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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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尽管车小宁承担了强超违法侵入涉密网站的责任,网上侦查却并没有取得应有的突破。

丁杨和强超很快破译了康馨网站里有关“魔法鹦鹉”的侵入痕迹数据。结果发现,无法以此为线索追踪黑客侵入的路径。它带着植入的特点,但也只包含操作程序和一些非法下载剪报文件。多数是制造康馨集团负面消息的,很可能是黑客在搜索负面炒作的素材。

丁杨一下跌坐在扶手椅里,双手交叉,盯着地板灰心至极。“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康馨集团的网管删除了路径,但这个网管必须比黑客更高明才行。”强超说。

“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高明的人?”丁杨说,“一定是黑客自行销毁的。”

“他怎么会去费这个神?”强超说,“他那么自信,数据不删,偏偏删除路径?”

他开始运行修复软件,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过去几星期系统里删除的内容。他浏览了一遍,说:“没有黑客,没有攻击,只有一些非法访问,数据已经损坏。”

丁杨看着一屏乱码。

不过,他从中看出了玄机。“蒙兰兰?蒙兰兰是非法访问人?她怎么懂得自动生成和自毁功能……却又不会清除自己的登录痕迹?”

“她有正常访问权限,也许在某些时候却不敢正常访问。”强超说,“倘若真是如此,也说得过去,因为即使留了痕迹,她可以矢口否认。”

但丁杨摇摇头。“不会,”他指着屏幕。“‘魔法鹦鹉’……这一直是我怀疑的……我跟她接触,就是为了了解这一切。但我可以肯定,她对此一无所知。”

“解铃还需系铃人。”

丁杨交代强超继续追踪,接着请示车小宁。他要再见蒙兰兰,了解相关情况。蒙兰兰虽然歌唱得好,但电脑并非她的专长;虽然在集团占有股份,但她并不关心集团的经营。那么,这段时间,她的账号总是出现在系统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他拨打蒙兰兰的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快乐的声音。她正在别墅休息,问丁杨要不要过去一起吃中餐。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车小宁要派欧阳谦陪着去,丁杨拒绝了。一次私下的访问,不需要固定证据,多一个人蒙兰兰一定不高兴,说话也就多了许多顾忌。

汽车驶出市公安局。丁杨出了大街,驶上梅溪路,再转上快车道,突然右拐,决定插小路到蒙兰兰的别墅去。突然,他从后视镜里发现一辆红色小卡车跟着打转向灯,疯了似的从左道右拐弯,插进小路上。

红色小卡!在梅溪路转弯时不也出现过吗?算起来,这应该是丁杨第三次看到了。

“难道有人跟踪我吗?难道他们一直守在公安局门口?否则,即便是杀手,怎么可能这么准确地跟上来呢?”

丁杨放慢速度,想确认一下。他绕过一个路口,再绕一个路口,继续回到快车道上。后面的红色小卡跟着减速,左转,左转,也回到快车道上。

跟踪,明目张胆的跟踪!丁杨看清了驾驶员,看清了副驾里的人,三十岁左右,壮实粗蛮。他竭力保持镇定。他想起了孙倩倩的死,想起孙倩倩的提醒,如果是杀手跟踪,那就等于他的生命面临着孙倩倩般的危险。

返回?报警?还是继续往别墅去呢?他首先想到了报警求助。丁杨清楚自己在体能上的实力,一对二,他没有把握。何况对方肯定有枪,即便是以车相撞,只要对方一脚油门到底,就会将他和他的汽车碾得粉碎。

丁杨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卡车离他的汽车已不足十米。

他加速再加速。汽车全速急驰,将跟踪的尾巴甩开了几个车身的距离。他想电话报警,却发现刚才加速时,放在副驾的手机已经滑落座椅,掉进了车底。

虽说与卡车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但这是城市快车道,行驶的车辆不多,卡车疯狂起来并不比他的小车慢多少,稍不留神,距离就会拉近。丁杨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停下来捡拾手机。他通过后视镜密切观察着后面的卡车,突然发现一台新能源车靠过来,几乎并行,车里伸出一支手枪,对准了他。

