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里,一群老干部围坐在桌子旁,邓兆先更是官威十足地端坐在主座。
乔占峰一看邓老爷子的那身行头,就头疼不已:洗得发白的军帽,洗得发白的军装,尤其是他那件镶满了军功章的旧军装……乔占峰知道,只要邓老爷子穿着这一身“披挂”前来造访,那必定是又带来了满肚子的牢骚。不过看今天的架势,他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乔占峰进门还未来得及开口,邓老爷子眯缝着眼将他一上下打量,阴阳怪气地说道:“吆!咱们的市委书记来了,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乔占峰赔着笑脸走上前,本想和邓兆先握握手,岂料人家根本没给他这个面子,他只好尴尬地收回了手。在邓兆先的身边坐了下来后,乔占峰恭敬地寒暄道:“唉,那边有点儿小事儿给耽搁了,让您老和大伙儿久等了!”
邓兆先颇为不屑地瞥了乔占峰一眼,嘲讽道:“哼!你是大领导嘛,知道你忙!可你总不能比国家总理还忙吧?”
乔占峰窘迫地笑着,自嘲道:“哎呦,可不敢!和总理一比,我忙得这些就不算是事儿了!”
“哈!”邓兆先一笑,讥诮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总理还忙啊?一年就两次和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见面会,还愣是见不着你的面儿,你自己说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啊?”
乔占峰知道,肯定是因为上回那个“座谈会”自己未到场,惹怒了这个老爷子。他赶忙赔着笑脸解释道:“老首长,您老听我解释一下,那天的事儿,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可我真是临时有个重要安排,所以才把那个会议给耽误了。”
邓兆先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不耐烦地摆着手:“重要安排?什么重要安排?我都调查过了,那天你是去参加什么大公司的剪彩啦!怎么?陪着那些资本家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你就有时间,和我们这帮老家伙见个面的时间你都没有?简直是笑话!”说着,他一拍桌子,怒喝道:“乔占峰,你不要忘了,你还是个共产党人!”
一旁的小田急了,他申辩道:“谁陪资本家花天酒地啦?那天公司剪彩仪式,乔书记根本就没去,我们那天根本就不在青阳!”
这一下可把邓老爷子惹火了,他指着小田喝问道:“你是谁?你什么态度?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我还没说你,你倒是自己先蹦出来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们书记在外面开会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田一时语塞,红着脸嘟囔着:“那也不能没凭没据就冤枉人!”
邓老爷子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乔占峰赶忙拉住他赔礼道:“好了好了邓老,这是他们工作上的失职,也是我没有交代清楚,我给您老和诸位赔罪了!邓老,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啊,就打个电话过来,我们会登门去求教,您老岁数也不小了,来回走动也不方便!”
没想到,这好好的一句话闯祸了,邓兆先把眼一瞪:“怎么?你……你这是嫌我们老了是吧?嫌我们碍眼了是吧?你这市政府的门槛高啊,我们还来不得了是吧?”
乔占峰苦着脸解释道:“邓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
邓兆先哪儿还能听得进去,他把一身的军功章拍得“哗哗”作响:“我们进你这个衙门,是有资本的、是有资格的!别说你个市政府,就是省政府、中央!那又怎么样?老子们照样能进!”
邓兆先越说越激动:“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的眼里还有我们这些老革命吗?要不是当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抛头颅、洒热血,能有你们的今天?能有你乔占峰高高在上地坐着市委书记的位子?现在连跟你见个面都推三阻四,老子们革命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乔占峰的头都快炸了,他求饶道:“邓司令员,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您老和诸位为我们国家、为我们党做出的贡献,大家都是清楚的!您放心,你们有什么意见要反映,我们一定……”
乔占峰的话还没有说完,邓兆先一拍桌子说道:“你刚才说‘贡献’是吧?”他一回头,喊道:“老家伙们,都亮出来,让这些小辈儿好好看看,什么叫贡献!”说罢,他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外套。
其他几个老人也都义愤填膺地将外套脱了下来:“对,让他们看看!”
邓兆先扯开了自己的衬衣,他拍打着自己一身错落的伤疤,吼道:“你给我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你自己数数!老子为共和国、为共产党立下过赫赫战功,你说贡献是吧?这些伤疤算不算贡献,啊?你……”
“邓兆先!”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杜永胜老人威风凛凛地站在了门口,他抬起他的独臂指着邓兆先,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咱们‘老华野’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望着不期而遇的杜永胜,邓兆先当场就懵了、也焉了,他瞠目结舌地问道:“营……营长?您……您怎么来了?”
杜永胜麻利地解开了自己的两个扣子,质问道:“好热闹啊!你们在干什么?是在比伤疤吗?你们要比贡献是吗?”
邓兆先直接怂了,他哭丧着脸辩解道:“不不不,营长,我……我就是想教育一下他们,我……”
杜永胜迟疑了一下,又重新系上了一个扣子,他摇着头叹息道:“算了,我是不会再亮出这身伤疤了。这身伤疤是日寇、国民党反动派,还有美帝国主义留给我的纪念!它们时刻在提醒着我,胜利来之不易、和平来之不易!它们可以算作是军功章,但绝不是你们今天用来捞资本、讲条件的筹码!”
杜永胜走进了房间,面对那些还在发呆的老同志,他敲着桌子,痛心疾首地说道:“同志们,你们也都是老革命了!你们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够好吗?在座的各位,你们哪一个的餐桌上不是有鱼有肉?你们哪一个现在不是子孙满堂?咱们是为这个国家做出过贡献,可人民已经给予了我们太多!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满足吗?想想那些曾经和你们并肩作战却牺牲在疆场上的战友,想想那些没有看到胜利就倒下的先烈……同志们,你们就不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感到脸红吗?假如有一天你们不在了,你们有何面目去见那些长眠在地下的老同志、老战友!”
老将军说完了那些话,他默默地走到了门口,转身环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他摇着头叹息道:“我真替你们感到羞耻!”说罢,他拂袖离开了房间。
“老营长、老营长……”邓兆先手忙脚乱地系着扣子,匆忙追了出去,剩下了屋子里的那群老干部,一个个面面相觑。
乔占峰笑着招呼大家:“老首长们,来,大家快请坐,你们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就尽管说出来,我保证,政府一定会尽可能给大家解决。”
老首长们唉声叹气地摇着头,也不知谁说了一声:“走吧?还坐着干嘛?”众人起身,长吁短叹地走出了会议室。
乔占峰在事后了解到,杜永胜和邓兆先当年同属“华野第八纵队”,是我军的绝对王牌主力,以善于“打硬仗、打狠仗”而名冠全军。在解放战争时期,这支队伍在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以及解放上海的战役中,都有着辉煌卓绝的表现。
尽管邓兆先比杜永胜年长几岁,但是论起资历和战功……哼哼,杜永胜参加革命更早,并且在朝鲜战场的时候,杜永胜时任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尖刀营营长,而当时的邓兆先,就在他手下任职二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