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源屋宅。刘福源、黎忠厚、白艳霜,两个日本兵
白艳霜 (走进房间)老爷,你的病还没有好,你坐起来干什么?(放下药,去扶刘福源的胳膊)你是不是想死呀?
刘福源 (靠着床塌)我老了,我的病好不了了。刚才你们在房外面说什么?我好似听到你们提到了我的儿子刘龙平。我儿子刘龙平他怎么啦?
白艳霜 (端起药)你先把这碗药喝了,我再跟你说。
刘福源 (喝完药)你看,我把这一大碗药全喝了。
白艳霜 (拿过碗,放回凳子,往对面走去)这就对了,要是你不喝药的话,我不是怕你儿子,我是怕你那个儿媳妇,潘春苗是母老虎,母夜叉,要是谁惹恼了她,她就会把谁一口吞吃掉。
刘福源 (见白艳霜拿着一只扫帚过来)艳霜,你快点儿给我讲讲我儿子刘龙平的事情好么?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白艳霜 (边低头扫地)我说你还记挂住他干什么?他就要被皇军杀头了。你已经这么老了,连起床都要人扶了,你连门口都出不去了,你就快要死了,你们两父子很快就要在阴曹地府里见面了,你这间大屋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落到那个母夜叉手里了。刘老爷,我不是诅咒你,事实上,我也不希望你那么快死掉,我希望你等到我渡过了这个难关才死掉,我肚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我和黎忠厚还需要很多银钱,要是我们突然间丢掉了这份工,我是说要是你一死,你儿媳妇就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就要挨饿了,就要去做乞丐了。
刘福源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说,我儿子刘龙平就要被日本鬼子杀头?
白艳霜 怎么不是?你儿子刘龙平就要被皇军杀头了。我刚才那么大声说,你都听不闻,你的耳朵是不是真的聋掉了?
刘福源 你怎么说我儿子就要被皇军杀头?你是不是又在糊弄我?
白艳霜 我糊弄你干什么?皇军的布告就贴在茶庄前面。你就不会出去看一眼吗?不过,我谅你也走不出去。
刘福源 布告,什么布告?布告上面写有些什么?
白艳霜 布告就是布告,我识得什么布告?反正上面写着,今天下午,你儿子刘龙平要被皇军在骑楼城里当众杀头,不,是当场枪毙。
刘福源 (揭开被子)艳霜,你快带我出去,你快带我出去。
白艳霜 (扔掉扫帚,跑过去)哎呀,你这个死老鬼,你是不是想我死呀?(把刘福源跨出床外的脚拿上去,拉回被子,捂住鼻子)你把被子拿掉干什么?臭到死,我就要受不了了。(见刘福源又拉开被子,将一只脚伸出床外)哎哟,我怕你了,既然你一定要出去,我就忍住臭扶你出去好了。
黎忠厚 (忽然走进来)艳霜,那个老家伙怎么啦?他是不是又要到茅房去?就快天亮时,他不是去过两三次了吗?这个老家伙就是烦,要么三天三夜不拉屎,一拉就是一大堆,要不,就是一天拉他妈的三四次,四五次,甚至七八次。
白艳霜 (扶着刘福源)不是。真是烦到死,又臭又脏,我就要反胃了。忠厚,要么你带他出去吧,我就要呕吐了,何况,我一个女人家还大着肚子,要是让外面那两个日军见到,他们又要搂我摸我了。
黎忠厚 (走过去挽着刘福源)好好好,等我带他出去。他是不是想出去晒一晒太阳?可是,外面下着蒙蒙细雨,不知雨水什么时候会停,太阳什么时候会出来?
白艳霜 (拿起扫帚,继续扫地)他不是出去晒太阳,他是想出去看一看那张布告。你们快点出去,阻住我扫地。这房间太脏了,既有老鼠屎,又有狗屎蟑螂屎,我有半个多月都没有扫过了。噢,我们那条大黄狗阿福呢?我有好几天都看不见它了。你看,地上的狗屎全部都是干巴巴的,怎么没有它的新狗屎?
黎忠厚 艳霜,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没有记性,前两天阿福不是被外面那两个皇军吃掉了么?他们还叫过我们帮他们刮过狗毛,你不记得了吗?
