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兆尹所属长安三辅咸阳治下,有一个老人郑淑芳,世代居住秦地,特别推崇战国时期秦将武安君白起的功绩,希望能够为白起建庙,岁岁进行祭祀。
于是,郑淑芳以白起托梦为借口,上书皇帝,向皇帝进言说道:
“陛下:
臣昨晚,梦见白起将军了。
白起将军,让我上奏陛下说道:
‘老人家:
请你向陛下禀报,让我白起,为帝国捍卫西部边疆。新年正月之时,吐蕃军队,一定会大规模入侵我大唐边塞要地,我当为朝廷出力,打败吐蕃军队,以此证明我白起的神灵。’”
不久,吐蕃军队在大相尚结赞的带领下,果然前来侵犯大唐边塞州郡。
边疆大唐将领,率领秋防军将士,很快击退了吐蕃军队的入侵,吐蕃军队,未能深入大唐国土。
李适一向痴迷神灵,得知消息,大为高兴。
一天,朝会完毕,君臣单独相会,李适兴奋地对李泌说道:
“先生啊,当初郑淑芳上书,谈论白起将军抵御吐蕃军队入侵之事,朕一直以为,是虚妄之语。
如今,得到秋防军将领报告,以此看来,的确很有效验,并不是妄人之言。
朕准备,在京城长安,为白起将军,专门建立一座祠庙,加以祭祀,并追封白起将军,为司徒,表彰白起神灵,护佑大唐。
先生以为如何呢?”
李泌不以为然,反对李适的举动说道:
“陛下啊:
臣以为此举不妥。臣听圣人说道:‘要想国家将来兴起,就必须密切关注,听取人民的呼声。’
现在,是边疆将帅士卒,立下功勋,逐走了入侵的吐蕃盗贼。陛下怎么会是非不分,反而要去追封一千多年前的那个白起呢?
臣私下恐怕,边疆的将领士卒,听说陛下追封奖励一千多年前的白起,而埋没将士们的功劳,定会心怀怨愤。
恐怕那时,那些立功的臣子将士们,难免要心有怨言,恐怕最后,就要人心离散了!
如果陛下,在京城为白起建立祠庙,大肆进行祈祷,在各地传播开来,将会助长相信巫祝的风气。
如今,杜邮已经有了白起的故祠,请敕所在府县,修葺一下白起的祠堂,便不至于使人们的视听,受到惊动,那就可以了。
而且,白起不过是诸侯国秦国的一个将领罢了!陛下一统天下,追封白起为三公,地位实在是过高了。
臣建议,请求追封白起,为兵部尚书,就可以了。”
李适笑着对李泌说道:“先生实在有些迂腐过分。你对仙逝的白起,也要吝惜人世间的官位吗?”
李泌笑了笑,回答李适说道:
“陛下啊:
人们的感受和神灵的感受,应该是一致的才好呢!
倘若陛下自己,也不珍惜你赐予的官位,神灵当然也就不认为,陛下追封官位,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了。”
李适无法辩驳,于是赞同道:
“先生言之有理!朕一定珍惜人世间的官位,给予立功者以应得的赏赐,不让他们,不珍惜赐予的官位。”
李适听从李泌的建议,不再大兴白起祠堂,以免劳民伤财,耗费朝廷宝贵财富。
2
其时,李泌见皇帝心情舒畅,于是向李适陈述道:
“陛下:
臣如今年纪老迈,思维迟钝,独自担当宰相之任,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实在难以支撑,请求陛下允许,同意臣辞职退休。”
李适正仰赖李泌,处理纷繁复杂的国家大事。一听李泌所言,李适不予以批准,拒绝道:
“先生,朕正欲仰仗先生辅佐,中兴大唐社稷。先生怎么能够丢下摊子,让朕一个人受累呢?”
见没有办法辞职,无奈之下,李泌只好退而求其次。于是,李泌请求李适道:
“陛下如此信任微臣,臣是受宠若惊,感激不尽。臣年老体衰,不是推脱之辞,而是实情如此。请陛下下旨,再设置一名宰相,协助李泌,处理政事,臣感激不尽。”
李适依然不准,笑着安慰李泌说道:
“先生啊,实在有些抱歉了!就多多辛苦先生你一下吧!
