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从北京归来的半个月后,方秀兰老人在家中无疾而终,与世长辞,结束了她伟大而又坎坷的一生,享年七十九岁。
乔占峰带着妻子、儿子和青阳市的几位主要领导前往了莱县,参加了共和国的功臣、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方秀兰同志的葬礼。
在那个告别厅里,党旗下的方秀兰老人睡得很安详,她的发间,戴着一朵圣洁的小花儿。
柳德福告诉大家:几十年了,老人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发间戴一朵小野花儿,今天更不能例外,柳德福想让阿婆戴着小花儿,漂漂亮亮地去见冯阿公。
瞻仰老人遗容的时候,乔占峰知道这将是见老人的最后一面了,望着含笑熟睡的老人,乔占峰在灵柩旁大哭了一场。柳德福过来安慰了他,并对他诉说了老人“离去”的经过。
那天早上,方秀兰老人吃过了早饭,说自己有些累了,几个村里的妇女就将老人扶上了炕头,柳德福的老婆像往常一样,过去给老人按摩着她经常酸麻的腿部,可是按着按着,老人就“睡”了过去……按照农村的说法,方秀兰老人是属于“好死”,也就是没有痛苦的无疾而终。民间对这样的离世,还有一种叫法:善终!那是只有积德行善的好人才能得到的福报……
累了,老人家是累了,她这一生,活得太辛苦!在那一刻,乔占峰真的希望人死后会有灵魂,冯冠生一定在另一个世界苦苦等待着他的妻子,今天,他们终于团聚了。
葬礼结束后,乔占峰和小田等人将方秀兰老人的遗物:那些象征着功勋的奖章和那支宝贵的钢笔,都放进了老人的骨灰盒。
方秀兰老人和她丈夫冯冠生的骨灰即将启程,他们将被送往省城东安的英雄山烈士陵园,进行合葬,这对恩爱的革命伴侣,终于可以长眠在一起了。
乔占峰本来打算亲自护送骨灰前往省城,怎奈市里还有很多事情和工作等着他去处理,他只好又让小田代替前往,柳德福也随车同去。
在即将分手的时候,柳德福又告诉了乔占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方秀兰老人从北京回到村里后,将民政部门补发给她的那笔巨款,一分不剩的全部捐献给了村里。柳德福在和老人商量之后,将那笔钱捐献给了镇政府。一所以方秀兰和冯冠生命名的希望小学,来年开春就要破土动工了……
柳德福抹着眼泪,惋惜道:“没想到啊,阿婆怎么就等不到那一天了呢!”
在回青阳的路上,乔占峰思绪万千:还好、还好,还好党组织的调查和抚恤来得及时;还好、还好,还好方秀兰老人盼到了天亮的那一天。他也替自己感到万幸:总算带着老人家实现了一个多年的夙愿,去天安门看了升旗!如若不然,不光方秀兰老人,就连乔占峰自己都会抱憾终生。
尽管如此,可乔占峰依然倍感愧疚,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为老人做得更多、更好,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从那之后,乔占峰落下了一个病:每每听到国歌奏响或者看到国旗升起,乔占峰的眼前都会浮现出方秀兰老人在天安门观旗的那个画面。
方秀兰老人去世后不久,就是二○○五年的元旦了。就在元旦的那天,小田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虽然还不是正式党员,可小伙子还是兴奋得一夜没睡。
元旦后的一天上午,乔占峰接到了省里一个同志的电话:我党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曾潜伏在东安、上海、台湾,杰出的地下党党员、谍报人员,小说《信仰》的作者林仲伦先生,将于明天抵达省城东安。
乔占峰在兴奋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惋惜:林仲伦老先生回来得晚了,他没能见到方秀兰老人的最后一面。乔占峰当即通知了小田:重新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一早他将亲自赶往省城。
可就在那天的下午,乔占峰又接到了省委的通知:林仲伦先生乘坐的班机由洛杉矶已经抵达首都北京,他在北京临时做了行程的调整,将乘坐当晚的航班于夜间十点直抵青阳,请乔占峰做好相关的接待工作。
乔占峰大喜过望:他终于可以在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共和国的传奇功臣了。
那天的夜里十点半,有两个人在几个航班机组人员的引领下,走出了机场的“贵宾通道”。乔占峰早早的就已经守候在了通道的出口,可是远远地打量着那两个人,乔占峰不禁有些怀疑:那是林仲伦老人吗?
按照资料上的介绍,林仲伦应该是个八十多岁的老者了,可乔占峰看到的那个“老者”,几乎根本不算是“老者”。他步态稳健,与身边的机组人员谈笑风生;休闲皮鞋、浅色牛仔裤,身上是一件休闲夹克衫;完全是一个年轻人的装束。唯一和“老者”这个词有关联的,恐怕也只有他两鬓有些斑白的头发。
直到机组人员做了介绍,乔占峰才确定,眼前这位年轻的“老者”,就是林仲伦先生。
林仲伦握着乔占峰的手,激动地寒暄:“乔书记,久闻大名,感谢!感谢!”