怎么会这样呢,他只顾着货车,却没注意还有一台车配合跟踪。新能源车仍在加速,手枪对他挥了挥,示意他靠边。显然,他们已经决定对他动手了。

新能源车的转向灯闪烁着。丁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时间考虑。他不能让卡车撞上来,便只能主动撞向新能源车。他已做好两车相撞的准备。但卡车司机似乎知道他的心意,加速朝他冲来,像一座大山般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新能源车则一晃一晃,想要将他逼停。

丁杨眼看着无处可逃,不顾新能源车的威逼,将油门踩到底,顶着对方就冲过去。新能源车司机显然接到的是死命令,见状,并不回避,也加速冲撞过来。但没想到丁杨要的正是这个机会,等新能源车加速,他却“嘎”地点刹,两车立即间隔出七八米。

有这几米就够了!丁杨情急之下把方向打向左边,猛地踩足油门,车右侧镜与新能源车尾部碰撞刮飞。新能源车紧急减速,却没料到卡车跟在后面全速追赶,两车“砰”地撞在一起,新能源车被撞得失去控制,翻倒在路边。

丁杨加快速度,然后在下一路口右拐,转进梅溪大道。驶出五公里后,他看了看后视镜,红色卡车和绿牌新能源车再也没有追上来。

没事,终于没事了。

继续驶出两公里,丁杨松了口气,停下车来。然后,弯下身去捡拾掉在车底的手机。

“不要乱动,举起手来!”

不知何时,卡车竟然鬼魅似的跟丁杨的小车并排停在一起,离他的驾驶室不到半米。副驾驶室的人镇定地从窗口伸出枪来对准了他的头。

黑洞洞的枪口立即让丁杨清醒过来,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那人晃了晃枪口,示意丁杨摇下玻璃窗。丁杨照办了。

“别动。眼睛都不要眨。”

那人一手握着枪,一手拉开车门,关掉引擎。

卡车驾驶员下车抱起丁杨,将他生拉硬拽地拖进副驾驶室里,然后掏出一副手铐,将他的手铐在门把上,又用一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

“安静些。”他说,“我们一起去兜兜风。”

先下车那人跨进汽车里,仍用枪指着丁杨的上身。“趴到前面,不要抬头。”他粗声说,“否则让你好看。”丁杨依言趴好,那人就把枪移到了他的头部。

丁杨感觉汽车一直在往南面开,先是平滑的公路,然后稍有些磕碰,再后来似乎有些崎岖。凭印象,是在前往蒙兰兰别墅的路上,只是不能确定。

最后,汽车在一个车库里停下来。还是卡车驾驶员给丁杨下了手铐,解开蒙面布。车库后面有一条门,门上装了密码锁。驾驶员按了一组密码,丁杨被挟持着走了进去。

三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了第三层,卡车驾驶员开门进去,然后打手势叫他们跟上。出了消防通道,卡车驾驶员已经打开大厅右边的办公室门锁。押丁杨的人把他推进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你们想干什么?”丁杨问。

那两个人一声不吭,持枪将他推进更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里除了靠墙的角落有一根落水管,几乎空无一物。驾驶员走到房间尽头,打开消防栓的门。他从中拿出一卷又宽又厚的黑色胶带,吼道:“安静点儿,大家都省心。”

丁杨明白,挣扎无益。他斗不过这两人。

驾驶员“哗”地撕开一段胶带,用牙齿咬断,用这段胶带蒙住丁杨的嘴,并绕过他的头,紧紧地粘在一起。接着,又扯下一段,蒙住丁杨的眼睛,绕过他的头粘在一起。

然后,持枪者逼着丁杨往后退,让他靠在落水管上。

撕拉胶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那人粗暴地将胶带粘上丁杨的双手,往后一拉,跟落水管绑在一起。因为绑得太紧,丁杨的手臂像被滚开的水烫浇似的,痛得一阵颤栗。接着,又是一番番撕拉胶带,将他的腰扳直,将他的腿扳直,一段段地绑在落水管上,将他绑得粽子似的粘在落水管上,没了人形。

丁杨就那样直直地贴在落水管上,一动也不能动。他听到关门的声音,然后“咔哒”一声,门外上了锁。

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到来,慢慢强烈,并不断变换。

先是被粘得太紧的嘴、眼和面皮,像被锯齿和钝刀割似的,一块块剥去;一会儿,腿骨和腰椎一节节地碰撞,一节节磨损。随后,变成了强烈的痛波在体内循环,似蚁咬似蜂刺,似刀绞似电钻,一阵阵袭击,疼得丁杨几乎晕死过去。