朕与爱卿,君臣相得,配合得十分默契,朕对先生是衷心敬佩,放心得很。
先生啊,你处理日常的军政要务,已是殚精竭虑,身心憔悴,朕也深知。
先生啊,你可以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务,交给宰相府里的手下人去处理就是啊!先生何必,要事必躬亲呢?
朕非常了解,先生你的辛苦和劳累。
可是说实话,朕如今,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可以来替代帮助先生的了。
只有麻烦和劳累先生,继续独立地将宰相这个重任,担当下去。先生以为如何呢?”
李适推脱说道。李泌听了,十分感激皇帝的信任,于是十分诚恳地对李适说道:
“感谢陛下宠信。臣并不想推卸微臣的责任,而是微臣的的确确有些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了。
陛下既然如此地器重老臣,宠爱我,信任我,臣也只好硬着自己的头皮,拼死干下去了。
只是,微臣真诚地希望陛下,能够认真虚心地听取、接受老臣和文武百官的意见和建议。
有些意见和建议,虽然并不悦耳动听,但却很有实际意义,对陛下理政,一定会大有裨益的。”
李泌老生常谈,再次向李适提到了,希望皇帝能够做到从善如流的谏言。
李适当即答应道:
“好的,先生。请先生放心吧!朕一定虚心认真地听从爱卿及文武大臣的各种建议和意见就是。
但是,先生啊,朕以为,人与人的观点,看法和主张,有时可能并不能够完全达到一致。
就是看待同样的一个人,同一件事,每个人的观点和看法,也都会很不一样。
朕与三公九卿、文武大臣的意见,有时也常常可能就是如此地不一致,甚至泾渭分明,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吧!
先生啊,你说是吗?”
李适口头上赞同,内心里似乎并不十分认同李泌的意见,固执己见说道。
3
一说起这些事情,李适似乎也感慨良多。歇了一下,李适又兴致勃勃地对李泌说了下去道:
“比如,朕自登极以来,在朕手下任过职的宰相,就有很多很多位。
宰相们的脾气、品行各式各样,他们的意见和看法,就常常跟朕的意见和看法并不一致。
只有宰相卢杞大人,他的意见和建议,经常与朕,不谋而合,深得朕心,不肯违背朕的遗愿。
至今想来,朕还十分欣慰,十分怀念君臣其乐融融,相处十分融洽,那一段美好时光。”
李适继续侃侃而谈,意犹未尽地对李泌说道:
“朕自始至终都认为,宰相卢杞大人,同他的父辈一样,清正忠贞,刚正耿直。
人人都说,卢杞十分奸猾,朕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人们会如此地看待卢杞大人。
还是那句话,只有朕始终觉得,卢杞大人一点也不奸猾,而是非常地忠贞老实,效忠于朕。”
李适由衷地赞扬卢杞道。听了皇帝对卢杞的崇高评价,李泌眉头紧锁,脸色不渝,不以为然道:
“陛下啊:
臣私下以为,看待人情,事物,不能够仅凭表面现象去进行判断,而应该看到,问题的实质所在。
陛下啊,臣私下以为,分清是非曲直,忠奸善恶,实际上并不难。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可以凭人之常情,去推断身边发生的事情和品评人物。
对这些事情,进行认真的分析和处理,并不需要刻意地去苦思冥想,就能够深刻地探寻其中的奥秘,抓住事物的本质和人的本性,知道人心的真诚和虚假。”
李泌脸色凝重,神态严肃地告诫李适说道。李适一副漠然置之的神态,让李泌更加忧心,于是接着说道:
“朝中的文武百官,江湖的草民百姓,各地藩镇将领,几乎人人都说,卢杞奸猾狡诈,只有陛下,觉得卢杞不奸不滑,是忠臣烈士,这正是卢杞,奸猾欺诈的最好证明!
