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冰冻三尺,积重难返,疯了,我们都疯了,我们恶语相向,每一个用词都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坦白说我心里其实被吓到了,我并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对现状充满了不满和愤恨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我并不知道,他恨我。
一个平日里温和无害的人,一旦爆发,能量要比一个往日里就爱絮絮叨叨的人强烈一百倍。
他指责我现实、自私、冷漠、不负责任、好高骛远,他说我变成了他最讨厌最看不起的那种人,把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钱钱钱除了钱还是钱,我每天听你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钱,你知道吗后来我甚至都不想看见你,我害怕跟你待在一块儿,你跟我聊天最多的话题就是卲清羽买了一个几万的包,又买了几千块钱的鞋子,现在多出来一个乔楚,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朋友,你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打从心里想变成她们,你是不是发自肺腑的羡慕,甚至嫉妒她们?”
我的心里在淌血,可是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变成这样?简晨烨你他妈是傻X吗?从你认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是这个样子,自始至终我就是这么现实自私冷漠的一个人,你他妈的今天才知道吗!”
“是啊我羡慕乔楚,我嫉妒卲清羽,我做梦都想跟她们换个人生!至少她们不用为了每个月的房租水电煤气提心吊胆,至少她们不用等到商场打折季才敢进去逛逛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至少她们不用为了一份糊口的工作看人脸色,伏小做低,生怕出点什么差池捅了漏子就被老板炒掉,至少她们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房东赶出去——你看不起她们,她们还未必看得起你!”
没有退路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每一个脱口而出的词语都是生生敲入心脏的铁钉,拔不下来了,拔下来也只会看到咕咕冒血的创口——我们的感情,穷途末路,奄奄一息。
简晨烨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
可我还没有说够。
“你知道我知道自己怀孕以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看到简晨烨原本紧缩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是个错误的生命,他不该来这个世界。”
我慢慢的坐下去,奇怪的看着他:“难道你一点都不能理解吗?如果这个孩子没有被打掉,十个月后顺利出生,你能想象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吗?我自己过得辛苦就够了,我不要我的孩子跟着我一起辛苦,生命非他意愿而来,如果我什么都给不了他,那他就不如不来。”
简晨烨抬起头看着我,此刻他显得那样困惑:“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良善的东西吗叶昭觉,难道你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爱?”我觉得自己马上又快要笑出来了:“爱有什么作用?买进口奶粉和童车的时候对别人说‘我钱不够,可以拿爱抵吗?我很爱很爱我的孩子哦’,这样可以吗?不,简晨烨,我不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在自卑中长大。”
“凭什么你这么武断的认为他一定会在自卑中长大?”
“笑话!别人有的他没有,别人穿名牌他穿地摊货,别人暑假去欧洲夏令营,他在家看还珠格格,这他妈能不自卑吗!”
简晨烨安静了下来,事实上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不赞同,可是他无力辩驳,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像我这么市侩的看待生活。
我用一种强悍到无可反击的姿态把他逼到了绝路,往前看已经是万丈深渊。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孩童般的茫然,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握住他的手,试图弥补尖刻的言辞所带来的伤害:“我有没有逼过你?我有没有给你施加过压力?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开心,不管我自己多艰难多不容易,我都希望至少你比我开心……”我的眼泪不断的汹涌而出:“但我也只是一个平凡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加衣,困了也想睡觉,刺一刀会痛会流血,我不是铁打的……”
简晨烨的嘴角微微**了一下。
“担负一条生命是一件远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也要沉重得多的事情,我实在……我实在没有能力,照顾两个孩子。”
我不再逞强了,我承认自己已经无力支撑,当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有一种空前绝后的轻松的感觉。
简晨烨默默的把手从我的手中抽走,他已经完全平息了下来,眼眸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悲哀。
我们看着彼此,知道某些事情已经到了尽头。
“昭觉,我曾经真的很想和你结婚,给你幸福,我曾经真的很爱你,想跟你有一个结果,可是现在……”他顿了顿:“我不知道了。”
我们终于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底牌就是,我们都已经不确定这段感情是否还值得继续。
只差那两个字了,我们静静的看着对方,会由谁先说出来。
“昭觉,我们分手吧。”他说了。
我的眼睛一闭,天塌地陷。
