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杨坐的位置不对。天气还不是很热,可礼堂里开着冷空调,出气孔正在他头顶,不时地喷出冷气,冻得他直打哆嗦。但蒙兰兰唱得动听,歌声时而高亢激越,时而细致委婉,抒发出深沉的感情。
跟孟原吃过饭,丁杨没再回分局。路上太堵,时间很紧,他直接来了市政礼堂。即使这样,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他在后排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给封翎发了个信息。
此前,丁杨打电话给强超,让他调查封翎跟梅亚飞的关系。强超在东南沿海某名牌大学毕业生名册里找到两人,同届但不同班,但他们都来自汉洲,是老乡,关系不一般。
“两人本科学的都是电子信息。”丁杨复述道。
“对,但梅亚飞研究生读的是法律。”强超强调。
丁杨让强超再查查他们后来的交集,但他翻了几次手机,都没有收到强超发来的短信。这时,前面有个影子挡住了舞台的强光,接着响起一个滑稽有趣的声音。其中包含着一种特别的亲善友爱,一种明显可见的讨喜语气。
“对不起,我处理点事,来迟了。”
丁杨抬起头,望见封翎那张带着微笑的愉悦脸庞。
封翎坐下来,接着说:“喜欢兰兰的演唱会吗,丁杨?”
丁杨发现封翎用一种十分直接的方式注视人,脸上却带着热诚的表情,让人觉得他说话的同时也在诚恳地聆听,显示出十二分的真诚。
“我对音乐不是那么痴迷,平时几乎不听,你呢?”
封翎摇摇头:“不过当我忙完工作,感觉疲累的时候,我会躺倒在椅子上,随便点开一首小提琴曲,让乐声自由地流淌。”他做出一个舒适的后靠动作,仿佛正在入情入景。“然后我会酣然入睡,不等听完,也不选择什么曲调,直接忘情。”
“真幽默。”
封翎微微一笑,说:“三四首曲子之后,幡来醒来,精神百倍。”
“我想你是把音乐当咖啡吧。”
“咖啡对我也不可少,只是用在不同的情形下。”封翎开朗地笑道。
丁杨不得不配合地笑笑,说:“在蒙兰兰的演唱会上约你见面,既打扰了你工作,又打扰你休息,还请见谅。”
“不,她演唱时我会客是常事,这是对她的演唱致敬。她不演唱时,我就没时间会客了。”
“经纪人够累的。”
“她也许比较喜欢你来当这个经纪人。”
丁杨没有接话,但听出了封翎话里明显的醋意。
“我很羡慕你,丁杨,对兰兰而言,你只要在这里就够了。不论你是坐在这里吹风,还是跟人聊天。但我不行,我按照《优秀经纪人手册》上说的那样替她张罗这张罗那,却只是让她觉得厌烦而已。你知道兰兰每天一下舞台就穿运动衣吗,她说是留恋四年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你们经常一起跑步、爬山、打羽毛球,对吗?你是她最留恋的那个人。”
丁杨耸耸肩,他很喜欢听见这些话——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每个男人都是善妒的混蛋。他知道封翎话说得漂亮,心里一定在对他下着冷冷的诅咒。不过,随他去吧,现在他知道了封翎永远赢不到蒙兰兰的心。
封翎一向处事精明,而且从来没有丧失过这种优势。此时,他的直觉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敏锐,他不愿埋没这份敏锐的洞察力。“现在兰兰当红,追求的人很多,可谓蜂鸣蝶舞,汉洲就有不少,反而让她在内心深处更留恋过去的感情,你可要抓紧。”
“我们已经过去,不会再有未来。”丁杨说,“倒是你,要努力。”
“可是兰兰不这样认为,”封翎苦笑道,“她似乎心里只有你。”
他注视着丁杨。眼下,他的推测,以及表达推测时那种不无勉强的方式,是完美无缺的。他急于想听一听丁杨对他的话有什么反应。
丁杨淡然一笑。在他看来,这番话像是不合时宜的恭维,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你读本科时,有一同学叫梅亚飞,对不对?”他转换了话题。
“哦……”封翎惊讶地抬起头,几乎听得见关节的响声。他对成功表达自己的看法是如此有把握,完全没料到竟然没有激起丁杨丝毫兴趣。
“对,有这么一个人。他很奇怪,后来改修了法律。嗯,律师跟公安都算是为法律服务的人,你们认识?是他跟你说起我?”
丁杨模糊地晃了晃头。
“真快啊,转眼八九年过去,本科学习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不是一个班,但是老乡,一入校,便有学长介绍,很快就熟悉了,经常一起参加同乡会。”
“你们关系不错吧?”
“谈不上好,也不坏。在外地,老乡关系你是知道的,但性格不一样,玩不到一起。你们关系很好吗?”封翎说着,认真地看着丁杨。
“不是,偶尔因案子打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也是。”封翎笑着说,“你们的性格恐怕也难得走到一起。他这人故事可多了,我们同学之间偶尔会八卦一些他的消息。”
“意思是说,你们现在没有联络吗?”
封翎耸耸肩,说:“工作性质不同,大家各忙各的。有些人把职业当事业,有的人当天职,就像你。但老梅不一样。他自己也直言不讳,他说他当律师,就是为了赚钱,因为律师来钱快,还能让那些不懂法的人畏惧。这人倒是很实诚。”
“所以他一心赚钱,一心想变得令人畏惧?”
“主要是为了赚钱。现在,律师安全感知那么强,被人怕的机会恐怕不多,畏惧别人的时候倒是不少。他一直想进入上流社会,想打进官商圈子。但他似乎有些努力过头,上流人士背地里反而都说他是个蠢货。”
“你是说,他是为了达到目的会竭尽所能的人?”
封翎沉思了一会儿,说:“梅亚飞总是在找成功的窍门,但问题不在于他有没有精力,而是他实在缺少机会,似乎没有好的命运眷顾。我刚回国时,跟他见过一面,他似乎也对此十分泄气,很是沮丧。”
“他还要找什么窍门呢?难道不想好好当他的律师吗?”
“这我可不知道,也许尝试过其他路子。反正都是同学们八卦时说的。”
“怎么说?”丁杨感觉封翎看似说得坦诚,但每句话的背后都藏着潜台词。
“就跟他放弃信息技术一样,他也曾想过放弃当律师。当然,改变专业很正常,我这不也是用非所学嘛,但他是唯一一个总是把心里话大声说出来的人。”封翎笑着说。
“你知道,大凡有些志向的青年人,一开始都是完全的理想主义者,只有经过生活的磨砺后,才把注意力放在赚取别墅、豪车和迎娶美女上。至少梅亚飞没有背叛他的理想,他从一开始就以赚钱为目的……”
蒙兰兰一曲终了,接受台下献花,所有人都在挥手致意,封翎也对着舞台挥手。丁杨对他的热情感到好笑,却也跟着挥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