为什么如此说呢?因为卢杞用了一种十分奸猾的手段,居然将圣明的天子,也蒙蔽住了,让圣明的天子,也受到欺骗。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地试想一下,假如当初,陛下早日发现了卢杞的奸猾和狡诈,将卢杞早日摒弃,怎么可能会发生,建中年间(八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种种灾祸,导致泾原兵变、李怀光反叛等诸多事件的发生呢?
泾原兵团的叛乱,实质上就是由卢杞的奸滑,愚妄,恣意弄权,祸乱朝政所引起的。
就是卢杞祸国殃民的除陌税、间架税等苛捐杂税,和愚钝僵化的戍守政策所引起的。
卢杞曾经因私人恩怨,诬杀了宰相杨炎,并把颜真卿这样的三朝元老,也挤到了死地,最终被李希烈害死,实在是罪恶滔天。
后来,卢杞因为嫉恨李怀光的赫赫功绩,而把李怀光激怒,促使李怀光叛变,使陛下御驾,流浪梁州,颠沛流离,饱经忧患。
幸亏陛下圣明睿智,天纵英明,最后终于发现了卢杞的奸恶。卢杞最终也恶贯满盈,陛下下旨,把卢杞及其党羽,流放远方,实在是天理昭彰,卢杞及其党羽罪有应得。
所以,人心大快,上天也被感动,老天心生后悔,才把降下的那些灾难,陆续收回。
不然的话,大祸怎么能够消灭呢!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陛下,早点听从大臣、百姓、藩镇将领的意见,及时处置卢杞的弄权误国,怎么会有卢杞的祸国殃民,带来泾原兵团的叛乱和李怀光的愤怒抗拒呢?”
李泌十分耐心地为李适分析说道。李适听了,终于被触动,知道李泌说得很有道理。
4
然而,李适刚愎自用,依然不肯认错,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李泌说道:
“先生的分析,的确很有一些道理。看样子,朕对卢杞实在有些宠爱过分了,才让卢杞,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可是啊,别的宰相的意见,也常常与朕,合不到一起去,与朕背道而驰,又该如何解释呢?
朕那时,心里常常十分的苦恼忧愁,甚至还经常为此,恼怒和生气。
尤其是宰相们,对待朕的不礼貌、不尊重的态度,更让朕心里,很不舒坦。
比如当初,杨炎当政为相之时。朕那时,年纪还正轻,理政经验不足。
杨炎狂妄自大,骄横跋扈,常常把朕,看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常常漠视朕的意见。
杨炎经常对朕,都带着一丝傲慢、轻蔑和漠视的态度,朕一直耿耿于怀,恼恨不已。
朕毕竟是一国之君,堂堂大唐天子,难道在杨炎这些朝廷重臣的眼里,朕什么都算不上吗?”
想起杨炎,李适就是满心怨气,反问李泌道。
“每次,朕与宰相等三公大臣,在朝廷讨论帝国大事时,朕批准杨炎的请求,杨炎就十分高兴。
如果朕与杨炎,进行一些深入的探讨研究,稍稍提出一点异议,杨炎就勃然大怒,不仅蔑视朕,还要不停地以辞职为借口,要挟寡人,好像离了他杨炎,就什么都不可能完成似的。
看了杨炎的蔑视神情,他简直就是在心里认为,朕与他杨炎,不在一个等级层次上,似乎根本不配与他杨炎,说理讨论似的。
最后,是朕实在无法,忍受杨炎的刚愎自用,独断专横,专权误国,才顺应人心,下旨把杨炎处死的。
并不是所谓卢杞大人,在其中挑拨离间,故意谗言中伤杨炎,而造成杨炎的被贬和死亡。
至于建中年间(八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初期,发生的泾原兵变,也并不怪卢杞大人,而是奸人的恶性所为。
朕的法术师桑道茂,其实早就对泾原兵变这件事,有过非常准确的预见的。
法术师桑道茂,很早就向朕指出,朝廷将有一次劫难发生,必须要加紧修建奉天城池,才能够转危为安。
所以,朕最后听从法术师桑道茂的建议,才驾幸于奉天,在奉天驻跸的。
朕以为,这些灾难的发生,乃是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够改变。卢杞哪里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为国家招来大祸呢?”
