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按下杨珞不表,回头再叙骆青峰的际遇。骆青峰自从知道仇人乃是沈辛的亲兄于吟风,寝食难安,日夜只想着如何报仇。这一日他潜入了大都,来到于吟风府外,忖道:“这厮府中高手如云,我若这般贸贸然闯进去,只怕白白送了性命,不如说是来拜候沈辛的,先混进去再说。”他主意拿定,正要上前说话,忽又忖道:“还是不好,沈辛乃是郡主,我这模样,如何说与郡主相识?就算说了,他们也必定不信,不如说是小北的亲属得了。”当下上前向门前的家人道:“这位大哥,在下姓骆,是你家郡主的侍婢小北的表哥,这回特地从家乡来看她,你能不能替我通传一声?”
那家人闻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小北那丫头的表哥?唉……别人的表哥我敢不通传,小北的表哥我可不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那人转身进去,过了不多时便听见小北的声音传来,凶巴巴地道:“我哪来的什么表哥?你尽是胡说八道,等会儿见不到什么所谓表哥,看我怎么收拾你。”声音未落,人已来到眼前。
骆青峰向他施了一礼,道:“小北姑娘,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小北见了骆青峰,全身一震,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是人是鬼?”
骆青峰闻言不禁愕然,道:“小北姑娘何出此言?我当然是人。”
小北道:“真的?”
骆青峰道:“当然是真的,哪有大白天出来见人的鬼?”
小北闻言想了想,忽然满脸绽开笑容,道:“没错,你定然是人了。”说罢上来拉住了他手掌,高兴得蹦来跳去,激动了一会儿,道:“郡主说你掉进地缝里去了,想不到你本事这么大,居然还能逃出生天。快跟我说说,你用的是什么法儿?”
骆青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容我先进去再叙。”
小北道:“对对对,先进来……咦?对了,我还没问你的来意呢。”
骆青峰心中念头一转,道:“一来是顺道看望郡主和小南,小北两位姑娘,二来是看看王府中有没有什么空缺的职位,我想谋份差使。”
小北道:“那还有什么好谋的?你本来就是郡主的贴身护卫,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小南姊姊。”
骆青峰道:“我看还是应该先拜见郡主才是。”
小北道:“郡主她出去游玩了,不在府中。”
骆青峰道:“那也应该先见过小王爷。”
小北道:“连郡主都不在,王爷就更别提了,一年十二个月,他倒有十一个月在外面。”
骆青峰闻言一呆,喃喃道:“他竟然不在府中……”
小北一把拉了他衣袖,道:“别再嘀咕了,快随我去见小南姊姊,把你如何脱险的经过说来听听,我想定是惊心动魄,精彩绝伦。”骆青峰被她拉着进来,见过了小南,二人便缠着他讲别来的经历,骆青峰将地下古城的故事约略讲了,但绝口不提艾吉阿姆,只说是陷入地下之后便不见了她踪影。小北和小南听罢,都是啧啧称奇,小南替他准备客房,安排他住了下来。
骆青峰在王府中逗留了几日,这天闲得无聊,便想着出门去观摩一下大都风物,他才刚走到门口,小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道:“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骆青峰回过头来,见小南小北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一面说话,一面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骆青峰不禁有些面热,低头道:“在王府里待得气闷,出去随便走走。”
小北道:“那正好,我们也正要出去行街,你便跟我们一同去吧。”
骆青峰道:“这……”
小北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好货色了。”说罢上前,不由分说拉了他便走。
骆青峰无奈,只得随二人出来,小南小北都是女儿家的心思,市集上但有什么新奇的,都要停下脚步,细细观瞧一阵,半个时辰下来,数十丈长的一条街道竟才走了一半。
骆青峰无聊透顶,正呵欠连天,昏昏欲睡之际,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有人喝道:“恶贼,你往哪里逃?!”
骆青峰闻言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人冲散了人群,迎面狂奔而来,骆青峰猝不及防,险些被那人撞了个满怀,当下急侧身子将那人让过了,还没回过神来,后面却又冲出一名官差,这下再也躲不过,两人轰然撞在一起,登时闹了个人仰马翻。
那官差一骨碌爬起来,见先前那人已跑得远了,向骆青峰急道:“若叫这恶贼逃了,我便唯你是问。”说罢又待拔腿追去,小北一把抓住了他,道:“差大哥,别着急,看我来帮你。”说罢抢上两步,将手一扬,一件黄黄的物事直向那拼命奔逃之人脚下飞去。那厮正慌不择路,哪还顾得脚下?一脚踏正了黄色物事,接连几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就只这么一缓的工夫,小南小北已经赶了上去,小北在那厮背心一推,小南伸脚使了个绊子,那厮再也稳不住身形,重重摔倒在地。
小北上前一脚踏在他肩头,道:“踩了姑奶奶的香蕉,居然还能不倒地,都算你有点本事,不过既然有姑奶奶……和我姊姊在这里,就是给你双翅膀,你也别想逃。”
那人转过脸来,恨恨地道:“若不是被昆仑派的小子震伤了我三焦筋脉,今日你们便一个也别想活。”他这话只在嘴里嘀咕,旁人却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这时那官差赶了上来,取出镣铐将那厮锁了,向小南小北抱拳一礼,道:“多谢二位姑娘相助。”
小南道:“为民除害,是我们应该做的,差大哥何必言谢?敢问差大哥,这人犯了什么事?”
那官差道:“这人**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砍他十次头都还嫌少。”
小北闻言向小南悄声道:“原来是个负罪累累的江洋大盗,那我们岂不是立了大功?这回定要跟当官的讨个赏赐,也好显显咱们平南王府的威风。”说罢回头向那官差道:“差大哥,你抓贼辛苦了,不如我们帮你把他解回衙门吧。”
那官差闻言一滞,道:“这……不敢牢烦姑娘。”
小北道:“不麻烦,不麻烦,就这几步路,还用不了一柱香的工夫。”
官差闻言面露难色,道:“不瞒这位姑娘,在下是从别的州县过来的,要押他回去,只怕须走上千里路。”
小南小北闻言对视一眼,目中都是讶然之色,小北道:“这么说来,差大哥你已追了他上千里路了么?”
