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注定是个多事之日。
我刚回到大屋,就发现伊莱扎瘫坐在楼上大厅的一把椅子里,玛丽?安妮正拼命地让她嗅着家用氨水,简直都快把她呛死了。而莉蒂则正在揉搓着伊莱扎的手腕——据说这样很有帮助。
一见这副光景,我便知道,那个鬼魂肯定又出来走动了,而且这一次是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伊莱扎吓得要死,情绪非常激动。我刚走过去,就被她一把攥住了衣袖。她坚持不肯放手,想马上就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我。
由于刚刚发生过火灾,全屋上下都士气消沉。因此,当看到亚历克斯跟他的助手费力地把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抬下楼时,我并未感到意外。
“我不想这么做,英尼斯小姐。”亚历克斯说道,“但她太激动了,声称要自己把行李箱拽下来。我怕她真会干出这种事,那会把楼梯划坏的。”
我一边想摘下帽子,一边想让女佣们安静下来,
“好了,伊莱扎,去把脸洗洗,别再大哭大叫了。”我说,“然后到我房里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莉蒂一言不发地收好了我的东西。但从她那耸起的双肩可以看出,她对我的做法甚是不以为然。
这份静寂让人坐立不安,我不得不开口打破了沉默。
“看来,”我说,“形势越来越刺激了。”
莉蒂缄口不言,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伊莱扎走了,我还真不知道去哪儿再找一个厨娘呢。”
她依旧回以沉默。
“也许罗茜会是个不错的厨娘。”
她嗤之以鼻。
“莉蒂,”最后,我开口说道,“不要不敢承认,你现在快活得不得了。这么刺激的事情,你不可能不幸灾乐祸。你以前从没这么精神过。让我看啊,这些事这么惊心动魄,把日子搅得天翻地覆,肯定也吵醒了你那副硬心肠。”
“我想的可不是我自己,”被我这么一激,她终于开了口。“我的心肠也许很硬,也许不硬。但我知道一件事:我还剩下了一点儿感情。从看见你站在楼梯脚下开枪射穿门板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女人了。”
“哦,听了你这话,我真的很高兴。无论如何,只有有所变化就好。”我说。
这时,伊莱扎在罗茜和玛丽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中间夹杂着难以控制的啜泣。而罗茜和玛丽则在一旁不时地对情节进行着纠正。
事情是这样的:两点钟的时候(罗茜坚持说是两点十五分),她上楼去房里取一张照片,想拿给玛丽看。(一位女士的照片,玛丽插话说。)她从佣人专用楼梯上了楼,然后沿着走廊来到了自己房里。她的房间位于行李间和那间尚未完工的跳舞室中间。就在她沿着走廊往前走时,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挪动家具。不过,当时她并未觉得紧张。她以为也许是火灾过后有人正在检查大屋。但她还是往行李间里看了一眼,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静悄悄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那个声音停了下来,大屋里万籁俱寂。然后,她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感觉快要昏倒了——她很容易中邪。(“刚来这里时,我跟你说过这事儿,不是吗,罗茜?”“是的,小姐,她的确说过!”)于是,她把头靠在枕头上,并且——
“打了个盹儿。好了!”我说,“继续说。”
“当我醒过来时,英尼斯小姐,我以为我要死了。真的,就像我现在坐在这里一样千真万确。什么东西突然砸在了我的脸上,我连忙坐起身来。然后,我看见一块石灰掉了下来,是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掉出来的。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儿是,一根这么长的铁棍”(她比划的足有两码长)“从那个洞里嗖地戳了出来,刚好落在了**。要是我还在睡,”(“昏迷。”罗茜纠正说。)“就会被那铁棍正中脑袋,一命呜呼了!”