李适依然没有一点自省,不肯反省自己施政的失误,还在想尽千方百计,用天命所定,来拼命为自己和卢杞的祸国殃民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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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杞担任宰相当政期间,强征苛捐杂税,陷害忠臣烈士,使大唐朝廷,发生了很多次重大的灾难,几乎驱使大唐帝国战车,到了亡国灭亡的危险边沿。
不想皇帝如今,却依然还在寻找各种理由,为他自己的施政失误,为卢杞的大罪辩护,从没有深刻地反省过自己的过失。
李泌见了,心中的悲哀和无力感,油然而生,忧虑和担心,也更加强烈。
李泌竭力地忍住自己的气恼和沮丧,努力地劝说皇帝,试图让李适清楚地明白,产生祸乱的根源,知道朝廷灾难祸乱的产生,天灾居少,其实大多都是人祸所引起。
于是,李泌强忍愤怒,继续劝说李适道:
“陛下啊:
臣私下以为,对于天命所定的话语,普通的人,可以这么说,来为自己的错误和无能推脱。
但只有君王、宰相,绝对不能这么说。因为君王、宰相这些人,他们就是创造天命,掌握他人命运的人。
如果把所有事情,所有的失误,都推给天命,认为那是天命所定,则教育,政治,司法,行政,礼仪,道德,努力,奋进等等,全都没有用处和意义了。
一个人也就不用辛苦地拼搏,不断进取,一切听天由命就是了,反正这一切都是命运决定,何须努力呢?
商纣王曾经说过‘予活在世上,予的命运,难道不是早就由上天决定了的吗?’这就是商纣王所以覆灭的根本原因。
因为商纣王把祸乱推给天命,根本不知道事在人为,最终覆灭,都是咎由自取,商纣王自己,才是王国覆灭的祸根。”李泌向李适解说道。
李适依然故我,很不服气地对李泌说道:
“先生啊,你说的事在人为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朕也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天命所定。
朕平常对人,可还是蛮不错的啊!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不理解朕的善意呢?
朕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胸宽大,不计小过,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
朕也最喜欢,与人讲道理,较量治理体制,明辨是非。
宰相崔佑甫那人,性情太过偏激,太过急躁。朕如果多问崔佑甫大人,几个问题,他就紧张过度,手足无措,言语失去条理了。
朕知道崔佑甫大人的缺点和不足,所以常常对崔佑甫大人加以袒护和爱护。
杨炎却完全不同了。他对事情的见解,的确很有独到之处,有些真知灼见,朕心里十分敬佩。但杨炎气势粗野,神色傲慢,使人难以容忍。
朕只要有一点不同的意见或疑难,杨炎就会勃然大怒,连君王与臣属之间应有的礼仪,都不能保持了。
所以,朕每次见到杨炎,都会不由自主地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即将杨炎罢黜贬斥。
其他宰相,在朕的面前,则大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有多余的言辞和话语。
他们大多,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和作为,那就根本没有一点必要,一一提起他们这些宰相了。
只有卢杞大人,一向小心翼翼,对朕毕恭毕敬,深得朕心。朕所想的,他没有一件事不想到,朕想说的话,他没有一句不顺从的,可谓温顺识理。
而卢杞这人,自己虽然没有多少学问,但他很谦虚低调,也从来不自以为是,夸夸其谈,不肯与朕说理辩论,据理力争。
在卢杞面前,朕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时时刻刻,都能够充满君王的自信和威严。
朕也有些自知之明,虽然不至于觉得,朕真的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才能简直无法用尽,真是天纵英明。
但皇帝的威严,君王的自尊自信,总还是有的,决策也能够果断一些!”
说起卢杞,李适顿时兴趣盎然,立即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谈论起卢杞的表现道。李泌听了,脸色更加不愠。
6
等李适滔滔不绝地讲完,李泌急忙说道:
“陛下啊:
恕臣直言,臣并不认为,陛下对卢杞的信任宠爱和评价,是公平公正,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一点错误呢?怎么会不出现一些错误的举动,或者是一些不当的言语呢?
