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鋪子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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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燈,這個鄉村常見的照明之物,幾乎伴隨了你的少年時代。你沒讀多少年書,卻帶著厚厚的眼鏡,這多半要歸功於昏暗不清的煤油燈。那年月,煤油必須憑票購買。每到固定的某個時間,村裏會挨家挨戶發煤油票。具體怎麽分配,每家多少量,現今你已不太記得,反正你家是不夠用的。通常隻有到屋內完全看不清,漆黑一片,秋水才會摸索著點上燈。如果灶膛裏剛好燃著柴火,她還會熄滅煤油燈,說火光這麽亮堂,看得清,不用浪費煤油。當然,如果你和秋思白遠航,三人要看書寫作業,她則完全不會吝嗇。等你們三人分角落坐好,她還會拿著鞋底,或者毛線衣,默默湊過來借光。

記得一個寒假,天下著鵝毛大雪,你和白遠航,去幾公裏外的供銷社打煤油。你本來不想去,但秋水說家裏已經沒有煤油,晚上你們仨要溫習功課,必須白天打回來。一旁的白遠航,沒打過煤油,好奇心大盛,於是一臉雀躍地表示想跟你一起去。你再也找不到推脫的理由,隻得帶著穿得像一個圓球一樣的白遠航,往供銷社的方向走去。

白遠航有個奇怪的癖好,他喜歡聞各種油或者油燃燒後的氣味,包括柴油、汽油,以及機油。他說那些油的味道很香,比炒菜用的豬油還香。見到它們,他兩眼冒光,恨不得捧著喝上一口。這也是為什麽盡管一路走不動,他還是硬要提著髒兮兮、沾滿黑漆漆油垢的空油桶的緣故。白遠航最喜歡追著手扶拖拉機跑,車尾突突突噴出的黑煙,對他來說,是一種致命的**。他說聞一口的享受感覺,無異於煙鬼點上一支煙。

有一天,村外的馬路上,停了一輛農用手扶拖拉機,他在車尾蹲著,鼻子湊近煙筒,聞著不想走。也許累了,或是聞得太久,精神一放鬆,他身子一軟直接歪在地上睡著了,頭靠著煙筒。沒多久,車王開車要走,他在車頭用手搖動笨重的發動機。隨著發動機顏栗著啟動,濃黑的煙,打屁一樣地從煙筒裏噴出,把白遠航噴得一臉烏黑。他不自知,醒來後,仍舊像往常一樣跑去找小夥伴們玩。他一出現,那些跟他玩得好的小夥伴們,看著他,先是一愣,隨後笑得前仰後合,仿佛見到了一個迷路而來的非洲小孩。他一臉懵懂,不知他們為何而笑,於是也咧開嘴跟著笑。一臉烏黑的他,隻有牙齒是白色的。後來,秋水花了好幾天時間,用肥皂幫他使勁兒搓,才把他包公一樣的黑臉,清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