官差道:“正是,在下已追了他数月了。”
小南道:“差大哥你可真是尽忠职守,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供职?小南定要报知我家王爷,让他下令将你调入京城,多加封赏。”
那官差闻言勉强一笑,抱拳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此乃在下分所当为之事,不敢奢望封赏。”说罢一扯镣铐,向那犯人道:“你这厮还赖在地上作甚,还不起来随我回去领罪?”
那犯人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忽然间号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小北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道:“你没来由地鬼叫什么?”
那犯人望着小北,目中全是恐惧之色,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要杀我。”
小北没好气地道:“谁要杀你?要判你什么罪,自有王法作主。”
那犯人一指官差,道:“他杀我全家,小人侥幸逃了出来,你们帮他抓我,不是要杀我是什么?”
众人闻言俱是愕然,一起转头向那官差瞧去。官差先是一愣,随即大为光火,怒道:“你这厮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杀你全家了?”
那犯人不答,却只是大哭大闹。围观之人见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望着那官差,目中尽是狐疑之色。小南小北见状也失了主张,正不知所措间,忽听那犯人哭道:“这人根本不是官差,他是杀我全家的恶贼,大家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官差闻言怒极,喝道:“你这厮鸟,含血喷人,着实可恼,若不是念在还有王法,我便当众一刀砍了你。”
那犯人闻言更加放声大哭,道:“看,他又要杀人了……”
官差直气得暴跳如雷,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小北见状踢了那犯人一脚,道:“你说他不是官差,还杀你全家,有什么证据?”
那犯人止住哭声,道:“他真的不是官差,不信你叫他拿个腰牌出来看看。”
小南小北闻言转头向官差望去,那官差却是脸上露出惶然之色,一双眼睛闪烁不定地四处打量。小南见状,心头起疑,道:“差大哥,你就将腰牌拿出来,证明了你的身份,省得大家胡乱猜测。”
官差闻言吞吞吐吐地道:“这……我……我的腰牌半路上丢了。”
小南闻言心中疑云更盛,忖道:“腰牌是他身份的唯一证明,他穿州过省地缉拿犯人,这腰牌的意义便更加重要,怎能说丢便丢了?况且看他脸现慌乱之色,说的分明是谎言,这其中定是另有内情。”当下道:“差大哥,你二人各执一词,我们也不知应该相信谁才好,不如同去见官,让官府来分个是非黑白如何?”时恰有一队官兵巡逻过来,小北见状连忙招呼,却听那官差道:“二位姑娘,在下有苦衷,不能随你们去衙门,就此别过了。”说罢狠狠地瞪了那犯人一眼,转身向人群中奔去。
小北见状叫道:“哎呀,你别走,你就这么走了,定是心中有鬼。”回头招呼官兵一声,拔腿便追了上去。小南见状恐怕小北有失,向骆青峰道:“帮我看着这人犯,我去追小北回来。”说罢展开身形,也赶上前去。
骆青峰盯着那人犯,不多时官兵来到身前,骆青峰道:“这人方才被一名官差追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明白,你们看着办吧。”说罢转身向王府走去。
骆青峰还没走得多远,忽又听得官兵中有人叫道:“不好,人犯跑了。”骆青峰闻言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先前那人犯撒腿狂奔,转过了街角不见了。骆青峰原待不理,又怕追去的官兵腿脚慢,若是走了人犯,少不得又要被小南小北罗嗦一通,衡量之下,只得又掉头回去,向着那人犯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那人脚下极为迅捷,寻常官兵果然是撵他不上,不多时便被甩得不见了人影。骆青峰一路跟来,越追越是疑惑,忖道:“看他身形步伐,分明身有武功,为何方才大哭大闹,没有半点武林人物的模样?定是故意装作,看来那官差没有冤枉他,此人多半是个奸狡凶顽的大盗。”想到此处,心中忽然跳出个念头,暗道:“不如远远地跟着他,看他在哪里落脚,若是还有同党,也好一网打尽。”当下远缀在后,跟着那人来到城郊的一座破庙前,那人回身仔细查看了一阵,确定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向破庙中去了。
骆青峰约略等了一阵,不闻人声,亦不见有人出来,便伏低了身子向破庙掩去,方行到半路,心中忽道:“我这是怎么了?这些事情与我有何相干?没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却在这里没来由地消磨时光。”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长气,犹豫了一阵,仍是轻轻跃到破庙顶上,透过残破的瓦面,往里窥瞧。
那人犯拿了个破瓦罐到庙后的水井中取了水来,一面擦拭脸上的污垢,一面自言自语道:“这厮真是阴魂不散,从徽州开始缠上老子,绕遍了中原,如今到了大都,居然仍是不肯放手,总要想个法子,把这厮杀了,以绝后患。娘的,老子今年犯太岁,难得做成大案,穷得丁当响,连逛窑子的钱都没有。”
骆青峰听到此处,断定此人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又见四下里并无他的同伙,当下翻掌一按,将那屋顶震开一个大洞,飘身跃了下来。
那厮灰头土脸地从残砖断瓦里爬出来,刚咒骂了两句,忽见骆青峰立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道:“兄台,你……”
骆青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跟我……”说到此处,声音却猛然停住了,双目盯着那人,瞬也不瞬。先前此人面目被污垢掩住了,看不真切,方才一番擦拭,现出八分原貌来,骆青峰见了他的模样,心头剧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人仆地跪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大侠,求求你饶了小人吧。”
骆青峰冷冷地道:“把脸孔擦干净了再来说话。”
那人闻言急忙用衣袖将面容抹净,抬头道:“大侠……”却见骆青峰面上肌肉抽搐,牙关紧咬,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那厮见状,心中骇然,连连叩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骆青峰深吸了口长气,一字一顿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叫……小人姓张,名山。”
骆青峰一声冷笑,道:“怎么你不是姓‘汪’的么?”
那人闻言一惊,道:“大侠……原来……你是识得小人的。”
骆青峰道:“怎么你就不识得我么?”
那人仔细打量了骆青峰一阵,道:“大侠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熟悉,但小人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骆青峰道:“徽州城外,山野茅屋,一双姊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姓‘骆’的,你想起来了没有?”