卢杞对陛下事事顺从,对陛下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顺从,从来不反对陛下的意见,怎么会是一个忠臣呢?
卢杞明明知道,陛下的错误,而不原意指出来,只知一味顺从和讨好陛下,这明明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向陛下取巧卖乖,不愿冒犯得罪圣人,以便捞取更多的好处而已!
陛下,卢杞的大奸巨滑,就在于此啊!因为他一心所想的,就是讨取陛下的欢心,谋取自己的私利,而不在乎是非对错。卢杞这样做,对于卢杞个人来说,更能够谋取更大的利益啊!
‘朕说什么,他都从来不违背!’,这正是孔圣人所抨击的‘一言丧邦’的典型例子啊!”
李泌义愤填膺,直斥卢杞之奸猾,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李适听了,十分不满,反驳李泌道:
“先生啊:
你一向公正无私,胸襟宽阔,对人豁达宽容,你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对卢杞抱有成见,好不好呢?
卢杞从未得罪过先生,先生也不必如此过分地表达自己的愤怒,指责卢杞的不是啊!
朕的心中,只有先生你,跟崔祐甫、杨炎、卢杞他们三位宰相,都不一样。
朕的话如果恰当,你的脸上,就露出欣喜的笑容,对朕表示褒扬和鼓励;
朕说的话如果不恰当,你就常常满面忧虑,也不当面过分地顶撞于朕,伤害朕这个君王的自信和自尊。
虽然你也时常,对朕的意见,表示异议,也常有非常不顺耳的话出现,如你所说的商纣王的什么‘天命’,圣人‘一言丧邦’之类的话语。
但朕仔细考虑,那些都是在事情发生前,你曾经事先警告过朕的话。你所讲的都是,如果这样做,则帝国能够得到治理,如果不那样做,则社会可能混乱的道理。
你的言辞虽然深刻,却能够击中问题的要害;而你的态度又谦卑低调,气色温和,没有杨炎大人那种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气势,正像和风细雨,容易浸透人心。
朕反复向你盘问,甚至追问你,你虽从来不肯曲意地顺从朕的意思,可是你也从来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一直非常耐心细致地讲清你的道理,让朕把心中的委屈和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说完,不得不向理性屈服,听从先生建议。
这正是朕常常私下了暗自庆幸,朕能有你这样一位贤明宰相,舍不得先生你辞职的原因啊!”
李适发自真情地向李泌述说道。
7
听了李适的肺腑之言,李泌也感激涕零,对李适说道:
“陛下啊:
微臣非常感谢,陛下的豁达大度和对臣的宠爱信任,陛下对臣的评价和赞誉,臣有些愧不敢当。
但是,陛下啊,你任命的宰相,还有很多很多人,为什么这些宰相,陛下你却没有全部提起呢?”
李泌十分感激地对着李适笑了笑,故意提醒李适道。李适急忙回答李泌道:
“先生啊:
不瞒你说,只因那些人,全都谈不上是什么宰相啊!
宰相的意义是,君王一定会让他处理国家大事,做出决策。像玄宗皇帝时的牛仙客、陈希烈之流,他们难道也算是宰相吗?
像祖父、父皇时代,父祖一直那么地信任你,宠爱你,委你以重任。
当时,先生虽然只是父祖的宾客,并没有宰相的名义,事实上,你却是真正的宰相啊!
如果必须有宰相的官衔,才算宰相的话,那么王武俊之类武夫,不是都成了朝廷的宰相了吗?”
