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殁(上)

第四十五章 暗流正涌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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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见过公子哥如此快乐失态,夸夸其谈,仿佛他就是一位博学的儒士,其实昭婉也知道公子文采稍逊,唯有一笔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的是健秀逶迤,字字珠圆玉润。

昭婉并非头回来此醉香楼,只是曾经她是独个来此用餐。今天听着两位读书人在醉香楼二楼的雅间里闲话家常,兼夹诗文曲赋的一带而过,总会生就对诗文的逸动情怀。

虽只喝了一小口香醪,可入了神的昭婉已然明眸秋水潋滟,举目遥观苍山劲松,感受那一片波涛拍岸,她不觉便忘了身旁的两位男子。

倏尔,高篱突兀地道:“古兄方才说什么?”

昭婉被公子扬声惊扰,这才回过神来,只瞧见高篱面色愕然,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许是方才太过分神,这身旁的两位男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听得都快睡着了,自然瞧了窗牖之外的景致分神,岂料这会不知石举说了什么,竟然令公子哥如此惊惧不已。

“唉!高兄,我那老表岂会骗我呢?故而我十分忧心。想四王爷一日未走,他调查古老爷之死事件未了,牵扯宋知府的恣横之事便不会少。全玉湘城还有谁不知宋知府与你父亲交好,倘若真要动了宋知府,我就怕牵连你高家那就糟了。”垂首,石举亦不住摇头叹息。

“究竟是谁去四王爷那告发宋知府的呢?”高篱蹙眉凝额,一脸的惊惧。

昭婉似乎听出了大体含义,宋知府、高家相连。有人告发宋知府到四王爷处。也即是说,四王爷若震怒办了宋知府,那么宋知府必然会咬出他与高家有官商勾结的事实。如此,也等于说宋知府出事,高家便会因此受牵连,结局可想而知,令人不敢再做深思。

“我不知晓,老表也分辨不清告发之人是谁?只道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连同你高家也一同告发了。”石举见高篱如此惊惧,他也锁紧眉头,表情僵硬不快。

“方才石秀才说什么?”昭婉并非愚人,自然知道官商之间不可告人的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出事都会造成他人一并受连坐的悲惨收场。

见素颜美人开口相问,石举又大致重复了方才对高篱说的话。“有人去四王爷那告发宋知府贪赃枉法,恣横豪强。而玉湘城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宋知府与高家关系匪浅,只怕若四王爷动怒,往后这玉湘城恐怕就要变天了。”

愁眉难以舒展,高篱垂首哭丧着脸。与方才饮酒高谈的疏放公子哥形成了巨大反差对比。昭婉心下一软,纤手杵了杵高篱胳膊。待他忧郁地抬首时,昭婉女子才有的温软眼波升起了丝丝怜惜顾望的脉脉含情。

“公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多不胜数,为今之际,恐怕你该将此消息及时禀告你父亲知晓,由他老人家拿定主意才好!”昭婉切中关键,提点高篱该怎么做。

四目相对,昭婉并未再刻意避开,高篱仿佛身心都充盈了温暖,更觉眼前自个的女护卫真个清腴更甚,他受用地颔首。

“也罢!此事我必然得回禀父亲知道的,管他雨来风满楼,暗流正涌动。只消做好防备,尽力而为也就无法再怨天怨地怨人了。石兄,我已吃不下去丝毫,就此告辞吧!”高篱说罢,起身欲走。

“也好!今个疏谈兴甚,也算了却我的心愿。待会让我做东一回,高兄就别与我争着付银子了。至于四王爷会不会真的迁怒于宋知府,我时刻都会去老表那探听消息,也随时会与高兄支会的。”石举说着,已做请的手势,便是邀请他们主仆二人出门离开的意思。

“多谢石兄如此深厚情谊,高篱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高篱已然转身,但尚未再移脚步。

摇摇头,一番愁苦不堪的表情,倏尔石举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又抬手,再做请下楼的意思。

终究,这一餐是石秀才出的银子。可对一个穷的连锅都难以揭开的人来说,三两碎银几乎称得上他石举半年的一家子收入所得。高篱自然奇怪的紧,可他心中已有盘算,权且不能拂了石举的面子。啖啜得兴,自是各自拜别。

一路沉默,高篱并未再去招呼车辇,只和昭婉默默走过繁华街市,循着最近的路程一道徜徉在秋日远高的和温气息中慢步款款而去。

心很冷,高篱真个害怕四王爷因调查古老爷之死而牵扯到宋知府,若此,父亲便危险了。

秀风拂面而来,冠带随风轻轻飘摆,一位潇洒,俊朗的公子哥缓步移动,他时而高视阔步,时而垂首丧气,终究就是一言不发。这份飘忽不定的异样令他身旁同行的女子心生担忧。

是啊!才第一回进他高府的大门,即将成为高府的女护卫。岂料,醉香楼一聚,石秀才的话完全颠覆了自己对大户人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错误偏见。想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实在是至理名言啊!