那人闻言面色大变,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颤声道:“你……你是骆……骆青峰。”
骆青峰道:“不错,我就是骆青峰,六年不见,别来无恙?”说罢缓缓抽出长剑,喃喃道:“皇天有眼,今日终于叫这恶贼撞到我手里,姊姊,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两行泪水涌出,正滴落在剑刃上。
那人正是害死雪儿的恶贼汪铭,时隔六年,骆青峰已从纤弱少年长成挺拔青年,样貌变了不少,这厮为恶多如牛毛,又是狼心狗肺,以致见了骆青峰,竟茫然不知在何处见过。
骆青峰紧握长剑,一步步逼上前来,汪铭见状骇得面色惨白,眼珠骨碌骨碌乱转,忖道:“几年不见,怎地这小子的武功变得如此高法,我纵然无伤在身,也断不是他的对手,罢了,今番我命休矣。”这念头还没转过,眼前白光一闪,骆青峰的长剑掠过,已将他的左耳削去了。汪铭惨叫一声,抓起地上的碎瓦向骆青峰掷去,同时向右一滚,已到了破庙门口。他此时的武功与骆青峰已是相去千里,这番垂死挣扎如何能够奏效?还没站起身来,已觉得冰冷的剑尖顶正了自己的咽喉,只要稍稍前去半分,便立时成了一缕亡魂。
骆青峰目中闪烁着怨毒的寒光,剑锋过处,已将汪铭手筋脚筋尽数挑断,接着回转剑柄在他肩头连敲两记,生生将他琵琶骨震得粉碎。汪铭连声惨嚎,骆青峰捏住他面颊,运力卸脱了他下颚,冷冷地道:“我要你比我姊姊死得惨一千倍,你想咬舌自尽都不成,我会慢慢地折磨你,你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说罢将汪铭的衣衫撕成布条,把这厮绑在庙中立柱上,转身出了庙门,向城中去了。
过不多时,骆青峰回来,手中多了两个酒坛,汪铭见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恶毒的法子折磨自己,惊恐加上虚弱,竟然晕了过去。
汪铭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骆青峰在庙门外升了一堆篝火,坐在火边,手提着酒坛,不知在想些什么。汪铭见状大气也不敢出,只紧闭双目,暗祷上天保佑,可惜神明有眼,怎会庇护恶人?汪铭只觉一股热气冲来,睁眼一看,却是骆青峰已到了眼前。
骆青峰扯开汪铭的衣襟,含了一口酒喷在他前胸,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道:“便将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
汪铭闻言,魂飞天外,口中“哦哦”乱叫,全身不住颤抖。骆青峰见状哈哈狂笑,反手一刀,从他大腿上割下一大片肉来。汪铭惨叫声还没出口,骆青峰已点了他哑穴,只见一条大腿上血流如注,汪铭捱不住疼痛,登时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汪铭再睁开眼来,只见天色已快亮了,骆青峰还在火边上,一面饮酒,一面烤着馒头。汪铭恐惧之下,呼吸稍粗,早被骆青峰听出动静,他起身来到汪铭身边,抬手解了他哑穴,又将他下颚接上,道:“你饿了没有?”
汪铭闻言又惊又怕,低着头不敢说话。骆青峰见状厉声道:“我问你饿了没有?”
汪铭不敢再不答话,有气无力地道:“饿……饿了。”
骆青峰道:“我这里有个肉馒头,你把它吃了吧。”说罢将馒头递到汪铭嘴边。
汪铭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好轻轻咬了一小口。骆青峰皱眉道:“大口些,难道要我喂你到天明?”
汪铭见他目中露出凶光,急忙咬了一大口,嚼得两下,忙不迭地咽下去了。
骆青峰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汪铭道:“很……很好。”
骆青峰道:“怎生好法?”
汪铭道:“面……面很细,肉也……也很新鲜。”
骆青峰闻言纵声狂笑,道:“当然新鲜,这便是小爷我从你大腿上割下来的。”
汪铭闻言胃中一阵翻涌,刚张口要呕,目光触到骆青峰凌厉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
骆青峰抬起手来,一面点汪铭身上的穴道,一面道:“你知不知道我点你这些穴道有何用处?我瞧你多半不知道,封了这些穴道可以让你四肢麻木,失去知觉,你就不会痛晕过去了。”话没落音,手中剑光连闪,已将汪铭双手双足砍了下来。骆青峰将残肢抛入火堆中,对汪铭道:“你不用担心,我预先点了你的穴道,只流了一点点血,只要及时医治,是死不了的,我有最好的金创药,少时就替你敷上。你多撑几日,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救你。”
汪铭方才见了自己的残肢,已惊得呆了,这时方回过神来,自知必死,禁不住破口大骂。骆青峰只是嘿嘿冷笑,掏出匕首将汪铭双目剜去,又用内力震碎了他的耳膜,这才解了他身上的绑缚,任他跌倒在泥尘之中。汪铭仍在无限怨毒地狠骂,不过他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骂声尖锐怪异,让人不寒而栗。骆青峰将金创药洒在汪铭身上,看着他在地上艰难地蠕动,心中升起一股复仇后的快感,禁不住纵声狂笑,震得破庙得砖瓦簌簌而落。他一面狂笑,一面大步向外走去,还没走了几步,声音却转为哭腔,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天光大亮,骆青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王府,小北正在大门口焦急地向往眺望,见了他回来,急忙迎上前来,道:“你昨日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有追到那人?”
骆青峰摇了摇头,道:“那人甚是狡猾,钻入一片林中便不见了,我寻了一夜也不见他踪迹,你们呢?赶上那官差了么?”
小北闻言一连的沮丧,摇头道:“想不到他脚下如此迅速,我赶了他三五里,距离却是越拉越远,终于不见了他的踪影。”
骆青峰道:“算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北道:“这还没什么大不了?那人定是做贼心虚才逃跑的,咱们放走了他,岂不是放走了一个危害四方的大恶人?”
骆青峰道:“他根本不是恶人。”话还没落音,忽听身后一人道:“你怎知道?他若不是恶人,为何不敢跟咱们去见官?我瞧他多半不是真的官差。”却是小南也出来了。
骆青峰摇了摇头,道:“我认为他是真的。”
小北不解地道:“为什么?哪有官差怕去衙门的?”