“真希望您当时听到了她的尖叫,”玛丽?安妮插嘴说,“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时,脸色白得简直跟枕套一样。”
“这件事肯定能找到一个十分正常的解释,伊莱扎。”我说,“你当时昏过去了,所以很可能是在做梦。不过,要是真有其事,那根铁棍和墙上的那个洞便可以证明一切。”
伊莱扎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那个洞确实在那里,英尼斯小姐。”她说,“但是玛丽和罗茜上楼帮我收拾行李时,发现那根铁棍不见了。”
“事情不止是这样。”莉蒂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阴森森地传了出来。“伊莱扎还说,当时有一只炯炯发光的眼睛透过墙上的那个洞俯视着她。”
“那堵墙至少有六英寸厚,”我刻薄地说道,“除非打洞的那个人把眼睛放在棍子顶上,从洞里伸出来,否则,伊莱扎根本不可能看见。”
然而,事实确实存在。我们去伊莱扎房间走了一圈,便证明了她的说法。对于我心中的猜想,也许大可付诸一笑:有人用铁棍在未完工的跳舞室墙壁上打了个洞,从隔墙上的砖缝里穿过去,刺透了伊莱扎房间那层毫无抵抗力的石灰。因为那个人用力过猛,铁棍便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的**。
我一个人上了楼。我承认,这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墙上有两三处都被凿出了小孔,但哪个都不算深。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打洞用的那件金属工具竟然不翼而飞了。
我记得以前曾经读过一个故事。故事里面有个小矮人,就住在一座古堡的夹层墙中间的空隙里。我模模糊糊地想道,我起初认为有个秘密入口通往一间密室,这个想法究竟对不对?还有,我们是否正在招待一位飘忽不定的访客?他在黑暗里给我们搞了这么多恶作剧,还破坏了那几堵墙壁。这样他便可以安安稳稳地躲起来,偷听我们饱受惊吓后进行的种种调查。
这天午后,玛丽?安妮和伊莱扎走了。不过罗茜决定留了下来。大概五点钟的时候,计程车从火车站来接她们,我惊讶地发现车上竟然有位乘客。司机马修?盖斯特要求见我,并且自豪地解释了他此番的使命。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厨娘,英尼斯小姐。”他说,“当我听说要来载两个姑娘跟她们的行李时,就猜想肯定是又出事了。刚好这个女人一直在村子里找工作,我就想应该把她捎过来。”
我已经拥有了真正的乡下人的能力,可以单凭诚信来挑选佣人,而不再要求那些无懈可击的推荐信。我,瑞秋?英尼斯,已经学会了不去在乎厨娘来我房里听取一天的工作指示时是否坐得端正,只要她们不用肥皂水去擦洗我的银器,就该谢天谢地了。因此,这天我只是告诉莉蒂让那个新来的应征者进来。可是,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惊呼出声。是那个满脸天花麻点的女人。
她略显粗笨地站在门口,不过身上却透着一种振奋人心的自信。是的,她会做饭,虽然不是什么名厨,但如果有人负责做沙拉的话,她就可以做得一手好汤,还有不错的甜点。因此,我最后雇了她。就像哈尔西得知此事时所说的一样,厨娘的相貌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脸洗干净了就好。
我曾提到过哈尔西的坐立不安。这一天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让他在外面一直待到了午餐过后。我猜他始终希望能在露易丝开车路过山上时见到她。也许有时他真的见到了她,但从他那一成不变的消沉来看,我敢确定,两人之间的形势并未有所改变。
下午有一段时间,我想他是在看书——格特鲁德和我则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出去了。晚饭时,我们两人都注意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心烦意乱。他脾气乖戾,这一点儿都不像他,而且他还很紧张,过几分钟就要看看手表,几乎什么都没吃。用餐当中,他一连问了两次,问贾米森先生和另外一位警官会搭哪一班火车回来。他还出了好久的神,心不在焉地把叉子扎进了我的绸缎桌布里。别人跟他说话时,他完全听而不闻。最后,他说不想吃点心,借口要去找亚历克斯,早早就离了桌。
可是,他当然没有找到亚历克斯。八点钟刚过,哈尔西说要用车,然后便莽莽撞撞地冲下了山。当时的车速即使对他来说都非比寻常。没过多久,亚历克斯前来报告说,他要去检查一下大屋,预备上好锁过夜了。到了九点差一刻的时候,山姆?博安农来了,开始在草坪上巡逻。而我因为知道两位警官很快便要到了,所以并没有特别担心。
九点半的时候,我听见车道上传来了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在大屋门前,它停了下来,紧接着,门廊上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最近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小,格特鲁德更是整天担惊受怕。一听到这脚步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门前。片刻之后,露易丝闯进了房里。她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头上连帽子都没戴。
“哈尔西在哪儿?”她急切地问道。
她身穿一件朴素的黑色长袍,一双大眼里满布着忧郁。刚刚的策马奔驰,让她的脸庞褪尽了血色。我忙站起身来,给她拉过去一把椅子。
“他还没有回来。”我镇静地说道,“坐下来,孩子,你身子太弱了,不该这样骑马。”
我想她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话。
“他还没有回来?”她看着我问道,然后又看向了格特鲁德。“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看在老天的分上,露易丝,”格特鲁德大叫起来,“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哈尔西不在这里。他去火车站接贾米森先生了。出了什么事?”
