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會餐

字體:16+-

對我來說,回憶是一樁丟人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個饞癆。

村上不管誰家來了親眷,買了肉或殺了雞,煙囪裏竄得歡快、油鍋裏唱得激昂的晨光,我一定很守信用地依偎著他家的門框。香氣西氣東輸,口水南水北調。他家若有小把戲,必拿我當四類分子,惡狠狠地盯著。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女主人終於受不了了,搛一塊骨頭塞我嘴裏,說:走吧走吧,滾遠點!我並不計較,拐到牆角,小心咀嚼。

盒子槍、花狗他們不也跟我一樣?我們不過是兵分幾路罷了。

一日三餐叫人無精打采:早上煮山芋,晚上山芋湯,就中午一頓吃米飯,還沒菜,一碗蘿卜絲一碗醬,一百年不動搖。沒菜是因為沒地種菜,自留地大都充了工作了“旱改水”。雞生了蛋也不敢吃,必須統統拎到供銷社,公家低價收購。這是任務,與交公糧類似。

那時,我就喜歡家裏來親眷。舅舅們不會來,他們就在本村,來了也是抽根煙拔腿就走。二姑爹離得遠,輕易不來。大姑爹可以來。大姑爹來了,奶奶再怎樣愁眉苦臉,兩個荷包蛋總是要煎的;大姑爹再怎樣狼吞虎咽,一星半點難免會剩。然而大姑爹也很少來。大姑爹,你又不是大姑娘,一天到晚躲在家裏繡花啊?你到外裏透透氣不好嗎?俗話說“貓子洗臉要來人”,意思是如果你家的貓做了類似於洗臉的動作,那你家今朝必有貴客登門。然而我家的小花貓幾乎天天都“洗臉”,怎麽就不靈了呢?看來迷信不能信,唯心主義害死人!

沒辦法了,我就盼著生產隊會餐——這才是實實在在的希望!

到了三秋,晚稻進了倉,會計的算盤劈裏啪啦一響,說:隊長,今年超“綱要”!楊隊長一拍胸:明朝晚上,勞動力加餐!

作者:路過繁華 時間:2013-05-20 1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