋起高声喝道:“其余百户总旗到府外去,疏散百姓,四千总随我聚兵列阵!准备御敌!”
他不知道封印是不是真的解开了,但多年征战的素养告诉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阻止。
早在赴任之初,他就知道了奎牛的传说,一甲子之期将至,奎牛就算真如传说中可怕,多年镇压,纵有威气神通,应该也所剩无几,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穆天洪喝令之下,众将官纷纷散开,刘白方苏四将随穆天洪一道,出练兵所,直奔将军府大门。
奔至大门前,龙行虎步的穆天洪一掌空击而出,击在大门侧的立着一面大鼓上,这是号令府内精兵的大鼓,与声闻鼓类似。
掌风一到,鼓面发出巨响,无异于平地惊雷,响彻整座将军府。
而就在他们走到大门前,敲响大鼓的同时,穆天洪抬眼就望见一道火柱破开屋瓦冲天而出。
那是置放将军神位的灵堂方向。
火柱盈天,与天上笼罩的紫气对冲,两股巨大力量相撞,道道白光在两股力量中间激闪四溢,迸发出轰雷之声,形成碎屑似的电光,向下方四散。
电光击碎了将军府几间房屋的檐角,冲击带起的劲风,刮得屋梁惊颤,树木晃动,穆天洪能清晰地看见,那股火柱正在与顶上紫气相抗衡,一时间不知道谁能占据上风。
它正试图冲破大阵?
府前已经聚集起穆天洪的将军卫队,穆天洪当即下令:“弓手备符,上弦!”
将军卫队是穆天洪贴身护卫的亲兵,不过数百人,但个个武备精通,弓马娴熟,一闻号令,兵队中一列弓手俱都齐刷刷取出箭来,熟练地箭杆上缠了黄符,搭弓上弦。
他们同样也被如此奇异的景象所震慑,但在一瞬的惊慌过后,听到号令,第一时间还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数十支箭头遥遥对准着远方升腾而起的火柱。
穆天洪右手高高抬起,号令道:“对准向北火柱,放箭!”
号令一出,数十道箭影嗖嗖齐出,好似一排密雨,纷涌而向那道冲天的火柱。
箭影在空中渐而飞出道道黄烟,破开风声,刺入了远方的火柱,发出嗤嗤声响。
这种箭上缠符是穆天洪亲军中常用来对付非人之物的手段,黄符是穆天洪自宗门神霄宗带来的玄虎符,上涂黑虎云纹,威力相比于宗门其他上好的降妖之物当然也并不算多么出众,但胜在数量众多,其用墨方式也是神霄宗独有,相较于其他道门常用的朱砂涂墨,极好辨认。
几十道符箭齐发之下,一般妖鬼是无论如何也抗御不住的。
玄虎符箭射中了火柱,转瞬就被绕在外头的火焰没入其中,顿时没了踪影,火柱周围的火焰只嗤嗤作响了几下,仍在与紫气冲撞。
穆天洪神色未变,再道:“弓手分三列,依次再上弦,放箭!”
符箭没有见效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本就没觉得这一轮能解决这种程度的妖怪,穆天洪真正要做的,是扰乱那妖怪的节奏。
两股力量相争不下,外界干扰无论如何,多少都能影响到一些,穆天洪看这股火柱的冲天妖气,当下就已经定了,尽所有能力,阻止这妖怪冲破大阵。
弓兵拍成三列,前列拉弓,后两排上弦,三轮箭雨循环之下,源源不断射向火柱。
穆天洪目不转睛盯着火柱的变化,口中急道:“把门内金人搬出来!”
“是!”
