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勤勉之心甚好,但夫君却千万记住了,高家庶务繁杂,若拿捏不准时,千万记得与杨执事多多商略,也可与周管家合议,千万不能处置不妥,以免造成差错。公公他不能时时提点你了,你可得小心应付。日后高家迟早都得指望夫君你的。”李思虞虚言一番,以藏匿心中的怨恨。
高篱听罢,倒也觉着思虞所言极是,也没半句不满的话,如斯,他淡淡噙笑,算是对李思虞的和温回应。
阔步离开,高篱从今往后便将肩负重任,不可再靡费时日了。他也决心为高家阖府上下数百人的身家性命而用心维护。
坐在父亲历来喜爱的桌案旁,随手捧起书卷,是父亲批阅账目文书时留下的字迹。一页一页地翻开,锐目细细观之。
周管家从门外疾步走近。双手捧着账房的账目簿,轻轻放在书案之上。
高篱挥挥手,示意周管家先下去,他要用心翻阅。
……
心无法平静,父亲还躺在床榻上不知如何了?这些账目实在太多、细细看来一会儿工夫倒也不打紧,越看下去便觉着头晕乎乎,难以定心。
手拎提盒,莲步徐徐,昭婉亲自为夫君送来午膳,此刻已然下昼,高篱也觉着腹间饥肠咕咕。
她轻轻放下提盒,从中取出精致小菜。高篱侧瞄了眼,显而易见,这回的小菜决计不像是高家厨师所做。
难不成是昭婉亲自去庖房做的小菜?高篱暗自揣度。刻下,昭婉为高篱斟满一杯香醪,递给他一双筷箸。
“夫君请早些用膳,别太累着了。”昭婉柔言燕昵。
他放下手中的账目,双眸仔细盯着小菜与佳酿。本就账目清楚,无甚不妥之处,瞧了半天都瞧不出任何瑕疵,估摸着就算账房做手脚,在此账目上决计瞧不出来的。若真个怀疑,日后慢慢熟悉之后,来个突然暗查,兴许还能查出纰漏之处。不过,父亲治理高家二十多载也没人敢虚假乱来,往后他主理高家庶务若不尽心才有可能被人暗中做手脚。不过,高篱依然下定决心好好接替父亲来担当高家重任了。
拾起筷箸,夹了口菜茹了口。顿觉入口鲜嫩,再不同府里厨师们的手艺。
“昭婉,难不成这菜是你亲自做的?”高篱圆睁双目,一边啖啜酒菜一边瞥向昭婉。
只见她抿唇,颔首,不消说就是昭婉的手艺。
不敢想,昭婉如今嫁于高篱为妻之后便心性大变,甚少舞刀弄剑,多半时刻都在潜心针黹与女子家的素养。也由喜穿劲装改为女儿家的绫罗绸缎。这般清腴美人,又学得一手好菜,若说他们二人从此夫妻一对,就算隐遁山林过着贫贱夫妻的日子高篱也心下满意了。
“昭婉越发长进,这手艺恐何妈妈也不敢再说比你还强了。”高篱品啜的美馔太多,无谓飞禽走兽、山珍海味都厌烦了,而普普通通的小菜也能做出这般爽口,高篱岂能不欣喜。且对昭婉的夸赞亦未曾过之。
然,昭婉谦逊不已。“夫君谬赞,奴家这手艺偏偏就是从何妈妈那学来的,你却说我这个徒弟比师傅强。”
高篱和煦一笑。“昭婉,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得了何妈妈的真传又加以改良,这般手艺自然会让人赞叹。我多番用过何妈妈做的小菜,知道何妈妈的手艺不差,但如今你能有这般造诣,我真的太欢喜了。昭婉,高府家大业大,若非,我也想学着父亲、娘亲那般与你长相厮守,就你我二人去一处无人的天涯海角,相依为命。”
“快快别再胡说了,高家可处在生死边缘,你还有心思在意儿女私情?日后,你可记住了,高家的当家主人该换成你了。公公恐怕难以再恢复常人的才智,就算醒悟又如何?而况,公公、婆婆也有心让你打点高家全数家业,夫君,高家能不能再续辉煌,你肩上重担可不轻啊!”昭婉肃然,说出的话中肯无虚。
高篱岂能不懂?他情知身在高门大户人家就得以家族庶务为首要,儿女私情只能放置一边。若非,怠惰下去,沉溺于温香软玉时日里的话,高家能不能保住先祖的辉煌都不敢说了。
一缕惆怅染上了高篱的面上。饮下一口香醪,高篱幽怨地说:“昭婉可知我并不在意富贵繁华,我还记得与你在黄山脚下,那一山岫之中你我二人私订终身,每日相依而卧,各自天明后的劳作。想起我便会感念苍穹的一番成全,若长此以往留在那该多好啊!”