此时的乔占峰竟然有些紧张:“林老先生,我拜读过您的《信仰》,崇拜得五体投地,请接受一个晚辈对您的敬意!”
两个人客气寒暄之后,林仲伦将他身后的一个人对乔占峰做了介绍:“来,乔书记,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儿子,这次他不放心我一个人远行,非要陪我一起回来!”
见那人六十岁所有的年龄,乔占峰上前握了握手,恭敬地叫了一声:“林大哥,您好您好!欢迎欢迎!”
一句“林大哥”叫出口,乔占峰和那人都愣了一下。
是啊,林大哥!乔占峰几次从方秀兰老人的话里听到过这个称谓,对于方秀兰来说,这个称谓一度象征着崇敬、希望和期盼……
众人稍做寒暄便离开了机场,前往乔占峰提前预订好的宾馆。途中,乔占峰又私下里偷偷打量了一下林仲伦:这个林仲伦果然器宇不凡,虽已是耄耋之年,却依旧英俊潇洒。八十年的岁月和风雨似乎只是在他的面庞轻轻拂过,甚至……几乎没留下什么有关沧桑的痕迹。
尤其是林仲伦的那双眼睛,熠熠生辉!乔占峰一时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机敏?睿智?明亮?沉稳?甚至还有些活力四射的成分。
在前往宾馆的途中,林仲伦老人告诉乔占峰,他在美国已经收到了东安省委转发给他的那些材料,唏嘘之余他再次对乔占峰表达了谢意,并问及了方秀兰在离世前的生活状况。乔占峰则有问必答,简单对他做了介绍。
到了宾馆,乔占峰本来打算让这对远渡重洋的父子早些休息,怎料林仲伦毫无疲倦之色,林仲伦的儿子也介绍: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睡眠也一直很少。
既然如此,乔占峰便留了下来,并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疑问:林仲伦在《信仰》一书中,并没有提及之后他去了上海和台湾后的生活,他又是怎么到的美国呢?
林仲伦老人点上了一支雪茄,侃侃而谈……
原来,林仲伦自从到了上海之后,当地的地下党组织便很快与他取得了联系。在上海,为了获取更多更有价值的情报,他依靠父亲的人脉关系,成功打入了国民党的核心情报部门:军统保密局。(这就是冯冠生在接受组织审查的时候,见到那张照片的原因,也是他和方秀兰劫难的开始)
当年林仲伦送出的情报,为后来上海的解放做出了卓绝贡献。在上海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又收到了新的任务:奉命继续潜伏,随国民党大部撤往台湾岛。
到了台湾的林仲伦继续采用“单线”的方式与党组织保持着联系,他的上线,就是我党赫赫有名的功勋特工人员:吴适,代号“密使一号”。吴适同志,是我党潜伏在台湾级别最高的特工人员,当时他已经是国民党中将军衔,时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在国民党的军界,可谓是地位显赫。
一九五○年春天,中国共产党台湾地区工委书记蔡孝乾叛变,台湾地下党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吴适同志身份暴露,被捕入狱。
吴适同志在被捕后大义凛然,面对严刑拷打和残酷折磨,他没有吐露任何党的机密,更没有供出任何一个战友。牺牲前,他曾在狱中留诗一首:天意茫茫未可窥,悠悠世事更难知。平生殚力唯忠善,如此收场亦太悲。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嗟堪对我翁。
吴适将军在被捕当年的六月十日,被台湾国民党政府残忍杀害。自此,林仲伦与党组织再一次失去了联系。
一九六八年,林仲伦的父亲林老爷子在美国因病逝世,林仲伦以“丁忧”为名,辞去了公职,并将家人迁至美国定居,他本人则辗转着来到了香港,准备伺机回国。
可就在林仲伦守在香港等机会的时候,香港的各大报刊和各类媒体,铺天盖地地宣传着国内的“**”。林仲伦从报纸上了解到,党内众多优秀的将领和干部,相继受到了迫害,尤其是以前的地下党潜伏人员以及有海外关系的民众。
潜伏人员?海外关系?面对国内严峻的政治形势,林仲伦望而却步。在几经斟酌之后,他选择暂时回美国与家人团聚。回到了美国的林仲伦终日牵挂着冯冠生和方秀兰,他甚至很迷信地在家里摆上了佛堂,祈求师弟和弟妹的平安。
后来,根据林仲伦的口述,他大儿子帮他整理,合作完成了《信仰》这本书,但是为了避免泄露很多尚未公开的机密,对于在上海和台湾的事情,林仲伦在书中没有过多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