白艳霜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确实还帮过他们架火烧水和刮过狗毛,但是,等到得吃狗肉的时候,他们却把我们赶跑了。
黎忠厚 (瞧着白艳霜扫地)阿福被那两个皇军一枪打死,然后吃掉,说老实话,到现在我还觉得有点儿心烦,有点儿憋屈。艳霜,你想一想,除了阿福平时稍微对我们好点儿以外,又有谁着紧过我们?阿福一见我们,它就舔我们的手脚,在我们面前摇头摆尾,我们一叫,它就会跑回来,它就会爬到我们的膝盖上。往日,要是我们两个人吵起架来,它就会跑过来扯开我们,它分明是叫我们不要再吵架。这样的好狗,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见白艳霜到另一边去扫地,扶着刘福源往前走。出了房门)刘老爷,你儿子就要被皇军枪毙了,你还出去干什么?难道你出去看一眼那张告示,你儿子就不用死了么?他就死不了么?他就不会被皇军枪毙么?我说你真是招来烦。(到了屏风旁边)那张布告上说,皇军要在骑楼城里枪毙他,难道你还要到骑楼城里,看皇军怎样把你儿子枪毙么?难道你这辈子没有见过枪毙犯人么?要是你没有见过枪毙犯人,你总见过杀犯人的头吧?早些年,我是说皇军还没有来我们梧州之前,城里不是每年都有人被杀头么?有的是强盗,有的是土匪,有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市民,先是插牌游街,让我们扔一轮鸡蛋石头,吐一口唾沫,臭骂一顿,诅咒一番,然后再押到刑场上,咔嚓一下,他们人头就落地了,有的人头滚到一边,还满地都是血。(站在屋厅里)喂,刘老爷,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哑了,还是耳聋了?过一会儿,要是我们到了茶庄里,你再不说话,我们就有可能出不去,因为皇军是不会让我们随便出去的。(瞧一眼屋外)——好啦,雨停了,我们出去吧。
日本兵甲 (和另一个士兵从茶庄后门跑出来)你们给我站住!(用枪指着黎忠厚。用日本话)——混蛋,你带那个老混蛋到哪里去?
黎忠厚 (指了指外面,打手势)我们不是去那里,我也不是带他出去不带他回来。他不相信他的儿子刘龙平就要被你们枪毙,他要亲眼看一看你们贴在茶庄外面那张告示。
日本兵乙 那个混蛋说什么?
日本兵甲 我哪里听得懂中国话,特别是这广白话,叽里呱噜的,我一句都听不出来。
日本兵乙 刚到这里的时候,我曾经学过,但是几个月之后,我还是不会讲,我还是听不懂,他们说话就好像狗吠鸭叫一个样。不过,我看这个姓黎的指来划去,他们好似要到茶楼外面去,好像是想去看一看我们贴的那张告示。(从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喂,黎忠厚,你们是不是出去看看那张纸,那张我们大日本皇军贴在门边的告示,写有他儿子刘龙平今天就要被我们枪毙的告示?
黎忠厚 是的、是的、我们看一眼就回来。我一直在劝这个老家伙不要出去,但是他硬要出去,要不然,他说,他就会撞死在房间里,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带他出来。要是他一死,我就······(想说向潘春苗交待,马上改口)我就无法向皇军你们交代了。
日本兵甲 (将枪一摆)去吧,去吧。不过,一看完,即刻给我滚回来!
日本兵乙 (往旁边一闪)记住,立即滚回来!
黎忠厚 (见刘福源忽地在茶楼里停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货架上的小笠茶和样品茶)喂喂喂,你怎不走啦?你还看这里的茶叶干什么?你以为还是你的吗?通通都不是你的了。(见刘福源仍然不肯走)喂,喂、喂,你这个死老鬼,你是不是不想出去啦?(拽着刘福源往前行)——你再不走,皇军就要把我们赶回去啦!(到了那张告示面前,指着墙壁)老家伙,你看到了吗?上面不是写着今天下午两点钟,皇军就要在骑楼城枪毙你的儿子刘龙平吗?牛眼那么大的字,难道你都没有看见吗?(重新读了一遍那行字)——真是想不到,刘龙平竟然会死在这个老家伙前面,白头发送黑头发,真不知你这个老家伙前世做了什么阴德事,他不是扔了人家的孩子到西江河里,就是把别人的老婆霸占了。(突然见刘福源挣脱他,东倒西歪地往前走,急忙抢上去)——喂喂喂,你要去哪?(一把抱住刘源源)喂、喂,你怎么自己能走了?(试放开刘福源)喂,你再往前走两步给我看一看?(见刘福源又摇摇摆摆往前走,连忙赶上去)喂,你的病是不是好了?你的腰是不是不疼了?(见刘福源越走越快)喂喂喂,你想去哪,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忽见那两个日本兵跑过来。)太君,太君,他自己能走路了,你们看,他还走得那么快,那就说明,他的病差不多要好了。
日本兵乙 (奔上前)老混蛋,你给我站住!(举起枪,敲落到刘福源肩膀上)看你还跑?看你往哪里跑?(飞起一脚。刘福源趴在地上,将右脚踏住刘福源背脊上)你这个老混蛋,看你还跑不跑?