昭婉从未想到听夫君会如此深情说辞,记得二人日日相守的时日里,那的确是缺衣少食,可他们情比金坚,彼此恩爱情深。
然,如今高门大户,她嫁给了高篱,可世俗无常,夫君也不得不多娶了三位妻子。就算她不在乎,但夫君却必须周旋几位少奶奶之间而无法独个与她昭婉厮守一隅了。
难怪仙人都会隐匿山林之间,想来这世间的繁华亦不过如此。穿惯了锦衣华服,吃惯珍馐美馔,若换种清淡的日子却也能美不胜收,比之如今还要令人向往。是故,人世之间,沧海桑田,到底是享尽荣华还是布衣相守此刻不也一目了然了吗?
夫君说的没错,若他们能抛开这家族的包袱,隐匿一隅山林,此刻二人依然相依相守那才是神仙眷侣的好日子啊!
“夫君再也不可有这些念头,否则伊伊姐姐怎么办?我大姐怎么办?还有李思虞怎么办?你不可自私自利,也得为他人想想。再者,公公、婆婆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高家离不开你啊!也罢!夫君好生署理高家庶务,若还有难处,我就让伊伊姐姐背地里帮你出出主意,毕竟伊伊姐姐见多识广,为人处世还在我之上呢!”昭婉说罢,便又为高篱斟满一杯酒。
乖顺娇柔,明理通情。这样的绝美妻子只要一个便足矣!夹了一口菜,幽幽一声长叹。“父亲为人历来小心翼翼,没曾想今个却遭了楚二豹的毒手。昭婉你说这般都防不胜防,日后会不会也有人图谋加害于我呢?”
犹如沉雷蹈空,令昭婉惊惧的秋水眸直直地盯着他看。“谁敢伤你,谁能伤你?”
“楚二豹、楚三豹,或是未知之人皆有本事伤我,为夫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焉能与江湖人比拟?”高篱仰脖灌下一杯香醪。
昭婉略作思忖便疏解道:“夫君放心,高家暗卫众多,别说我与伊伊姐姐都会武艺,日后只要你出府多带些人马就是。虽说强敌可惧,但我高家自身也并不单弱,谁敢欺凌到我高家人身上,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其实……其实,昭婉你还没听明白我所说话中之意,我想假使有朝一日像父亲一般遇着强敌我没本事应付该如何是好?倘若我自个就会武艺,与强敌还能周旋,即使不敌,援救之人也可赶来。”高篱肃穆地看着昭婉说话。
但见她“噗嗤”一笑,泛着晶光闪闪的双眸就柔似一池秋水地看着高篱。“夫君,别说傻话了,你可知习武之人得多苦吗?你以为习练武艺就那般容易?要知道,习武需得打小便起步,为今你已过了弱冠之年,这身子骨再练恐怕就不易了。嗯!若说你不怕吃苦倒是可以试试,但你身负重任,奴家岂敢让你舞刀弄剑的,设若不小心伤了你自个,我也没法向高家人其他人交代啊!”
佳人严词拒绝,说来也有她的道理。毕竟如今自个乃是高家唯一的承袭人,而高家经商家族,哪有什么闲工夫去习武学艺的?想要主子平安,多豢养些暗卫、家丁就好了。
一边茹菜一边侧眸瞧着昭婉道:“楚二豹生性狡诈,我看比之楚三豹更甚。昭婉若出府查探也要小心为上。哦!多带些暗卫备防。”
“嗯!这个自然,奴家一定会替夫君手刃楚二豹这个奸人的。至于楚三豹若为此与我高家为敌,那般的话,夫君不妨给他些好处,免得正面冲突。若说他真是先皇的私生子,又被皇家承认,奴家觉着我们需更加小心,不能得罪了他,也不能与他过于亲密。此人心思深远,图谋帝王大位,成,料必也不会对高家多有照庇;若是败了,我高家决不能受他牵连。日后,就如何应付楚三豹奴家觉着还要与婆婆一道商略,我们需得从长计议,万不能大意失荆州。”昭婉说话条理领悟。
高篱颔首。“行,见机行事吧!”
夫君与她心思契合,昭婉这下便能施展开来。她会带挈高府里的暗卫四处打听,直到寻得楚二豹的下落,如同上回径直杀去楚家,今番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要了楚二豹的性命。只消得着机会。
“夫君好好用膳,奴家这会就去安置一切,且奴家誓杀楚二豹为公公报仇雪恨,也为高家除去这个恶人。”昭婉一转身,英姿勃发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