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凝神静听,一对老眸定定地盯着新主人,不时点首。“公子放心,四王爷叁本并未提及高家,老奴也是略知一二的。但宋知府则不同了,玉湘城谁人不知他最是贪赃枉法,恣意猖狂。为此,四王爷收集了大量有关宋知府的罪证,只消再过几日返京之后,罪证就会交到督查御史的手中了。”
“可我家与宋知府历来多有交集。”高篱愁眉不展。
“公子大可放心,对四王爷的……”正欲开口,醉香楼的小二已端来了酒菜。
昭婉虽然伫在窗牖旁远眺阔景,但她的双耳却一刻都没离开公子与周管家的对话。待酒菜齐备,高篱招呼她入座,这才各自举杯,先是共饮一番。而后高篱话锋一转对周管家道“周管家,你可知晓莫教头的来历?”
举杯一干而尽,周管家闻公子突然转变了话锋,遂匆遽道:“老奴自然不知,莫教头怎么个来历?”
“我与你说的知己好友便是她!奈何你指点的包打听前辈根本就没查到我们想要的线索。”高篱这是要借机替昭婉的事再与周管家多做一番讨教啊!
“哦?莫教头不是要查那锦盒的出处吗,难道另有隐情?”周管家除了知晓锦盒里那张发黄的纸条,便只知道锦盒是用来装一对鸳鸯乌金短剑的,对牵涉到莫教头出身的秘密他当真不知晓。
“实不相瞒,乌金短剑的主人已经探得主人是谁,可莫教头请我帮忙找寻乌金短剑另外一则隐情的线索落空了。”高篱说罢,垂首喟叹不已,而后举杯独个自饮一口。
周管家老眸一扫,他心中也估摸出了八九分的深意。敢情公子不仅仅是招募这位女教头,还对女教头的事关心不已。而女教头又这般美妍出尘,公子他必定是对莫教头觊觎了心思的。
“据老奴所知,包打听他们这个全国四处分散的组织打探消息只消十日,也即是说,有无答案都会在限定的十日期满全数奉告的。若非事中有事,他们一定不会令人失望的。除非,莫教头只说事情原委的其一,却未提及其二的要求?”周管家说着便瞧向昭婉,犀利的双眸有意盯着她看,似乎还在奋力忆起在哪见过她。
“周管家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只问了锦盒的来历与乌金短剑的出处,至于第二件事真个就没想到那么复杂了,等昨儿个十日期满去补缀提出,包打听前辈已经不愿再接单了。”高篱如实说明。
岂料,周管家突兀一笑道:“公子说你们去问包打听的,还是莫教头一个人去问包打听的?”
高篱记得上回周管家就提到包打听只接待女客,男子若有事相求,她包打听是一概不理。遂连忙纠正方才的说辞道:“当然是我陪莫教头到了包打听住处,而后莫教头一人进了屋内与包打听密谈的。”心中念想一闪。“周管家若何知道包打听不接待男宾,也不愿意为男子排忧解难?”
捋了捋髭须,周管家的动作顷刻间便让高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般相似的举动,且周管家阔脸肥头还真有几分父亲的神韵。
一声叹息,周管家如实道来。“不瞒公子知晓,包打听原来是个妇道人家,在家相夫教子,孰料她的夫君是这个组织里的探子,专门收罗各类消息的包打听。但她夫君的为人真个好吃懒做,挣了些银子后便豪赌成性,不久便欠下巨债,为了偿还债务,他竟然将一对儿女给卖去了远乡,也把家中的钱银都拿去还了债务,最终也没还清,不得已跳下悬崖坠亡。自此,他的夫人便接替了夫君的事务,专门负责玉湘城一带的消息搜罗。更为紧要的是搜罗一对儿女被夫君卖到何处的消息。然,等探知儿女被歹人在半途杀害之后,她也哭的死去活来。从此,她对男人的记恨导致她只接待女宾,为女宾提供线索,尤其是报复男人的线索她会折价收取,甚至分文不要。”
高篱略作思索,心下周管家果然对包打听知之甚多,其二人必然有联系,此刻正是好机会,就问明了干脆。“周管家怎的对包打听知晓的一清二楚,莫不是?……”
“既然公子想问老奴,那就实话告知。其实包打听是老奴远房表姐,老奴与她儿时定下了娃娃亲,只可惜老奴家太过贫穷,最后娃娃亲也被毁约了。再后来,她嫁给了一名官府的差人,其真实身份却是密探组织中的一员。再之后,老奴方才也说于公子知晓了。”周管家说完,面容顿时起了波澜,愁怨布满,垂首丧气。
谁知还有这一档子的事,也难怪周管家知道玉湘城有密探的存在。须知,但凭高家生意遍布全国,各地人脉都能为高家探听线索,可高篱却不肯动用这些人脉,一来不想被父亲知道太多,二来这等私密的物件非这类专门的组织恐很难查到出处。
高篱见周管家如此,亦唏嘘不已,好生安慰了两句,这才又将话题拽回。“周管家不必心伤,我瞧你那表姐对我与莫教头也非常和善,定然是因你推荐所致。我想,既然如此,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你还是可以得空去瞧瞧你表姐的。哦!周管家,明日我就要去北方采买一批花粉,已经着当地的分铺购买囤积妥当,而后我去交接运送归来。这一时期恐来回不下于两个月左右。而我一走,最担心的还是四王爷的这一叁本!”