骆青峰道:“他是官差,只不过却是宋国的官差,他从徽州一路追踪那贼子下来,到了大都,便是到了蒙古人的地界,他如何敢表露身份?”
小北道:“不是吧,我瞧他那身装束就是蒙古人。”
骆青峰道:“有了这身装束便更麻烦,他定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若是到了衙门,定要被治个冒认官差的罪名。这罪名可不轻,试问他怎肯跟你们去见官?”
小北闻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小南却道:“你怎知道他是宋国的官差,莫非你追上了那人犯,那人犯说的?”
骆青峰闻言一滞,随即道:“你们忘了是在什么地方救我的了么?我常住徽州,对那边的人物十分熟悉,那官差腰间露出一根红绳,红绳上结了一枚平安铜钱,正是徽州官差独有的装扮。”
小北闻言道:“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他是宋国的官差,为何却不早说,害得我白费力气。”
骆青峰道:“我哪有机会说?况且即算是说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小南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罢了,这些事情就留给官府去做,咱们无谓多生事端。青峰,你也劳累了一夜,先回房休息吧。”
骆青峰闻言告辞而去,小南小北又嘀咕了一阵,也各自散去了。
此后数日,王府中平静无事,骆青峰每日只与小南小北来往,既不见于吟风出现,又不见沈辛回来,不禁心中渐渐焦躁,忖道:“这般守株待兔,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还是向小南小北打听一下,径直去寻这奸贼好了。”主意拿定,刚出了门口,便见小北走了过来,骆青峰道:“小北姑娘……”话没说完,已听小北抢道:“原来你在这里,正好正好,跟我和小南姊姊行街去。”
骆青峰闻言一惊,道:“怎么又要行街,前日不是才行过了么?”原来这几日小南小北有事没事便拉着他一起去行街采购,每次东瞧西逛,讨价还价,总要几个时辰。骆青峰便只当个护花的保镖,挂货物的架子,实在无聊到极,这时听说又要上街,立时冒出一身冷汗来。
小北笑道:“不需紧张,今日是冷香居处理旧货的日子,咱们的动作会很快的。”
骆青峰道:“前日冷香居发售新货,你们已去瞧了个够,怎地今日处理旧货,你们又要去了?”
小北神秘地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发售新货时把想买的通通瞧好,等到处理旧货的日子再去购买,这样可以省一大笔钱呢。”
骆青峰道:“如果你们想买的都已经卖完了怎么办?”
小北道:“所以才要快些嘛,只要我和小南姊姊第一个冲进去,好东西不就都是我们的了?”骆青峰闻言不禁摇头苦笑。小北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找小南姊姊,到时候你就站在我们身后,用你的武功也好,身体也好,总之将后面的人尽数堵住就对了。”
骆青峰无奈,只好跟着她们出来,到了冷香居门口,那里已稀稀疏疏地站了几个年轻女子,骆青峰道:“还有多久冷香居才开门?”
小北道:“现在刚辰时,冷香居午时开门,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吧。”
骆青峰闻言叫苦不迭,道:“你俩是不是失心疯了,还有两个时辰便出来候着?”
小南道:“不提前些出来,哪能抢到靠前的位置?”
小北四面望了一眼,在小南耳边道:“姊姊,咱们还不是第一呢,前面那个西街栖凤楼掌柜的丫鬟,日前我见她跟咱们看一样的东西,说不定……”
小南闻言瞥了那丫鬟一眼,道:“这个好办,看我的。”上前对那丫鬟道:“这位姑娘,今日咱们王爷找冷香居的老板有事,闲杂人等暂请回避。”
那丫鬟道:“上次是怀疑冷香居老板贩卖私盐,这次又是什么籍口?”
小南道:“王府办事,难道还要一一向你说明?再罗里罗嗦,小心告你一条……”
那丫鬟道:“好了好了,我将这排头的位置让给你便是了,何必折腾这许多花巧?”
小南闻言笑道:“你识趣就好,大家都看中的物事,若是有多余的,我便留给你好了。”
小北也走上前来跟那丫鬟说话,三个丫头竟然天南地北地聊起天来。
骆青峰看得无趣,便道:“我到其它地方转转,两个时辰后再回来。”
小北道:“你去吧,别忘了时辰便好。”
骆青峰信步来到街口,见熙熙攘攘地围了一群人,人群中不时传来叫好之声,骆青峰忖道:“原来是走江湖卖艺的,听他们采声如雷,难道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挤进人群一看,只见中间一个少女,手擎一对短刀,腾挪跳跃,身法虽也轻灵便捷,但刀法粗糙,分明未臻上乘。骆青峰看了两招,正要离去,却见那少女转过身来,细眉大眼,唇红齿白,容貌竟有八分熟识。
骆青峰心中一震,愣愣地望着那少女,再也挪不开眼去。少女练了一套鸳鸯刀法,收住手脚,取了面铜锣出来领赏,围着人群转了一圈,来到骆青峰边上,见他盯着自己瞬也不瞬,正要低下头去,忽然也是心头狂跳,猛地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心潮起伏澎湃,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那少女道:“公子,你……你可是姓骆的?”
骆青峰道:“是,在下姓骆,名青峰,请问姑娘可是姓管的?”
那少女闻言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道:“小青,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骆青峰心中酸楚难当,双目中泛起泪光,不停轻轻拍打她肩头,道:“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管红英哭了一阵,心中欢喜涌上来,又破涕为笑,向骆青峰道:“小青,你这一走就是数年,身体壮了,模样也变了,连声音都不同了,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过得好么?”
骆青峰道:“过得再不好也比你好,你看你,瘦得皮包骨头,肤色晒黑了,手指也都开裂了……”
管红英道:“你别说了,我本来就是猎户,风吹日晒的,早就惯了,这些小苦头算得了什么?”
骆青峰怜惜地抚着她的手掌,忽然间想起管豹来,道:“对了,管大叔呢?你们怎么会到大都来了?”
管红英闻言又流下泪来,将自己和管豹如何四处飘泊,如何阴差阳错地分开,自己怎样到海都营中找人未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骆青峰闻言道:“你到过海都营中?我怎么没见到你?”