日本兵甲 (拉开日本兵乙)喂,老伙计,你这样又打他,又踢他又踩他,他有可能会死掉的。要是他一死掉,裕田大佐就会责怪我们的。
日本兵乙 (边喘气,边瞧着刘福源)裕田大佐怎么还会责怪我们?他怎么还会骂我们?他怎么还会我责罚我们?(踢一脚刘福源的屁股)你给我放心好了,裕田大佐不会了,从今往后,他绝对不会了。
日本兵甲 (瞧一眼刘福源)裕田大佐上个星期还要我们看好他,千万不能让他有什么差错,不然就责罚我们,他怎么不会责怪我们?他什么时候对你说,他不会责怪我们?
日本兵乙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蠢得像一头猪,你怎么不动一下脑袋想一想,这个老混蛋对我们大日本皇军还有什么用?裕田大佐之所以还留着他的狗命,目的就是利用他来捉他的儿子刘龙平,现在刘龙平被我们抓到了,一会我们又要把他杀掉,你说,这个老东西对我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日本兵甲 (望向黎忠厚)你,混蛋,快给我把这个老混蛋弄回去!
黎忠厚 (蹲下来)喂,你怎么啦?(摸了摸刘福源的鼻子,猛然缩回手)——难道他死啦?(站起来,跑回茶庄)白艳霜,白艳霜,你快出来,你快出来看看刘福源是不是死掉啦?
白艳霜 (从茶庄碎步跑出来)刘福源怎么啦?我刚想出来看看,那个老家伙怎么啦?
黎忠厚 你快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死掉了?
白艳霜 (停下脚步)哎哟,我最怕死人,我最怕刚刚断气气的死尸。忠厚,我可不敢去,还是你去看看吧。
黎忠厚 我看过了,他好像没了气,我估计他死掉了。
白艳霜 那可怎么办?要是他那个儿媳妇潘春苗知道,她不剥光我们的皮才怪!忠厚,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们不要管他了。
黎忠厚 好好好,我们即刻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快点儿从后门走出去。
日本兵甲 (看见黎忠厚和白艳霜想转身)我叫你们把他弄到屋里去,你们怎么跑啦?难道你们要我背他回去吗?
黎忠厚 不是、不是,我们回去拿点东西。
日本兵乙 拿什么东西?给我滚回来!
日本兵甲 你们怎么还要回去拿东西?难道你们用手抬不起这个瘦老头吗?混蛋,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就成了!
黎忠厚 (用手捂住一边脸)我牙齿痛得要命,我要回去吃点止痛药。
白艳霜 (用手按着肚子)我肚子很痛,我想到屋里拿点肚痛药。
日本兵乙 不成!
日本兵甲 (拉开枪栓,枪口对着黎忠厚和白艳霜)混蛋,你们是不是想跑?你们是不是也想我把你们枪毙掉?
白艳霜 (用力抽起刘福源的双脚)忠厚,他的脚又硬又冻,好似死了的猪脚,他有可能真的死掉了。你再详细瞧一瞧,他是不是死了好不好?
黎忠厚 (将双手刘福源伸进刘福源的胳膊里)他的身子还软着,他有可能还没有死掉,我们还是快点把他抬回去吧。
白艳霜 (走到屋里,把刘福源一扔)忠厚,你刚才怎么说他还没有死,你看,他的脸都比纸还要白。(一拉黎忠厚)快扔掉他,有魔鬼附身的!
黎忠厚 (把刘福源一扔)我们快去收拾东西!
白艳霜 (边收拾东西)刘福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打了他?他是不是跌倒死的?
黎忠厚 (把衣物往箱子里塞)不是,你不要怪我,他刚才有可能想跑到骑楼城去看看他儿子,他是被那两个日本兵用枪柄敲死的。
白艳霜 谢天谢地你没有打死他,不然的话,我们以后就惨了,那个母老虎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黎忠厚 可是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见到他是怎么死的,我是说,没有人见到他是被那两个皇军打死的,要是潘春苗追问起来,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边合上箱子)还有那两日本兵,他们肯定会把罪过推给我们的。趁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掉,我们还是快点逃走吧。
白艳霜 (在黎忠厚后面走着)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呀?
黎忠厚 我们先到郊外我表叔那里躲一躲。
白艳霜 你有个表叔在郊外?
黎忠厚 是的,是的,我的确有个表叔住在长洲岛附近,这事等我们到了长洲岛之后,我再跟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