李适十分感慨地说道。李泌也深有同感。君臣二人,聊得十分尽兴,一直到了晚膳时刻。
8
然而,李泌发现,李适口头上,似乎非常明白事理,然而行动上,却常常是南辕北辙,我行我素。
由于朝廷的财赋等财政收入,严重不足,不久,李适就又故态复萌了。
李适似乎已经忘记了年初,在圣旨里对天下百姓的郑重承诺,又开始对各道索取贡品,向下层百姓,进行大肆盘剥了。
去年九月之时,度支员外郎兼河南、江南、淮南句勘两税钱帛使元又直,把查到的除两税之外的赋税,全部运缴西京,“输之大盈库”,供皇宫用度。
在这以后,这逐渐成为了朝廷的一种惯例。
然而,李适依然对“输之大盈库”的这些财富,感到很不满足,觉得不够宫廷开销。
钱帛使元又直见状,也对皇帝贪得无厌、违背当初承诺的做法有些不满意。
按照照例,度支郎、钱帛使元又直,回京以后,需要到政事堂,去向宰相李泌,汇报赋税的收支情况。
于是,钱帛使元又直,到了政事堂,开始向李泌汇报自己的度支工作。
李泌心思缜密,对全国的赋税收入,是了然于胸。
见钱帛使元又直汇报的情况,与自己预计的收入,差距甚大,李泌心有疑虑,急忙质问钱帛使元又直道:
“元大人:
你从事度支工作已经很久了,从无差错,堪称干才,本相十分满意。然而,你今天汇报的情况,似乎与本相预计的相差甚大。
请问元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听李泌一语中的问话,钱帛使元又直有些心慌起来,不敢隐瞒,只得向李泌坦白解释道:
“宰相大人:
请你恕罪!
属下不敢欺瞒宰相大人,有的税款,是各道各藩镇,从应该缴纳的税赋里,扣除以后剩余的部分。这种情况为数不少,所以,与实际情况,就有了很大差异。”
李泌问道:“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情况呢?朝廷不是有明确规定,那些属于扣缴的份额吗?”
钱帛使元又直,再也无法隐瞒,只得无可奈何地向李泌实话实说道:
“不瞒宰相大人,有的扣缴税赋,有陛下的圣旨作证,臣怎么敢违背呢?
陛下依然十分频繁地,向下面各道、各藩镇,派遣中使,拿着陛下的圣旨,向各道、各藩镇宣索财物,而且还多次敕令诸道诸藩镇,不要让宰相大人知道。
如今,天灾人祸不断,战事不息,百姓凋敝穷困,各道、各藩镇不愿意当冤大头,纷纷拿着圣旨作证,进行税赋抵扣,属下一个小小的钱帛使,又能够怎么样呢?”
李泌听罢,半晌无语,稍歇半晌,只得垂头丧气地对钱帛使元又直说道:
“元大人:
你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有错啊!
陛下言而无信,贪图奢侈享受,我们做臣子的,还能够怎么样呢?只是,在国家多难,民生多艰之际,陛下还如此不顾民生疾苦,体恤官吏百姓,实在令人深感忧虑啊!
臣等与陛下,毕竟有君臣之别啊!我们做臣子的,还能够把陛下怎么样呢?
不瞒元大人,我李泌虽然是宰相,深受陛下宠爱信任,但也难以阻止陛下,不按规矩承诺办事啊!
况且,臣与陛下的情谊,远不及与陛下的祖父肃宗,父皇代宗的感情深厚,臣怎么能够继续直言呢?”
李泌对钱帛使元又直感叹道。钱帛使元又直也唏嘘叹息不已。李泌无计可施,无力制约皇帝不讲承诺,遂“惆怅而不敢言”。
9
从此以后,除了正规的两税之外,国家户籍上的百姓,每年还要向朝廷,多交纳税钱一百万串,粮食一百万斛。
贪官污吏也趁机从中渔利,致使民穷财尽,百姓无力负担,天下怨愤再起。
李泌多次向李适建议,取消正规的两税之外,所有不合理的捐税负担,但李适总是以朝廷财政紧张,军事行动需要,宫廷不够用度等为借口,拒不改正。
地方道县的地方官吏,藩镇巨头们,也很不满意朝廷横征暴敛的举动。
地方巨头们,纷纷向朝廷上书,向皇帝申诉减税的请愿,诉说天下百姓的怨恨,以及造成的种种灾难和危机等。
面对朝廷上下,巨大的威胁和压力,李适才渐渐地有所醒悟,准备稍作妥协。
贞元四年(788年)九月中旬,李适终于下诏说:
“布告天下万民:
今年已经征收的两税以外赋税粮食等,一律运来京师长安进行贮存。还没有征收的两税以外的赋税粮食,不再征收。
明年以后,全部停止征收两税以外的赋税粮食!”