他起身慢慢的走向门口,我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定住了,不知道要不要回头。
“是我把一切弄成这样的吗?是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在咆哮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像是看着荒野里唯一的一棵树,那目光中有悲悯,有痛惜,但没有了爱。
而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像是大力嘶吼过后无法再正常说话那样乏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要怪自己。”
“曾经那么辛苦,我们都坚持在一起,为什么现在不行了?”我哭得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一般。
“一件事情需要坚持才能继续下去,那它本身就是错误。”他打开了门。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我说不出来了,空气像棉花一样堵在我的嗓子口。
我狠狠的咬住自己的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眼泪和鼻涕在我的脸上糊成一团,然后我开始打嗝,身体完全不由自己支配。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跪在洗手间里,抱着马桶狂呕。
那种呕吐,像是要把心脏都呕出来才为止。
我独自待在这间公寓里,我们一起看中的公寓最后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些漫长的,厚重的,令人窒息的一分钟又一分钟,比死亡还要寂静的一分钟接着一分钟,我感觉到——如果我还有感觉的话——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溃烂,像是被灌进了某种腐蚀性的**,从喉咙开始一直往下,胸腔,腹腔,然后由内而外渗出来,四肢无力,头脑发蒙……
突然之间有敲门声,我竟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我竟然还有力气爬起来——扑了上去,万分之一秒中我认定是他回来了。
真的是他,我欣喜若狂的看着门外的人,真的是他。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高声尖叫着,那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凄厉,当我说完这句话便像被闷棍敲击了一般,绝望呛住了喉咙,我直挺挺的向前倒下。
乔楚伸出双臂接住了我瘫软的身体,小声的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愿意睁开眼睛。
门外的人是乔楚,不是他。
[3]
从那天晚上开始时间对我已经失去了意义,拉上窗帘甚至无法分辨白昼黑夜,乔楚一直陪在我身边,关掉了我的手机,也关掉了她自己的手机。
除了哭泣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大多数时候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有电视的声音提醒我们外部世界依然在有序的运转。
乔楚不会做饭只会叫外卖,我没有一点胃口,就算她强迫我吃下了一份沙拉,几分钟之后也被我吐得一干二净,我们躺在**,像两个完全被世界遗忘了的人。
太累了,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疲惫在此刻一次性倾泻而出,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还要去工作,我对她说,滚你妈的,老子不干了。
我他妈乐意就这么堕落了,怎么着。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隔绝开来,理所应当的,我不知道齐唐找我找疯了。
一贯有风度的齐唐,在那天的晨会上对我这种公然旷工的行为破口大骂:“她以为她是谁啊,想请假就请假,想来就来,想不来又不来,连招呼都不打,她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司全体同事都沉默着,事实上确实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
齐唐显然对这种局面很不满意,头一个就迁怒了平时跟我走得比较近的苏沁:“你!找过她吗!”
苏沁吓得一弹,连忙点头:“找,找过的,手机都打爆了,她一直关机,QQ也没上过线,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齐唐一声冷笑,忽然又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便收了声。
会议草草的结束了,同事们交头接耳都在表达同一个看法:齐唐是疯了吧?
卲清羽乘坐的航班刚刚落地,她才一开手机就被震得不行,未接来电12个,全是齐唐,她刚准备回拨过去,马上又来了:“这么久才开机你找死啊!”
“你他妈有病啊,你他妈坐飞机不关机罔顾他人生命安全是吧!”卲清羽对齐唐一向都没什么好语气:“这么急着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我还是挂了吧。”
“别别别,是我不对……”齐唐的语气软了下去:“我找你有急事,叶昭觉他妈的最近老是无缘无故的请假,这两天假都不请了直接旷工,人是你介绍来的,你要负点责任吧?”
好一个先声夺人,卲清羽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周围的乘客都开始起身拿行李了她还坐着没动:“到底你是她老板还是我是她老板啊,自己的员工旷工你倒是好意思怪我?”
“……”
“……”
“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她?”
“齐唐……”卲清羽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昭觉是携款旷工吗?”
“那倒不是,怎么了?”
“怎么了?齐唐,你看看你自己的反应,正常吗?”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和乔楚同时从**弹起来,有那么一刹那我还是抱着幻想,会不会是简晨烨回来了?
然而这幻想在下一秒就破碎了,我清楚的听见卲清羽一边捶门一边喊,叶昭觉,你死了吗,没死就起来开门!
乔楚看了我一眼,轻声问,要不要我去应付?