“去火车站了?格特鲁德,你确定吗?”
“是的。”我说,“你听,火车正在鸣笛。”
我们这副煞有其事的语调让她稍稍松了口气,整个人跌坐在了椅子上。
“或许我猜错了,”她语气沉重地说道,“如果——一切安好,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们坐在那里,我们三个人,却全都无心交谈。格特鲁德跟我都认识到了,无论问露易丝什么问题,结果都会徒劳无功。她之所以沉默寡言,完全是由她所扮演的这个角色所决定的。
我们扯着耳朵,等待着汽车拐上车道后开始爬山时那第一声轰鸣。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我看见露易丝的双手紧抓着椅子扶手,变得越来越加僵硬。我看见格特鲁德已经褪尽了刚刚的一脸欢容。而我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一只巨手,正在一点一点地攥紧我的心。
二十五分钟过去了,随后传来了一阵声响。可那却不是我们车子马达的突突轰鸣,而是卡萨诺瓦的计程车发出的那种清晰可辨的隆隆声。格特鲁德拉开窗帘,向窗外那浓重的夜色凝神望去。
“是计程车,没错的。”她显然如释重负,“我们的车子肯定是出了故障。这可不足为奇——您看哈尔西开车下山时那架势。”
过了很久,那辆吱嘎作响的破车终于在门前停了下来。露易丝起身望去,她的手一直抚在喉头。随后,格特鲁德打开房门,让贾米森先生和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进来了。哈尔西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关门之后,露易丝才意识到哈尔西没有回来,脸色立时就变了。从提心吊胆到如释重负,再到如今的彻底绝望,她的脸就像一张翻开的书页。
“哈尔西呢?”我无视那位陌生人,不顾礼仪地唐突问道,“他没去接你们吗?”
“没有。”贾米森先生看上去略显吃惊,“我本以来会有车来。不过我们还是顺利地上了山。”
“你们根本就没见到他吗?”露易丝喘息不定地追问道。
在离开向阳山庄的那个早上之前,她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因此,两人可以说是素未谋面。不过,贾米森先生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没有,阿姆斯特朗小姐,”他说,“我连他的一个衣角都没见到。怎么了?”
“我们得去找他,”她大声说道,“一秒钟都不能耽搁。贾米森先生,我有理由相信他正身临险境。但我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危险。我只知道——必须找到他。”
那个矮壮的男人始终一言未发。然而此时,他却迅速地朝门口走去。
“我去把计程车追回来,”他说,“那位绅士是在镇上吗?”
“贾米森先生,”露易丝冲动地说道,“我可以搭计程车。你们赶我的马车去吧,想怎么快跑都行。试试去找‘蜻蜓’——应该很容易找到。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是,千万不要耽搁了时机。”
新来的那位警官走了。过了一会儿,贾米森也飞快地沿着车道冲了下去。马蹄“咚咚”跺地,似乎每一步都能激起火星。露易丝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离去。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刚好迎上了格特鲁德的目光。格特鲁德正愤怒地,几乎是一脸惨容地站在大厅里。
“露易丝,你知道是什么在威胁着哈尔西,”她控诉一般地说道,“我相信,你对这整件可怕的事情,这起我们一直苦苦应对的神秘事件,完全了若指掌。如果哈尔西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露易丝只是绝望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无奈地放了下去。
“我像你一样珍爱着他。”她悲伤地说道,“我试着警告过他的。”
“都是胡说八道!”我尽量装出一派活泼的语气,“我们这是在自寻烦恼,或许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呢。哈尔西可能只是回来晚了——他总是很晚才回来。我们也许随时都会听到他开车上山的声音。”
可是,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焦虑不安地等待了半个钟头之后,露易丝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听到火车站计程车开动的声音,我才知道她离开了。
十一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贾米森先生。
“我找到‘蜻蜓’了,英尼斯小姐,”他说,“它在火车站附近的铁路侧线上撞上了一节货车。不,英尼斯先生不在车上,但我们应该能找到他。让瓦纳来处理车子的事情吧。”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他。第二天的凌晨四点,我们仍旧在等待消息。亚历克斯和山姆则分别在看守大屋和草坪。拂晓时分,我身心俱疲,沉沉睡了过去。而哈尔西仍旧没有回来,也没有收到来自那两位警官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