管红英道:“我随义妹去到海都大营,她去找一个名叫艾吉阿姆的女子,说是你便在她身边,我在营帐里等着,过了好久她才回来,结果又告诉我你已经离开海都大营,来了大都,我想着快些启程,或许还能追得上你,所以便连夜赶路,追来了此处。”骆青峰闻言心头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拥着她默默不语。
管红英道:“小青,你为何要去海都大营,又为何要来大都,这可都是蒙古人的地方啊。”
骆青峰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已找到了仇人,很快便能报仇雪恨了。”
管红英道:“真的么?是什么人?说给红英知道,红英也想助你一臂之力。”
骆青峰道:“那可不成,仇人的武功太高,可不是你能对付的。”
管红英道:“你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骆青峰道:“你放心,如今他在明,我在暗,只要等着机会,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管红英道:“可是仇人的武功那么高,万一……”
骆青峰道:“仇人的武功虽高,却也不足为惧,我这些年来勤学苦练,也算略有所成。”
管红英道:“是真的么?你是不是为了不让我以身犯险,才故意那么说的?”
骆青峰道:“当然不会,我怎能骗你?你瞧。”说罢从地上拾起管红英的短刀,向着铜锣轻轻一颤,只听得“夺夺夺”几声轻响,铜锣上已多了五个小洞,形如梅花一般。
管红英见状又惊又喜,道:“小青,你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法,咱们以后再也不怕旁人欺负了。”
骆青峰道:“不错,再不会有人欺负咱们,我也决不会再让人欺负。”
管红英道:“这下好了,等你报了仇,咱们便去寻找爹爹,一起回乡去,再也不出来了。”
骆青峰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管红英道:“住在平安客栈,银钱都使尽了,所以出来卖艺,挣些食宿的费用。”
骆青峰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道:“这个你先拿去,就在客栈好好呆着,别再出来卖艺了。”
管红英道:“那你呢?你住在哪里?”
骆青峰道:“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报了仇就会来找你。”
管红英闻言地下头,咬了咬嘴唇,道:“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把我当成你没过门的妻子?”
骆青峰闻言心中一震,想起沈辛,又想起艾吉阿姆,一时间心乱如麻,道:“我……你……你当然是我的妻子,你我的亲事是你爹和我姊姊定下的,无论怎样我都会娶你过门。”
管红英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骆青峰信守承诺,自己一番颠沛流离之苦没有白受,忧的是他语声平淡,内中没有半分情意,若果纯只是为了责任,这门亲事又有什么意义?
骆青峰见管红英沉默不语,道:“红英,你放心,我骆青峰说过的话,决不会反悔,你先回客栈去,乖乖地等着我。”
管红英抬起头来,凝视了骆青峰一阵,道:“那……你自己千万小心,还有……时不时来看看我。”骆青峰点头答应,与管红英一起来到平安客栈,送她进了客房,二人相顾无言,骆青峰看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管红英千叮万嘱,恋恋不舍地让他走了。
骆青峰来到冷香居前,小南小北正等得心急,连忙招呼他过去,小北道:“马上就要开门了,你可帮我们挡着后面的人。”
骆青峰道:“挡得住就挡,挡不住我也没办法。”
小北道:“你的武功都是白练的么?”
骆青峰道:“若是为了干这种事情,就当是白练好了。”说话间房门响动,冷香居开门营业,小南小北顾不得搭理骆青峰,埋着头便冲了进去。骆青峰候在门口,过了大半个时辰,小南小北欢天喜地地出来,手里大包小包拿了不少,见了骆青峰,全都堆在他身上。骆青峰连路也看不见,由小北牵引着回到王府,还在门口便听见沈辛的声音道:“你们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又到哪里疯去了?”骆青峰闻言浑身一震,手上的物事乱七八糟地掉了一地。
小南小北见了沈辛,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问长问短。
沈辛应付了两句,回头见到骆青峰,又惊又喜,道:“你……你……你没死……”
骆青峰道:“是,青峰运气好,又捡回一条命来。”
沈辛道:“那……你是如何脱险的?”小南小北闻言七嘴八舌将骆青峰的经历说了一遍。沈辛听罢道:“骆少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嫌弃,从今后便住在王府,做王府的卫士,你看如何?”
骆青峰闻言万分矛盾,忖道:“郡主救过我的性命,如今又对我以诚相待,我对她也……可是她兄长却与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这……我应该如何是好?”心中挣扎煎熬了一阵,终于报仇的念头占了上风,忖道:“做了王府的护卫,便有机会接近于吟风,要动手刺杀他便更加容易了。”当下道:“承蒙郡主抬爱,青峰求之不得。”
沈辛闻言面上露出喜色,但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道:“我刚刚才回来,疲累不堪,现在回房去休息,你们也歇着吧。”
小北道:“郡主,今日我和小南姊姊买了好多好东西,不如我们拿到你房里去给你挑挑?”
沈辛道:“不必了,我实在是没有气力,晚膳也不用叫我,你们买了什么,我明日再瞧吧。”说罢便自去了。小南小北拾起散落在地的货品,欢欢喜喜地也去了。
骆青峰回到屋中,想起沈辛来,心中便是一阵悸动,躺在**,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沈辛的影子,挥之不去。骆青峰在**躺到半夜,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开门到外面一看,却原来是沈辛出来了。沈辛手里握了个酒瓶,斜坐在石凳上愣愣地望着夜空,双目中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骆青峰走上前去,道:“郡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息?”
沈辛望了他一眼,道:“我心中烦闷,睡不着,所以出来坐坐。”
骆青峰道:“郡主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说出来听听,如果青峰能效力,一定义不容辞。”
沈辛一气饮下了小半瓶酒,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你对他倾心仰慕,他却与你的兄长有生死大仇,你会怎么办?”