长时间的哭泣和昏睡,加上房间里浑浊的空气都让我晕眩,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卲清羽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我摁住了乔楚,说,我自己应付。
卲清羽的反应会很大,这个我在开门之前已经想到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站着齐唐。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有点儿后悔没去洗把脸,哪怕稍微整理一下仪容也好啊,也不至于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啊,我站着没动,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该给出一个怎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卲清羽一把推开我就往里冲:“靠!你是自己在家制作毒品还是怎么的,见不得光啊这么阴森森的……诶,乔楚你也在啊。”
我还是站着没动,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看齐唐。
我们俩像两尊石像一样杵了半天,他才开口说,你手机关机了。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又说,你没事就行了,那我走了。
听到这句话卲清羽在我背后大声冲着齐唐嚷:“喂齐唐我说你真的有病吧,之前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不是你吗,这下你来都来了,不问问她为什么旷工你就这么走了,我看你真是有病!”
一时之间齐唐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们都被卲清羽弄得有点尴尬。
乔楚又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了:“昭觉家里这么乱七八糟的,也不好意思请人进来坐,再说我们三个女生在呢,这位先生——齐唐对吧——齐唐夹在这里也不合适,他想回避就让他回避嘛,下次打扫干净了再请他来坐好了。”
我回头朝乔楚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要不是她给了我和齐唐这个台阶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人没事就好。”最后齐唐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依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连对不起抱歉都没说,我连正视他一眼都不敢。
“分手了?!”卲清羽在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再次不淡定的大叫,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对我的刺激和冲击有多大。
乔楚白了她一眼:“你别这么咋咋呼呼行不行,谁没分过手啊。”
“她啊!”卲清羽依然很激动,指着我:“她就没分过手啊!”
“现在也分了呀。”我笑了笑,不知道这个笑有多难看。
忽然之间,卲清羽整个人都塌了似的往沙发靠上一倒,声音里竟然都有了哭腔:“你们干什么啊昭觉,你们俩干嘛要分手啊,我以为你们一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说着说着她真的哭起来了。
我打了她一拳说卲清羽你干嘛,你他妈的才有病吧。
说完之后,我也开始哭了。
在我们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无论是我和简晨烨还是卲清羽和蒋毅,我们都没想过分手这件事,打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执子之手我们相信过,与子偕老我们从来就没怀疑过。
当年我和简晨烨不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些女同学就说了,简晨烨到了大学绝对不会缺女孩儿喜欢,叶昭觉趁早做好被甩的准备吧。
这些话对我不是没有影响的,简晨烨上的是艺术院校,谁都知道艺术院校美女多,坦白讲那个时候我有过一点儿担忧,不是欠缺对他的信心,恰恰相反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
叶昭觉实在是太普通了,就像高中时那些女生们说的,简晨烨怎么就看上叶昭觉了?
整整四年,我们每个月都见面,不是我过去就是他过来,舍不得坐飞机,攒了一盒子的火车票,我课间打零工的那点收入转头全贡献给了铁道部。
我很清楚的记得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不是周末也不是月末,很平常的一个周三,下了课从教室里出来就看到简晨烨站在台阶上冲我笑。
没有玫瑰花没有巧克力,所有跟浪漫一词有关系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只有他自己和一张火车票。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一起吃了顿饭,我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他笑笑说,你生日嘛,就是来看看你。
简晨烨曾经说过,一辈子只和一个人在一起,这不丢人,是啊,有可能会遇到更好看更优秀的人,但一个人不可以这么贪心的。
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天雷地火,可以讲出来骗人眼泪的情节,我们有的只是一份朴素的决心,一份无论将来怎么样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决心。
我亲眼目睹过很多人很多事的改变,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我一直觉得我和简晨烨是不会变的,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关上门,我还是叶昭觉,他还是简晨烨。
我曾经对这段感情有笃定,而今对人生就有多灰心。
卲清羽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了:“他走了之后你没去找过他?”
我惨然一笑,他要回来自己会回来,我去找他做什么,跪下来认错吗,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原谅我吗?我还没那么贱。
一直闷声不说话的乔楚在这个时候,忽然缓缓的说,你做不到吗?
我吓了一大跳,斩钉截铁的说,当然!!