李适圣旨下达,天下欢腾。大唐东南地区,终于避免了因沉重的赋税,不堪负担,而导致的大规模的变乱产生。
其时,大唐西部边塞的威胁和压力,也逐渐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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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王国弃松德赞赞普,与大相尚结赞君臣,闻听大唐朝廷,与回纥汗国和亲的消息,震撼不已,心里越发畏惧和忌惮,遂收拾军马,保守自己疆界,不敢再大举,入侵大唐边塞了。
李适、李泌君臣,都欣慰不已。
贞元四年(788年)七月五日,李适下诏,命令河中节度使浑瑊,担任邠宁镇副元帅,回屯河中。
起先,贞元四年(788年)正月之时,李适已经下旨,赐镇国镇节度使骆元光跟随皇家姓李,改姓名为李元谅,任命李元谅,担任陇右镇节度使,回屯华州,并命令宣武镇行营节度使刘昌,分众五千归属汴州。
此外,京师秋防各镇兵马,都退守凤翔与京兆之间驻守,以防备吐蕃军队入侵。
后来,泾原镇节度使李观入朝,留官京师,担任少府监检校工部尚书。不久,检校工部尚书李观病逝。
李适于是下旨,改授宣武镇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镇节度使,接替李观的节度使职务。
陇右镇节度使李元谅与泾原镇节度使刘昌两节度使,皆奉行李泌建议,督兵屯田。
陇右镇、泾原镇两镇,军食渐足,泾陇诸地,稍稍得到安宁。数年之后,恢复边塞强镇地位。
11
然而,西部边塞镇所,恢复安定的时间,并没有能够延续多久,又有了新的动乱因素。
到了贞元四年(788年)秋季,邠宁镇节度使韩游瑰,因疾卸职,李适下旨,命令禁军将领左金吾将军张献甫,往代邠宁镇节度使,镇守邠宁镇。
张献甫治军,军法严厉,军纪森严。
张献甫尚未莅任邠宁镇节度使之职,戍卒裴满等将士,就听说张献甫军法严厉,遂发动兵变作乱,奏请皇帝,改任神策军都虞侯范希朝,为邠宁镇节度使。
范希朝爱护将士,素得诸军将士和士大夫之心,曾经担任宁州刺史,是邠宁镇节度使韩游瑰的部属。
先前,范希朝爱护将士的美名在外,受到了主帅邠宁镇节度使韩游瑰的猜忌。
为了避祸,范希朝弃掉宁州刺史之职,独自逃奔至凤翔,投靠皇帝。
李适下旨,让范希朝担任神策军都虞侯,范希朝开始在神策军中任职。
得到邠宁镇裴满等兵变将士的奏请以后,李适委曲求全,就想下旨,改授范希朝,担任邠宁镇节度使。
神策军都虞侯范希朝颇知大义,于是进宫,面辞邠宁镇节度使之职道:
“陛下英明!
陛下十分清楚,臣当初就是为了躲避韩游瑰大帅,畏惧韩大帅的诛杀,才前来京师任职的。
如今,我前往代任邠宁镇节度使,就好像微臣,与叛逆的邠宁镇士卒们,相互勾结,欲谋夺邠宁镇节度使职位一样啊!
微臣以为,这不是防范犯上作乱,安抚叛徒的方法。微臣怎敢接受这个职位呢?”
李适认为有理,遂改授范希朝,为宁州刺史,叫范希朝前去,辅助邠宁镇节度使张献甫,安抚邠宁镇。
等到邠宁镇节度使张献甫、宁州刺史范希朝两人到任,戍卒裴满等兵变将士,已经被邠宁镇都虞侯杨朝晟,派兵诛死,其余邠宁镇部众,都已经安定了下来。
自此,边塞邠宁镇,重回安宁。
李适闻报,愁心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