骆青峰闻言心中一惊,忖道:“莫非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细看沈辛脸上神色,却又似是而非,当下试探道:“情义两难,委实让人头疼,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沈辛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我要是知道,也不会如此烦恼。”
骆青峰道:“其实关键便在那个‘仇’字上,只要弄清这个‘仇’字从何而来,你便该知道如何选择。”
沈辛闻言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骆青峰道:“我是说无论任何人做错了事,犯下了罪行,都应该付出代价,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有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最终招来杀身之祸,那便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沈辛闻言望着手中的酒瓶,喃喃地道:“也许你说得对,这仇恨不解决,我便会永远觉得亏欠他。”站起身来,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我要回房休息了。”
骆青峰道:“郡主,我再多说一句,其实你担忧的那个人,或许他心中跟你一样痛苦。”骆青峰这话说的是自己,他对沈辛深存爱慕,每每想起与于吟风的仇恨,心中都是翻滚煎熬,不知如何自处。沈辛此刻想的却是杨珞,一面思量着骆青峰的话,一面不停问自己:“他会吗?他会为了我而痛苦吗?”二人各怀心事,回屋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晚间,骆青峰正在盘膝练功,依稀听得有人道:“啊哟,小王爷,您回来了。”骆青峰心中一凛,翻身跳起,一把抓过长剑,凑在门缝上向外望去,只见后院中来了五人,其中一男一女身有镣铐,当先一个锦衣青年,面容英俊,脸色略白,眉宇间暗藏一股煞气,正是自己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仇人模样。
骆青峰见了于吟风,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愤怒,又是激动,又是失落,一时间百感交集,不能自已。眼看着他从自己门前走过,骆青峰勉强收摄心神,深吸了口长气,心中默默祷告:“爹爹,娘亲,您们在天有灵,保佑孩儿,今日手刃此獠,为您们报仇。”当下轻轻推门出来,却见于吟风等人已走得远了,转过了角落,似是去往书房。
骆青峰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书房窗下,听得于吟风的声音传来,道:“再不将那物事的下落说出来,你们兄妹俩可就有得罪受了。”他话音未落,一个女子厉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想要龙灵血的下落,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吟风道:“长孙绿儿,龙灵血也不是你们长孙家的,你们这么死守着它,有甚好处?不如交给本王,本王保你们加官进爵,永享荣华。”
长孙绿儿闻言冷笑道:“长孙绿儿是贱命,只怕享不起荣华,更背不起骂名。”
于吟风道:“这么说来,你们是一定不肯说的了?”
一个男子声音应道:“龙灵血乃是凝聚龙气之物,一旦有所异动,大宋必亡,长孙蓝虽然不才,也不敢为了一己之私,出卖民族,搅乱乾坤。”
于吟风闻言哈哈大笑,道:“如果本王没有弄错,你长孙氏乃是鲜卑族裔,何来的出卖民族之说?”
长孙蓝道:“长孙氏的确是鲜卑裔,但数百年来领受汉人恩义,不敢稍忘,鲜卑族个个都是义气儿女,断不会做背叛出卖的勾当。”
于吟风道:“宋朝腐朽不堪,软弱无能,为何你们还要维护它?”
长孙蓝道:“你错了,我们并不想维护宋朝,否则也不会去寻龙灵血,我们只是想维护汉人的天下,挑选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把龙灵血交给他,在合适的时机和地点重凝龙气,创立新朝。”
于吟风道:“龙灵血还有这般用处么?区区一件宝物,能影响天下气运?我瞧多半是你们弄错了,民间传言信不得的。”
长孙蓝道:“此非民间传言,而是我祖先的遗言,况且你若是不信,为何又巴巴地想得到龙灵血?”
于吟风道:“我是……罢了,既然你们不肯说,本王只好用些手段了。”
长孙蓝闻言望了长孙绿儿一眼,见她目光坚定,朝自己微微点头,当下回头向于吟风道:“我们知道你有苗疆毒蛊,能让人吐露真言,对你惟命是从,我兄妹自问没有能力对付你的毒蛊。”
于吟风道:“既然知道厉害,何不早说实话,免受苦楚?”
长孙蓝牙关紧咬,沉默了一阵,道:“我兄妹早料到会有今日,我们虽然没有办法抗拒毒蛊,却有办法守口如瓶。”
于吟风听他语声平静冰冷,不由心中一震,细看长孙兄妹,却见二人面上都已透出一层青气。于吟风大惊,急点了二人胸前数处穴道,怒道:“你们想死?没那么容易。”
长孙绿儿冷笑道:“我们服下的是‘食髓虫丹’,‘鹤顶红’加上‘七色莲’,你认为我们还有救么?就算你能救,食髓虫入脑,立刻就变成痴傻之人,你还能从我们口中问出什么来?”
于吟风闻言怒极,嘿嘿一笑,道:“我点了你们心脉诸穴,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性命,这半个时辰里,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人间地狱。”说罢向旁侧一人道:“方先生,这两人就交给你了,你的追魂手段可千万不要吝惜。”
那人阴笑道:“小王爷放心,我这就将他们带到刑房,就凭我‘搜魂血爪’的名号,保证他们到了下辈子仍然心有余悸。”
骆青峰闻言,只怕他们就要出来,急忙转到屋后,刚隐好身形,便听“伊呀”一声响,有人将门推开了。
于吟风领着众人出来,那“搜魂血爪”提着长孙兄妹自去了,余下一人道:“小王爷,属下没想到他二人竟在牙齿间藏了毒药,这番连累小王爷功亏一篑,请小王爷降罪。”
于吟风道:“卫先生说哪里话来,他们有心如此,任是谁人也防他不住,卫先生何必自责?”
那卫先生道:“小王爷如此宽宏大量,更令卫某无地自容,卫某这就去查探‘龙灵地’的所在,若无确实消息,便永远也不回来了。”说罢大步向外而去。
于吟风望着他背影沉吟了一阵,也自抬腿向前。骆青峰从暗处转出来,远远地跟着于吟风,心道:“你的爪牙都去掉了,正好取你性命。”当下脚下加快,正要赶上前去,却见于吟风转了个弯,走到了沈辛的闺房门口。
骆青峰紧握长剑,悄悄来到转角处,偷眼望去,只见于吟风轻拍沈辛房门,道:“伊苏黛,开开门,是阿哥来了。”
骆青峰忖道:“这时候杀他,定要惊了沈辛,这……”正思量间,沈辛的房门开了,于吟风走了进去。
骆青峰见状伏低了身子掩到门外,只听得于吟风道:“伊苏黛,你……你为何不声不响地便独自回来了?”