接下来,痛波往脑海里涌去。那是一种无论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的痛觉。像锤击,又像锤击配合着针刺,头晕目眩,却又瞬间让他痛得清醒。忽晕忽醒之间,仿佛阎王要他的命,却又没有把他的命拿去,吊在那里,晃**着。

所有这些不同的疼痛都化作了挣扎。

开始,丁杨想到佛,想到禅境,想到忘掉那持续不断、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时,他渴望休克,渴望让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然后,他的意识竭力想逃离痛苦,渴望以死来得到解脱。哪怕是真的死去,只要让他不再如此疼痛。

“让我晕死过去吧。求求你,让我晕过去。”

他渴望这种疼痛消失在无梦的昏迷中。相反,疼痛的感觉却在增强,增强,增强,到最后仿佛成了一个魔鬼,逼着他更进一步集中注意力:清醒地体验每一丝痛苦。

他的心理游戏完全失败了。他能感觉到饱受折磨的每一根肌腱,每一个连接组织。每一块肌肉在尖叫……

当痛苦真正像海浪一样淹没他时,丁杨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点,一开始很小,但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知道了黑点的力量——

那是他征服这种疼痛的武器,那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武器。

这世上,唯一能与痛苦抗衡的,只有恐惧

不是晕迷,不是死亡。即使在痛苦最强烈的时候,丁杨仍然能够感觉到恐惧清晰而独特地存在着,也是他清醒的唯一根源。

于是,丁杨开始拼命地挣扎。头撞得落水管“砰砰”作响,双手向后撑,想撑断胶带,却只带来更钻心的痛楚。不行!如果用尽全力,头会撞破,手会弄得脱臼,胶带却仍然不会断,只会更加痛苦,徒增内心的恐惧。

于是,丁杨决定暂歇一阵。

但是,只要清醒,便有注意力,只要内心注意,便有疼痛,有恐惧。两种感觉不停地纠缠着,急剧增强着,让他眼冒金星,却并没有让他晕过去。

好吧。丁杨对自己说,那我只有豁出去。

豁出去不是放弃一切欲念,而是想方设法求生,哪怕失去!

他开始冷静下来。不是疼痛中的清醒,而是克服疼痛和恐惧的精神。他忍着痛,感受落水管的粗细——未曾装修的房屋的落水管,没有生锈,也会粘着水泥硬浆,那便是生机。

他慢慢地挪动手臂,让胶带在落水管上摩擦。撕裂般的疼痛在手臂上传递,但胶带与水管摩擦传出的刮裂声令人惊喜。不一会儿,胶带绷裂了,小心地将双手挣开,撕掉胶带。然后,他将双手抬到眼睛前面,扯开了蒙在眼睛和嘴巴上的胶带。

生机,其实就在瞬间的冷静之后。

房间里一片光明。丁杨迅速撕掉腰间和腿上的胶带,在地上坐了一会,让血液恢复流动,让关节和肌肉恢复正常。

感谢那两个人没有对他造成其他伤害。

他站起来,弯了弯肘关节,小心地活动手腕,活动膝关节。他推了一下门,是锁着的。但这是临时木门。丁杨做了做剧烈运动前的热身,然后抬起肩膀狠狠地撞过去。

很痛,但比起刚才的经历,还算可以忍受。接着又撞了三次,门外的锁从胶合板上掉了下去,门一下子开了。

丁杨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随时准备被人袭击。越过大厅,径直走进消防梯,一路悄无声息。看起来,整座楼里应该没人。

车库也是空的,他的车被人开走了。

丁杨迅速退出楼,跑出院子,来到前面的大路上。忍着疼痛掉头左看右望,确信没人跟踪,便索性驻足多看了一会。关押他的,是一座新修的农庄,四层的主楼,东西还有两栋两层的附楼,前有庭后有院,围墙花木皆成规模,不是普通的农家庄院。

