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牛潭(第一部)

十七、丟娃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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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樹下陰暗處,悄悄蹲著一個人。

竇曾台晚秋的黃昏,蕭瑟,靜謐。遠處,偶爾傳來“囉囉”趕豬回圈聲,“啯啯”邀雞回籠聲;近處,回巢的鳥兒,偶爾“啾啾”,召喚不安分的雛鳥。樹下草叢中,螞蟻悄無聲息排隊入穴,蛐蛐輕輕呼叫同伴。除這些之外,再無人影,再無聲響。

這個人蹲在樹下已經有些時光了。暮霾靜靜地自東向西彌漫而來,清晰的房舍和樹木漸漸模糊了輪廓。他倚著苦楝樹粗大的根盤,眼睛盯著風亭草棚後門,像老練的獵狗蹲守在狡兔的洞口,隨時準備撲上去。

草棚後門沒有動靜。他有些不耐煩地扭扭腰,聳聳肩,無聊地望著頭頂苦楝樹梢發呆。粗壯的樹幹,以它長年的深褐色,顯示著自己的蒼老。幾個月前翠綠的樹枝,褪變成枯黃色,頑強地在秋風中招搖它失去的鮮嫩。樹籽早已散落,僅有數得清的幾粒不屈者,不忍“零落成泥碾作塵,”死死咬住樹梢,迎著秋風搖曳。他太熟悉這棵老樹了。當年,他的祖父兩隻籮筐挑著他父親和叔叔,在這裏落腳後,親手種下這片林子。六十多年,別的樹,砍的砍,死的死,隻有這棵苦楝樹頑強地活到今天,引領著後來出生的子孫輩,守護著比它年輕得多的大潭子的水土。他的幾個兒子,繞著樹幹嬉鬧中長大。大兒子躲壯丁,逃出家門後第一個藏身的地方,就是這棵樹,槍子至今還留在樹身上。那個又跛又瞎的屁老頭,也是在這棵樹下被他屋裏的領回家的。這老頭進門後,龍卷風掀了他的房簷,兒子分家搬出來,草棚就抵在這樹上。他再也見不到那對白花花的奶子,更別想親手摸兩下。這老東西除了那麽多臭屁之外,居然還有這麽多的錢,他做了一輩子手藝,也沒見過。這消息,還是在這棵樹後偷聽到的。他聽老人們說過,樹老了,總要成精。他不知道,這老樹對他到底是禍還是福。管不了這麽多,先把這屁老頭的錢敲出來再說。他記得神廟裏的民約碑上說“勿留宿生人,留者擔禍。”對於這棵老樹,可能不知禍福,但屁老頭肯定是禍。總跟自己別著勁的婆娘,竟然牽線為這老頭安家。她娘家人狠,管不了她,但敲屁老頭,她也管不了老子。他忘不了大兒媳的竹耙子敲在自己頭上,打了好大一個包。他忘不了大兒子惡言相向,動不動就要拿衝擔捅他。他忘不了自己的婆娘偷偷與那個徐瞎子相會,芝麻大的事,也聽那瞎子的。他恨他們,又狠不住他們,怎麽搞呢?拿屁老頭出氣,今兒定要敲出他的錢來。這並不完全是為了兌現向曾善明的承諾,早點了卻那筆荒唐債,更多的是他有他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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