亲兵得令,分列数排急走入门内直道,不多时,十余人扛着一个金人像,步履沉重而有序地迈出大门。
正是吴逸当时入府看到的二十几座金人像中的一座。
一人齐高的金人像被立在穆天洪身前,人像铸的是一个持剑的武将形象。
穆天洪嘶声吐气,奋起双掌,重重击在金人像上。
掌力沉雄,直接把一人高的金人像击得上身碎裂,金箔飞散。
那破碎的金人像里,赫然安放着一张弓与一支箭。
“这是……”
后方的刘白方苏四人也没想到金人像里竟有如此玄机,纷纷面面相觑,各自都从眼里看到了惊讶。
穆天洪一把取出弓箭,稍稍回头望向四人:“这是宝象府将军方能知道的不传之秘,不到非常时刻决不能用,还望四位莫要见怪。”
他凝神静气,弯弓搭箭,那弓箭造型古朴,形似鹿角,搭在弦上的羽箭更是箭头呈紫金色,箭杆上隐透出星点微光,一看就与众不同。
箭头对准了燃烧着的火柱。
穆天洪弓拉满月,骤然松指,紫金箭破风劲射而出,其势之速,甚至穿过了轮换射出的箭雨,直冲火柱而去。
箭若流星,精准地射中了火柱,而这一箭,也终于有了效果。
火柱上本来盘旋着不断向上直升的火舌,被这一箭射得炸开一丛火花,飞火四溅。
这一箭引发的变动,终于成功改变了火柱与紫气相抗衡的均势,尽管只有一点,但紫气上迸发出的雷光,已经开始逐渐加强,反压下升腾而上的火柱。
一箭射完,穆天洪吐出一口浊气,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几滴汗来。
这些东西以他如今的道行要用还是有些勉强。
“再把金人全都搬出来!快!”
旁边的刘白方苏四位千总见了这一箭的奇效,也纷纷呼号动身,与亲兵一同前去搬动金人。
“还是失算了……”
青萍上仙飘在高楼上,凝望着远方这两股冲天的力量相撞,冲击形成道道狂风,波及着周围城郭。
看来是这宝象府的玄武大阵比他想的还要强大,本来以为宝录经文成功驱动后,奎牛就是身体再弱,也能恢复部分力量,脱出封印。
可现在看,奎牛醒是醒了,但青萍上仙能感觉得到,那道冲天火柱里奎牛的真身恢复的情况,与他所想似乎还差一些。
将军府上有一阵不同寻常的干戈之气涌动,那射穿火柱的一箭自然也被他看在了眼里。
“现在解封之时可不能让你们碍事。”
兵将合力之下,二十四座一人高的金人像都被搬到了外头。
穆天洪二话不说,奋力双掌将金人像轰裂开来,里头又是一副鹿角弓箭。
他熟练地取出,弯弓搭箭,再次对准了火柱。
这一次,他用力之巨,脸上都现出了青筋。
“嗖”地一声,箭化流星,破风而出,裹着无边锋锐之气,又一次直射向正与雷光相持的火柱。
火柱中央好似炸开一丛赤色火莲,里头甚至传来了一阵带着怨气与愤怒的低吼声,远达下方将军府,众人都听得清楚。
越来越奏效了!
“好!”
千总方平本来已觉凶多吉少,如今见两箭就已经有了奇效,不禁又有了希望。
穆天洪放完一箭,身形一颤,本来一张已经冒汗的脸更是顿如白纸,血色愈少,一步踉跄,险些没站稳。
“将军!”
几个亲兵忙上前搀着差点摔倒的穆天洪,方平等几人才刚觉事有转机,又见到穆天洪气力不支,也都拥上来照看。
“莫慌……”穆天洪短暂地闭气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在众人搀扶下直起身子,说着就要前往下一座金人。
四将中的刘大洪急道:“下一座我来就是!你是一府将军,不能在这儿倒下。”
穆天洪淡笑着摇头:“没用,这二十四金人是福象将军遗命所建,里头藏着当年将军麾下二十四位副将与这妖魔争斗过的兵刃弓矢,有一丝四木禽星之力加护,杀伐之气极浓,只有历代镇守将军才能使用,是万不得已时的杀手锏。常人根本碰不了。”
他此时气血俱耗费严重,本来中年的样貌上更显老态,面对着远处与大阵相持的妖孽,却是坚持着迈着步子,走向了下一座金人。
“原来如此,你们府上还留着这一手。”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穆天洪等人突然警觉,抬头望去,却不见四周上下有任何踪影。
“是谁?”刘大洪怒目而喝。
青萍上仙飘在大门前的屋檐上,却是冷眼下瞰,对付这一群他眼里的凡人,他甚至不愿意现出身形。
穆天洪这时身形骤起,冲身迈步,一掌击裂金人像,这打到第三座像,他龙虎境玄气几次强行催发之下,也已濒临极限。
本来这二十四将兵刃有天星之气加护,杀气经久不散,他一个龙虎境要催动一次已经是勉强为之,接二连三,更是难以承受,等到第三次弯弓搭箭,对准的,却是大门屋檐上,一片虚空之地。
隐身的青萍上仙这一刻轻蔑的笑容稍稍凝住了一些。
这只箭,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一个龙虎境的凡人看得到自己?
穆天洪咬着牙拉满了弓弦,鼓着一口气,眼中充满了锐意。
第三箭,破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