在大路上跑了一会,丁杨反应过来,太阳晃在头顶稍微偏西,仍是中午。就是说,他在农庄里关的时间并不长,可能不到一个小时——或许绑架者正在某个地方吃中饭呢。

他愈发警惕起来。这是一个清幽雅致、风景秀丽的地方,可以看见远处高楼的檐尖,应该离主城区不远。葱郁的花木之间,掩映着许许多多的别墅庄园,看起来十分眼熟。丁杨在一个路口迟疑了一会,迫不及待地往一条幽静小径走去。

就是这里,没错。

小路进去就是蒙兰兰别墅。只是上次坐车过来,对周边看得不如现在细致。上次,他是沿着蒙兰兰的微信位置过来的,可惜手机丢进了车底。

他跑动起来,穿过林荫道来到别墅门前,大力拍了拍。等了一会,铁门“轰”地开了,是电控的。丁杨走了进去。接着,看见小楼的防盗门自动打开,仿佛伸出一只邀约的手。

走上台阶,把门拉得更大些,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他走过去,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椅子慢慢转过来,竟然是江心洲。

江心洲没有微笑,没有起身相迎,手里持着一支手枪,对着他晃了晃。

“把门关上,”江心洲说。他镇静地看着丁杨。“你小子真不愧为警察,这么快就挣脱了,那些废物真是吃屎长大的。”

“蒙兰兰呢?她哪去了,让她来见我。”

江心洲没有理会丁杨的问题。

“很聪明啊,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计谋。”这次应该不是强超出卖了丁杨。“挖洞打蛇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说。“本来,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现在,只得又死几个人。”

江心洲看上去很恼火。“丁杨,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所有罪行都可以落在他头上了结了,你们,包括黎政、车小宁都可以交差了,你为什么还要抱住不放呢?你愚蠢地坚持寻根问底,只会让你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是你,这一切真是你勾结达一路干的?”丁杨疑惑地摇了摇头。“回头吧,还有争取宽大的机会。”

“哈哈,别跟我玩那套唬人的把戏了。不过,我倒想劝劝你,如果你能作出明智的选择,也还有活命的机会。”

“告诉我兰兰在哪里?”

“丁杨,我不愿意杀人,特别是你,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孙倩倩呢?你不需要她吗?”

江心洲轻蔑地耸耸肩。“我不想谈女人。她不值你这个价。”

“什么意思?”

“你的本事,你的部门啊。”江心洲说,“孙倩倩是因为你送了命的。回头想想,我应该保护她。这世上没有人知道‘魔法鹦鹉’,但她错接了一个电话,窥破了其中的秘密。然后,她又一直给你打电话,知道吗?这就更不好了。”

“所以你杀了她。”

江心洲点点头。“杀不杀她不完全是我的主意,丁杨。收拾这种烂摊子不是我希望的。”

丁杨强忍内心的愤怒。“你自认为聪明,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以卵击石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报复康馨集团吗?蒙礼勤对你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

“哼哼,随你怎么说吧,现在我只要钱,其他的无所谓。”

“蒙兰兰跟钱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

“那么,你这是找她要钱来了?”丁杨问。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太狡猾了,一直不肯松口。你来了,也许有办法。”

丁杨感觉掉进了冰窟。“你抓了她?她在哪里?”

“不想让她死的话,你就乖乖地伸出手来,让我铐上。”江心洲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也中了她美色和金钱的**,想为她而死,对吗?那我成全你。”

丁杨死死地盯住他手里的枪,浑身僵硬起来。“你想怎样?”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丁杨,拿出你的男子汉气概来,我是在帮你。”

丁杨气急,朝对面猛扑过去,决心扭断江心洲的脖子。他一把抱住了江心洲的腰,将他连人带椅一起推到墙根,接着一拳打中他的腹部,打得他张大嘴巴喘着粗气。

江心洲又惊又怒,挥起枪柄,狠击丁杨的后脖颈,痛得他单腿跪了下去。然后,又用枪口紧紧抵着丁杨的脸。

明亮的灯光下,枪管闪闪发亮,阴森森的,带着杀气。丁杨的脑子立即清醒过来。他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如果他死了,他发现的线索也就断了,蒙兰兰的生死也就成了一个谜。

但是,就在丁杨愣怔间,江心洲手握枪柄狠狠地砸向他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