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含糊不清,却将薛王用心揭破。张仲英面色极为难看,知道再停留下去,也是徒惹不快,冷冷一哼,拂袖离去。
乘坐王府轿子返回王府路上,轿夫突然停住不发,大轿停在路心。张仲英心头微沉,挑起轿帘,探头望去,两名轿夫,身形钉在当场。轿前三尺开外,男子修长玉立,清雅出尘,俊逸缥缈。一身青衣,缓带飘飘,似尘埃不沾。
“天藏谷主!”天心月华流转,勾勒出来者丰隽仪容和雅致五官。
“薛王爷!”来者眸雅神清,正是自诩为“圣手医天”的天藏谷主薛慕白,“深夜到访,万望见谅!”
天际云层阴厚,遮住漫天月华,张仲英眸光显得颇为黯然,“薛州乃名利之所,谷主乃江湖散客,不羁于俗物,你不去医行天下、悬壶济世,来我薛州作甚?”
“薛某近来想明一个道理,”薛慕白仰头望天,天穹阴云密布,月阴星隐,不见半分光亮,“我虽有‘医天’之名,然而人力终究有限,医术再精,至多只能多活万人,无法惠及天下苍生。而若明主在位,则不一样。”
“若是谷主十几年前,便能想明此理,只怕天下早已是我们的了。”张仲英眸中神光大作,笑道:“以薛州的势力,加上谷主智计,足以平定天下!”
“薛王爷想必有所误会!”薛慕白依旧眸清似水,神色从然淡雅,“薛某此来,不是为了薛王,而是王爷手中一人!”
张仲英皱眉道:“谁?”
“端王殿下!”
“元贞?”薛王眸中清光寒闪,“天藏谷名动江湖,还要插手庙堂之争?”
“还请薛王作证,”薛慕白轻轻一笑,“庙堂江湖,皆在薛某掌握。”
张仲英眉头紧皱,“谷主本不是狂悖之人!”
“以前的薛慕白,也无兴旺天下之心。”
“想不到,薛兄这等清雅脱俗之人,也会为名利所动,为皇家效力,”张仲英眉心舒展,露出一丝笑意,“只不过,元贞那小子耽于声色犬马,已然颓废,绝对明主!”
“若真是如此,薛王为何还要百般防范,千分小心?”薛慕白斜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端王是我看重的人,请薛王行个方便!”
“恕难从命!”张仲英冷然道:“这小子若听命于我,我自然将他捧上九五之位;可他有鲲鹏之志,我就不能放他龙入大海。”
薛慕白笑了笑,说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在天一门的那些日子?”
张仲英神色陡变,面上肌肉抽搐,“天一门”三字,仿若冰刀雪剑,虽然时隔日久,仍然有锥心之痛,“不要和我提天医门!”
薛慕白却有意在他心口上捅刀,“当年在天一门,无论比智斗力,薛王皆输于我,时至今日,薛王就没有自证之心?”
薛王沉下心来,问:“你想怎样?”
“薛某想和王爷堵上一局!”薛慕白目光清冽,“以天下为局、江山为棋,看究竟是八皇子登临大宝,还是端王君临天下!”
张仲英目露犹豫之色,沉默半响,忽的哈哈大笑,昂首道:“薛慕白,你当本王还是从前那个意气少年,会被你用言语拿住。”他笑容一僵,目光一凛,“元贞被我软禁,就像是鸟儿被我拿住了双翼,就算他有吞吐天下之志,也休想施展,只要我将他牢牢看住,这一局,本王已立于不败之地!”
“薛某可是在为王爷考虑!”薛慕白眉梢轻扬,天际斜月如钩,划破层层阴云,将他明眸点染的一派清亮,“难道王爷就没有想过,自端王被贬出京,大皇子迅速得势,老皇帝虽然有意扶持宁王制衡大皇子,但宁王毕竟根基太浅,能有多大用,还不好说。至于王爷看重的八皇子,在朝廷中毫无势力可言。而大皇子对王爷是什么态度,相信王爷心知肚明,相信王爷绝不希望大皇子上位。”
薛王再次皱起浓眉,“薛兄的意思,元贞小儿是制衡大皇子的最佳棋子?”忽的眉头一舒,笑道:“想不到,你对朝中局势竟是如此洞若观火,看来谷主对天下的布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薛慕白不置可否,“是非成败,不光关系到薛王一身生死荣辱、焰甲军数十万将士身家性命,更牵连天下气运,请王爷万分慎重!”身子微微一欠,转身没 入身后长街,斫长身子,犹如一抹青烟,倏忽间,消失在溶溶暗夜。
元贞饮酒作乐到很晚,直到醉倒不省人事,才被梅落雪、柳绛红二女搀扶着,回到卧房,将他扶上软塌,放下帘帐,正要退出,一转身,面前人影闪动,一张清寒如玉、透着冷峻的俊美面庞,映入眼中,尚未反应过来,来人抬手虚点,制住二女周身要穴,二女顿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辜兄!”元贞从**跳了起来,面上虽然仍是一片酡红,然而眸光澄澈清明, 无半分酒醉癫狂之态。
来人正是辜宏誉。当日他突围而出,赶到塞州,向宁王求救。元宗却有救援之心,然而乃蛮大军尚未集齐,朝廷突然颁下旨意,命元宗将乃蛮大军,带回朝廷。元宗不敢违抗,只得率兵回朝。之后,辜宏誉以马王令,调动塞州附近马王帮子弟,却又听闻元贞被薛王接到了塞州,于是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薛州。
辜宏誉将这些日子的经历,大致说出,望着眼前两个娇美婢子,“殿下这些时日过的好不惬意!”辜宏誉言语冰冷,声音低沉,透出丝丝寒意。
“做戏而已!”元贞笑道:“做给薛王看罢了!”
辜宏誉冷着脸道:“王爷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薛王?”
“张仲英能够屹立薛州三十年不倒,这样的人,将是何等精明?”元贞敛起笑容,“我从未想要骗过薛王,只想将他稳住,找机会将他挟持,以借机控制薛州局势,但据我这些日子观察,纵使劫持薛王,也无济于事!”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纵使我劫持薛王,也未必控制得了薛州局势。空气人,薛州是薛王根基所在,长门关、播州却未必与他上下一心。若薛王有失,长门关、播州可能由此生乱,退一万步讲,即使控制住三十万焰甲军,这三十万人将如何处置?父皇和老大他们又将作何之想?”
辜宏誉铁青着脸,说道:“薛王盘踞薛州数十年,根深蒂固,绝非轻易可以撼动。眼下绝非解决薛州的最佳时机,薛王若倒,戚潇天、司马伦等将随之做大。”顿了下,又道:“眼下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我们先逃出薛州再说。”
元贞点点头,“有辜兄相助,天下皆可去得。”忽又想起王霆岳、都灵公主等人,不过转念又想,薛王张仲英,绝非气量狭小之辈,绝不会为难王霆岳和其手下部卒,至于都灵公主,薛王与都蓝可好暗中相交,想来更不会为难他女儿。
正要转身离去,忽的觉到身后,似有两双凄怨哀婉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心头一软,回过头去,就见柳绛红、梅落雪二女,泪水涟涟,神色哀婉,凄楚动人,似有哀求之意。嘴角微微抖动着,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