沈辛叹了口气,沉默一阵,才道:“阿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先前见到的伊苏黛并不是我,是有人易容改扮的。”
于吟风闻言咬牙道:“我便猜到是这样,想不到我聪明一世,却栽在她手里。伊苏黛,她到底是什么人?现在何处?”
沈辛踌躇道:“这……”
于吟风见状怒道:“伊苏黛,难道你真要帮着外人来对付你阿哥?你明知她扮作你的模样来讹骗我,却仍是听之任之,我念在你为了姓杨的小子意乱情迷,已经既往不咎,但现在他们取走了我两件至关重要的物事,为兄筹谋多年,决不能功亏一篑,你……你要急死我还是气死我?”
沈辛闻言道:“阿哥,他们拿走了什么?如果可以,我赔给你好了。”
于吟风叹道:“伊苏黛,你怎么这么傻?为兄在意的东西是你赔得出来的么?你快告诉我,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
沈辛道:“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于吟风道:“你不说便算了,反正我手下的高手正在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一旦找到就是格杀勿论,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沈辛闻言一惊,道:“阿哥,你……你别杀他。”
于吟风道:“要我不杀他也行,你告诉我他藏在哪里,只要他交出两件宝物,我可以饶他一命。”
沈辛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我只知道冒充我的女子是火月教的左护法冥火。”
于吟风闻言道:“原来是她,怪不得,怪不得……”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向外走去。
沈辛见状忙道:“阿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于吟风道:“当然是去找他们。”
沈辛道:“你可要记得答应过我饶他一命的。”
于吟风道:“若是我找到他还有商量,别人找到他便不好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再也不许出门半步,否则别怪阿哥不守信诺。”说罢推门出来,走出不远,却见院中站了一名青衣男子,手握一柄长剑,双目中怒火如织,正是骆青峰。
于吟风见状暗吃一惊,面上却十分平静,冷冷地道:“原来是你这小子。”
骆青峰道:“你还认得我么?”
于吟风嘿嘿一笑,道:“上次你自投罗网,若不是为了南唐宝藏,岂容你活到今日?”
骆青峰冷笑道:“你这老奸巨猾之徒,任你机关算尽,却也敌不过天意,上次你错过了杀我的时机,便是注定今日要死在我手里。”说罢长剑一引,向于吟风当头劈去。
于吟风见他剑光好似一道霹雳闪电,却无半分异动之声,心中大骇,向后疾退三步,忖道:“这小子好厉害的剑法,难道我今日真该命丧于此?”这念头还没转过,只见骆青峰已化身为八,四面都是他的幻影,将自己困在当中,正是般若魔剑中威力最大的一招“魔幻八方”。
于吟风只觉周身都是冷森森的剑光,剑上的劲气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咬牙忖道:“八个人影,总有一个是真的,剑光可以虚幻,剑气总作不得假。”暗查剑气来处,猱身上前,一掌劈向骆青峰前胸。眼看他就要得手,那人影却陡然间消失,同时背心一寒,一道凌厉的剑气仿佛已划破了衣衫,于吟风大骇,暗道一声:“我命休矣。”正闭目待死,却陡然听得沈辛惊叫道:“不要啊……”那剑气应声一滞,竟没有刺来。
骆青峰运起般若魔剑,神智渐迷,猛然间听见沈辛的叫喊,不由自主地便是一呆,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却已失了于吟风的踪影。原来于吟风心念如电,趁着他一愣的时机,伸手一推身旁的假山,脚下现出一跳暗道,直接便掉了进去。
骆青峰见状回头向沈辛道:“对不起,郡主,我全家数十条人命,全都着落在他身上,这血海深仇我非报不可。”说罢纵身跳入那地道中,紧紧追了去。这地道开始时只是一条,过了一段分为两条,接着二化为四,四化为八,错综复杂,再也理不出头绪。骆青峰仗剑护身,心中焦躁不已,在地道中胡乱冲撞了一阵,忽见于吟风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大喜之下,挥剑奔去,眼看离他不过三丈,斜刺里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自己的长剑牵引了去,原来这段墙壁乃是强力磁铁所铸,但凡身挟铁器,便过不得此处。骆青峰正运力拔剑,忽又听得头上风响,一条大石当头压来,骆青峰大惊之下,顾不得长剑,一个跟斗翻了出去,刚站起身来,脚下却又一软,掉入一个陷阱之中,还没着地,头上的机关已是“哐”地一响,紧紧合上了。
骆青峰眼前一片漆黑,四面一摸,着手都是光溜溜的生铁铸成,没有半个把手刻痕,看来要出去,非得从外面打开机关才行。骆青峰心中一沉,颓然坐倒,双目中泪如泉涌,忖道:“辛苦数年,眼看就能手刃仇人,结果自己一时不慎,反而中了敌人的圈套,这大仇不能报,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爹娘?”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他哭了一阵,忽听得于吟风的笑声传来,越笑越响,越笑越狂,半晌才止歇,道:“小子,我又不会杀你,你哭什么?”
骆青峰止住号哭,恨声道:“于吟风,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将来你一定后悔。”
于吟风道:“你这算是威胁我么?一个身陷囹圄,自身难保的人还要威胁别人,你不觉得可笑么?”
骆青峰冷冷地道:“不错,我是没用,不能替爹娘报仇,但就算是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做鬼报不了仇,下辈子投胎我还找你,总之生生世世,永不止歇。”
于吟风听他语声无限怨毒,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寒意,道:“没错,我是杀了你爹娘,但此事的罪魁祸首却不是我,你只顾着找我报仇,可就让那主事之人逍遥快活了。”
骆青峰闻言心中一震,道:“当日我亲眼所见,主事的就是你,你休想妄言相欺。”
于吟风哈哈大笑道:“你如今已是我的阶下囚,我还骗你作甚?”
骆青峰想了想,道:“主事之人若不是你,究竟是谁?”
