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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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啊。到啥地方了。那是那旮兒,咋還不到啊…

江江翻翻白眼睛,屁股坐得疼,無聊地擺弄起小皮帽,方方正正,兩邊厚厚的,上麵有顆大大紅五星。“嗚嗚嗚”的汽笛和“嘁哩閌閬”的聲音再也引不起興致。

爸,咱回家,我要回家。

滿眼黑、灰、藍、綠、棗紅、奶白色的,棉襖、棉褲、褂子、褲子,厚棉鞋、眼麻繩穿著,小軍裝、套袖、飯罩衣、圍嘴、奶瓶,小書包,花書包,木頭手槍、小玩具,頂針粗線,竹鐵針毛衣線,坐滿了女人、孩子,夾著藍黑的道道服,軍綠大衣男人,老的,年輕的,翻毛帽子,大頭皮鞋,車架、腳底塞滿行李,到處木、藤、竹、皮、革、帆布箱子,提包,床單布罩,大小包袱皮,麻袋、網兜、提籃、筐、桶、盆、紙箱子,臉盆毛巾、牙膏牙刷,喝水缸子,竹、鐵暖瓶、水壺,尿盆兒,手電筒,綠軍壺,鍋碗瓢勺,筷子,鏽菜刀,案板、擀麵杖、笤帚疙瘩、木墩子,土豆白菜大蔥蒜、酸菜豆腐皮大黑醬,一捆捆書圖紙材料,幾隻塑料花,一口圓大的平鐵鍋,忽忽悠悠,擠擠插插,亂哄哄的,散不盡的人氣、汗味、腳臭,莫合煙刺鼻。

人們有的說,有的笑,有的高聲罵,咋還不到啊,還有多遠暇,夾雜劈啪打衣服的聲音斷續響起,孩子嘶啞的哭嚎聲。廣播裏,不時傳送《瀏陽河》、《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社員都是向陽花》、《克拉瑪依之歌》......正深冬時節,同樣北方無垠的大地,雪花輕一腳淺一腳地踩出一段段黑白,孤零零的田舍、村莊,光禿禿的樹木、電杆緩緩而過,簡單、單調。

回家回家,回啥家。小個子男人裹裹大道道服,搬開橫著的小腳笑笑,用力在鞋底擰滅煙,站起身,伸長長個懶腰。就知道抽,少幾口不中。靠窗邊的女人黑紅臉,大骨架,左手輕輕胡嚕胡嚕打橫睡著小女孩的頭,右手背撩撩幾綹散發,大針蹭下頭皮,刷刷地繼續納鞋底。埋了巴汰,哪都有你。女人挺挺肚子,手落下來。對麵的阿姨掩上懷,笑了笑,輕輕拍拍嬰兒,又抻抻紅底小碎花厚棉襖,洗得有些白了,特,一聲,身旁的叔叔擤下鼻子。江江挪挪,眼瞅對麵父母中間,妹妹鼓鼓囊囊的,蝌蚪一樣,四仰八叉的小臉粉紅,一路上光睡大覺了,咧咧嘴,他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