自知不太会宽慰人,但今儿个公子哥如此垂丧的模样,如何见若无状呢?贝齿轻磨下唇,而后舒眉柔柔一笑道:“公子,你莫急,想必老爷定然有法子应付的,而况宋知府混迹官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你这般苦闷亦帮不了他们的忙,不若回去禀知高老爷一道多想想怎么个应付的法子才好!”

一路之上,昭婉都在身旁反过来“轻薄”地瞧他,且出言宽慰。高篱总是心中有感的。故而,他才抬首与她相视一笑道:“我没事,多了些心思又算的了什么呢?只怕真个被四王爷揪住辫子那就不是闹着玩的,家毁人亡亦不是不可能!”

昭婉边走边寻思着,话说四王爷不是对二公子格外看重,且还赏了乌金短剑吗?另高家救治王妃有功,四王爷尚未表态,估摸着嘉赏高家也势在必行,就算不是当前,料必将来也不会忘记。

至于宋知府为官一方,中饱私囊、恣横豪强并非个案,全国上下哪里还有官老爷会做到两袖清风那般圣洁呢?或许是有的,可也是少之又少吧?

宦海沉浮,变化不定。即使四王爷真的查出宋知府贪赃枉法亦能如何,换了宋知府还会有后任者继续循着宋知府的旧路摸黑往前“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若说宋知府知道四王爷来玉湘城的不善,他焉能坐以待毙,毫无防备?恐怕早就妥当打点各路,染指朝中殿臣,更甚者抓住要害人脉做盾做矛皆有可能。

另看高家虽与宋知府交集过密,但玉湘城难道仅此高府一家巴结当地最高长官吗?恐同为坐贾的古家亦与宋知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午后秋日的和温之风拂过她那如雪的素颜,她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与公子身后紧跟,可公子竟再无话说出。

沉默并非他的本性,或许他真的害怕四王爷会采取什么不可预料的动作,父亲一旦遭遇牵连,高家也就完了,再庞大的祖产也都会被连根拔起,而后湮没在昨日的繁华之中。

高篱不语,心中的纠结非空穴来风,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打小便与高篱定下娃娃亲的女方程家即是因为官商勾结,最终遭遇连坐,抄家问罪。自此,父亲便断绝了高家与女方程家的一切往来。而况,玉湘城一河之隔的襟州官场贪腐案子被朝廷抄家问罪的程家就在五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中家道中落,如今已然灰飞烟灭,死的死、散的散,就连与高篱定下娃娃婚约的程大小姐也不知了去向。

世事靡常,安能不令人唏嘘不已。高篱不觉间想起他人描述程家凋敝的惨状后,心情越发的沉闷难解。

昭婉却不以为然,她相信有扣必有解,凡事总得顺势而为,不可轻视危机的隐藏,但也不必高估狂风之后一定就是暴雨。或许,虚惊一场也不一定。

“公子,一路之上你都闷闷不乐的,真与往时不同。想你出身贵胄,自小也该接受过良好熏陶,风云变幻不过平常无奇,不至以遇事便垂头丧气呀!”昭婉终是忍不住开口便是责他。

顿下脚步,高篱若有所思。“昭婉,此事非同小可,着实令人担忧,你不会明白的。”

“谁说我不明白?你高家不是救了王妃的性命吗?如此,他四王爷还能不记着高家的好?有人告发宋知府四王爷就一定会顺遂了告发人的意?世事变化无常,你这般出身贵胄的公子哥遇到点小事就闷闷不乐岂不是与你公子哥该具有的身份不符?”昭婉雪颜上噙着笑容,有责又有劝,双眸划过一抹潋滟软波。

“好吧!赶紧回去,我要将此消息禀告父亲,也好早做应付,切不能疏忽大意,不当一回事。忧盛危明才能害除福凑。”似乎被昭婉的话激励,高篱挤出了淡淡笑意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