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鎮

第十七章 借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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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龔大賓忙得撲爬跟頭,他一人對幾頭,又是重建指揮部,又是縣委、縣政府,下麵還有老百姓。無論上頭還是下頭,啥事都要找一把手,上麵千條錢,下麵一根針,一人幾頭忙,幾乎暈了頭。他給縣委書記打電話,請求縣委給白羊鎮派個書記來,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縣委書記說老龔啊,我理解你,你累,這我知道。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幹部死傷太多),一人幾個崗,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先頂著。你忙不過來,把任務多給金橋同誌分一點,他是副鎮長,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政府工作上,不能光管社會治安。而且他比你年輕,應該多給他壓擔子,叫他多幹點。等救災工作告一段落了,各鄉鎮領導幹部要統一進行調整,到那時會給你們鎮上考慮一個鎮長人選,至於書記這一角,縣委已經定了,由你擔任。龔大賓說書記,我還是當鎮長,請縣委派個書記來。縣委書記說老龔,你就不要推了,咱們是黨員,得服從組織安排,特別是現在,要多為組織分憂。縣委書記的話是實話,龔大賓無話可說。可是,龔金橋也很累,農業、民政、社會治安這幾塊都是他在抓,龔大賓不忍心再給他加擔子,他再年輕,也是血肉之軀啊!

夜深人靜,忙了一天的龔大賓仍然睡不著,盡管他很累。睡不著腦子就要想事,他想他的爹娘、老婆、兒子和孫子……地震,把他們全埋了。當時,他無法,也不能去救他們,因為他是一鎮之長,白羊鎮的老百姓需要他,他不能離開。直到白羊鎮的人安頓下來了,他才回了一趟農村的家,可是家已經沒了,整個村子都被埋了,那麽大一個村子,連一個人也沒跑出來……他坐在山頭上,望著家的方向,默默地流淚,心裏喊著爹,喊著娘,喊著老婆。他太對不起他們了。爹娘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當兵走了。當兵就不說了,離家遠,沒法照顧他們,轉業後,他當了鎮上的幹部,按理他是有條件照顧好父母和老婆的,讓他們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可是也沒有。鎮上大多數幹部把自己在農村的家搬到了鎮上,但他沒有,他不願意跟別的幹部爭鎮政府有限的住房。他沒把家搬到鎮上,空了就回家看看,看看父母,看看老婆,有時也幫家裏做點事,但不是很多。他對不起爹娘和老婆……現在爹娘和老婆都不在了,他想向他們懺悔一下都沒機會了。他流了一陣淚,朝著村子的方向磕了幾個頭,走了。走時,他的腿像灌了鉛,重得邁不開步子。後來他又去了一趟縣城,那是去開會,也順便看了兒子兒媳和孫子住過的地方,他們住的樓房沒有了,整個那一片沒有一幢房子,全都變成了瓦礫。他想哭,可是眼裏已經沒淚可流了。這場災難,毀了千千萬萬個家,有的是一家人全部遇難了——一家人全部遇難了還好些,埋在一起,還是一家人,還可以在那邊過一家人的日子,而且還不會有生者的痛苦——他這個家還剩他一個,痛苦就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了。一碗苦水,幾個人分著喝,喝得少就沒那麽苦。可現在,一碗苦水,而且是一大碗,全灌在他一個人的肚子裏,他苦啊!可這苦又能對誰訴說?無處訴說,悶在心裏,悶得難受就吸煙、喝酒,盡管他過去不喜歡、甚至反感這些東西,但現在他喜歡上了,而且知道了啥叫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