周管家自然知道高篱所担心的核心疑难。遂敛去忧伤情绪宽慰公子道:“公子放心,想古老爷在世时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愣是谁也不会再替古家卖命了。老奴今已是公子收留的仆从,自当一心一意为高家出力。这里有任何消息我定当及时与公子联络,必要时,老奴亦会安排人将重要线索直呈高老爷那去。”
高篱颔首,抹上一丝笑容。“有劳周管家尽心,只消此次危机平安度过,我定当禀报父亲裁定给周管家在我高府谋个差事。”
始听此话,周管家面上即刻绽放喜色,拱手抱拳。“可盼着公子多在高老爷耳边美言几句,哈哈哈!”
“这是自然,周管家请!”言罢,高篱举杯请酒。
二人碰杯大笑,随即各自一干而尽,起筷啖菜,好不融洽。
昭婉一旁默不出声,只管垂首吃菜,听他二人闲叙要事。期间,周管家亦主动邀约昭婉吃酒,都被公子拦下,说明莫教头不善酒水而后作罢。
兴许公子哥喜不自胜,可昭婉却对周管家有种难以言表的不自在。以昭婉的旁观者眼光来看,周管家在古府有可能变故之前便已经变节,实为不忠之小人也!但此番公子的言说,昭婉自然知道时局暗流涌动,说不准哪天就会来一出山崩地裂的大戏。而大戏的主角除了宋知府,居其二的便是高家。除非互相倒戈,再把古家给牵扯而出,令四王爷忌惮而斟酌要害,兴许可缓一缓彼此的危机。
昭婉即刻想到的公子哥亦提前想到了,是故,啖啜几口后,高篱便再度虚夸道:“今有周管家助我,料必我高家必然能逢凶化吉。”
周管家亦摆摆手,噙笑自谦道:“高家家大业大,人脉遍及四方,老奴这个小小的老仆算不得什么的,算不得什么!”须臾,待定下心思,周管家又道:“京城督察院王御史主理四王爷的叁本,我想王御史与高家的远亲之情可要好生用上了。万一就怕宋知府捅出什么是非来也可应付。”
高篱心下一跳,面上却毫无变化。暗自思忖着,原来高家的这点薄纱背后隐藏的亲戚关系根本就瞒不住外人啊!
遂,高篱颔首噙笑回他。“是了,是了,我正有此意,但王御史乃朝廷命官,我高家亦不敢轻易叨扰他,万一给王御史添了麻烦,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周管家双眸一眯,出言老辣道:“公子顾虑太多,老奴瞧着这朝廷命官也都一个模样,没有不贪财的,只消公子多多打点,王御史自然会受了钱财为高府办事的。四王爷虽然深得帝王亲情厚爱,但四王爷并无封邑,实为手中无权的空架子,即使要动宋知府,他还得将叁本先前送至王御史府邸便可鉴其的无奈。否则四王爷为何不直接将叁本禀呈于圣上呢?再者,四王爷对你高府救治王妃之事还是记挂于心,感念颇深的。若宋知府牵连到高家,势必四王爷也会于心不忍,再个,老奴必将古老爷生前私造钱币的罪行搜罗赅备,以此为要挟,击痛四王爷软肋,逼他就范、及时收手,这场看似危机必然能化解于无形。”
听闻周管家一番精辟的言说,高篱颔首倾听,心下更是腹语惊羡道:没曾想一个小小的管家竟能对世事了解的如此透彻,而我堂堂高家将来的继承人却整日吊儿郎当,吃喝玩乐,如此也难怪父亲总是斥责我,对我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