于吟风道:“你若想知道,咱们不妨做个交易。”
骆青峰道:“呸,与你做交易?我宁愿一死。”
于吟风道:“你可想清楚了,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不但不会为难你,还会放了你,让你可以为爹娘报仇。”
骆青峰闻言心中一动,忖道:“若就这么死了,实在没有面目见爹娘,不如先听听他说什么。”当下道:“什么条件,尽管说来听听。”
于吟风道:“条件很简单,一,告诉我南唐宝藏的下落,二,永远别来找我的麻烦。”
骆青峰闻言道:“不行!要我告诉你南唐宝藏的下落不难,但要我不找你的麻烦,那决不可能。”
于吟风道:“其实我只要将你饿死在这地牢里,便再没有后顾之忧,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念在你一片孝心,你若是不领情,便乖乖地在这里等死吧。”
骆青峰道:“我若答应你的条件,回头你再告诉我你是主谋,我岂不是再也不能报仇?”
于吟风道:“你倒是动动脑子想想,我找到你爹娘的时候,他们已归隐江湖十七,八年,推算起来,他们归隐时我不过七八岁,一来我不可能跟你爹娘有仇,二来也不可能打探到他们归隐的地点以及使用的身份,若不是有人暗中指点,我怎能去寻他们的晦气?”
骆青峰闻言心中一凛,忖道:“姊姊说过,爹娘归隐这件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只有爹爹的两个结义兄弟,一是刘鹏,二是杨傲天,难道他们当中有人出卖爹爹?”
于吟风听不见他答话,知道他在心中思忖,暗道:“这小子的心思可比杨珞单纯多了,他武功不弱,若能好好操控,说不定反成了我手中的一粒棋子。”正寻思着如何利用骆青峰,却听得他道:“还是不行,无论主事之人是谁,我爹娘终究是死于你手上,即使元凶授首,我还是愧对爹娘在天之灵。”
于吟风闻言眼珠一转,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将条件改一改,就将第二个条件改成你三年内不得找我寻仇,你看如何?”
骆青峰闻言忖道:“三年?三年的时间说不定还不够我找到那主谋的,南唐宝藏对我来说就好比粪土一般,用南唐宝藏和他三年性命换取我的性命和主谋的姓名,这个条件我也不吃亏。”当下道:“好,我答应你,将主谋的名姓说出来吧。”
于吟风道:“主谋就是刘……”
话还没说完,骆青峰已抢道:“是刘鹏和杨傲天?”
于吟风原本没想说杨傲天的名字,闻言顺水推舟,道:“不错,就是他们,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骆青峰闻言咬牙切齿,道:“他们都是爹爹的结义兄弟,为何要出卖我爹娘?”
于吟风道:“因为他二人都降了我大元,出卖你爹娘和南唐宝藏,不过是为了获得进身之资。”骆青峰闻言目眦欲裂,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只听得于吟风又道:“刘鹏现已改名刘整,是我大元的征南先锋,如今督战襄阳,杨傲天身为大内密探,直接隶属丞相史天泽,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了。”
骆青峰道:“不怕,反正我知道他儿子杨珞的下落,只要抓了他,不怕杨傲天不现身。”
于吟风听见杨珞名字,心中一动,道:“你说的杨珞……”
骆青峰道:“当年就是他引领我们去寻南唐遗宝,怪不得他什么都知道,原来是早有预谋。”
于吟风闻言心中暗喜,忖道:“想不到居然把杨珞也扯了进来,正好利用这傻小子帮我对付他。”当下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将南唐宝藏的地图画出来,我便放你离去。”
骆青峰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画了地图给你,我的性命还保得住么?”
于吟风道:“按你说应该怎样?”
骆青峰道:“你先将我放出去,我再给你画南唐宝藏的地图。”
于吟风道:“那样我可又不放心,万一你又来杀我,那可如何是好?不如这样,我这里有颗药丸,乃是慢性毒药,服下之后半年内都不会发作,你将他吃了,我便放你出来。”
骆青峰道:“我怎能信你,若是烈性剧毒,我岂不是立即一命呜呼?”
于吟风道:“你放心,在没有把南唐宝藏拿到手之前,我决不会让你死的。况且我若想杀你,还跟你废话这半天做什么?”
骆青峰忖道:“我不信他,他也不信我,这般拖延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赌上一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当下道:“将药丸拿来。”话音刚落,便听见头上机关响动,火光射了进来。
骆青峰抬头望去,只见于吟风手持火把,似笑非笑地站在陷阱边上,抬手抛进来一粒药丸,道:“就是它,吃了吧。”
骆青峰见那药丸作朱砂之色,除了气味辛辣,倒也没有特别之处,正要吞下,忽又忖道:“这陷阱不深,不如跃上去擒住了他,那……”想到此处,忍不住抬头望了于吟风一眼,却听得于吟风道:“你千万别想着跳上来将我擒住,方才地道中一番追逐,我早瞧出你除了剑法之外,其它武功只是平平,至少轻功一般,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骆青峰心中矛盾,看看于吟风,又看看药丸,终于咬牙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于吟风见状哈哈大笑,道:“上来吧,画下藏宝图,你便可自行离开。”
骆青峰从地道中跃出,听见于吟风得意的狞笑,心头的仇恨难以压抑,正要发掌向于吟风背心击去,却听得他道:“小子,千万别轻举妄动,你方才服下的物事叫做‘七心蛊’,我这里有一面小鼓,只要我轻轻一拍,你便会丧失心智,对我惟命是从。我现在还不想用,不过你要是逼我的话,也只好让你见识一下了。”
骆青峰闻言大怒,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骆青峰宁愿一死,也不会任你摆布。”
于吟风道:“你别激动,只要你别对我不利,这面小鼓自然用不上,你只需将地图交出来,便可自行离去,我决不留难。”
骆青峰闻言半信半疑,道:“真的?”
于吟风道:“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你也是英雄之后,莫非这点豪情都没有?”
骆青峰闻言一股傲气涌上心头,道:“骆青峰言出如山,且决非胡乱猜度的小人,你取纸笔来,我画给你就是。”
二人出了地道,来到书房,于吟风送上文房四宝,骆青峰如约将南唐宝藏的地图画了出来。于吟风收好地图,道:“你可以走了,请吧。”
骆青峰道:“我的剑还在你的地道中。”
于吟风道:“你那把剑只不过是寻常货品,我这里有五十两,足够你买十把的,拿去吧。”说罢递了一锭银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