乔楚幽幽的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没再提这一茬。
很久之后我在她写的信中看到了关于这次对话的延续:
昭觉,当时我问你,你做不到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只是我没有敢流露出异样。
我被自己吓到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的潜意识里是,也许……我能做到。
你那么干脆果断的回绝了这种可能性,不禁让我扪心自问,在我和闵朗的关系中我已经陷入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觉得那么没有尊严的事情比起失去爱人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看着你毅然决然的样子,又想到自己,我知道我彻底没救了。
“昭觉,作为跟你们俩都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倚老卖老公平的说一句,这件事你错在先,你怎么能都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就去打掉孩子呢?还有你——”卲清羽转向乔楚:“你也真是的,她是当局者迷,你应该旁观者清吧,你怎么能怂恿着她这么胡来!”
关心则乱,卲清羽对乔楚说的话中分明有了责怪的意味,可这真不关乔楚什么事,她三番两次劝过我不要这么鲁莽,是我自己顾若罔闻。
我刚想开口替乔楚撇清关系,她便一声冷笑抢在了我前头:“卲清羽,既然你为人处世这么周全,那昭觉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在哪儿呢”
一句话就把卲清羽逼得动弹不得,我心里一颤,乔楚真是见血封喉。
“我……”卲清羽果然没法接下去。
“算起来,你跟昭觉比我跟她认识的时间要久得多,你跟简晨烨也比我跟简晨烨要熟得多,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你该比我清楚,按理来说和事老的角色,你该比我称职才对,”乔楚慢慢的喝了一口水:“那为什么那天晚上简晨烨是敲开我家的门,让我来陪昭觉呢?”
在乔楚说完这些话之后,卲清羽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很久没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了,很久没被人堵得如此哑口无言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我看看乔楚,又看看卲清羽,本来思绪就乱七八糟,现在夹在她们俩之间更是左右为难。
“得了,”乔楚站起来:“我也两天没回家了,家里电视还开着呢,我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会儿,晚上我们出去吃饭,你也该进点食了,正是身子虚的时候,别这么糟践自己。”
她说完就径直走了,看都没看卲清羽一眼。
只剩下我和卲清羽两个人了,我对于刚才发生的事觉得很抱歉,急忙转移话题:“你这段时间忙什么呢,上次齐唐还说,你爸都找不到你,担心死了。”
“哼,担心个屁。”卲清羽明显余怒未消:“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我爱干嘛就干嘛,谁他妈有资格说我。”她明显是在针对之前乔楚那番话。
我默默的低下了头,罢了,我自己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我没力气也没必要装出一副关心别人生活的善良模样,况且她说的也没错,她有钱有自由,谁有资格说她?
过了好一会儿卲清羽大概是从那股郁闷中解脱出来了,又变成了平时正常的样子,握着我的手说:“我去找找简晨烨吧,你们俩性格都这么犟,谁也不会先低头的。”
“不许去,”我依然很嘴硬:“等他自己想明白。”
“神经病。”卲清羽忽然大叫了一声:“最近是流行分手吗!”
“还有谁?”
“齐唐啊!刚刚来你家的路上,他自己说的。”
两天来头一次,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被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关我屁事啊,我才懒得问。”
“噢……”我说不上来心底里**漾开的那点儿淡淡的失望是怎么回事,也真是奇了怪了,对于齐唐和Vivian之间那点八卦我怎么就这么放不下。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讨厌那个女的了,想起她曾经当着全公司的人羞辱我,这口气一直卡在我的胸口没咽得下去。
对的,我就是小人之心,我就是巴不得她和齐唐没有好结果。
“这样吧,元旦的时候我打算借我爸的别墅办个主题party,到时候我把简晨烨也叫去,制造个机会你们再当面好好沟通一下,说真的昭觉,七八年的感情,我不信你们说分就真的分了。”
卲清羽离开我家的时候握着我的手,特别诚恳的说了这些话,我心里木木的,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卲清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我和简晨烨就是吵了一架,很严重的一架,就像那些年在她和蒋毅之间发生过的无数次的那种吵架。
她是真的不明白,我打掉孩子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
追根溯源,是我们在对方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有些人的分手是今晚原本想吃的那道菜售罄了,有些人的分手,是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去辞职的那天早上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原来半夜下了雪,我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被雪覆盖的世界看起来如此洁白无瑕,有种童真的趣味,我从衣柜里拖出最厚的那件棉衣裹上,一脚捅进厚实的UGG里。
我没有化妆掩饰自己的憔悴,反正那天那么难堪的样子都被齐唐看见了,也没什么粉饰的必要了。
“你确定要辞职?”齐唐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
“是啊,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低着头,羞愧是发自肺腑的:“本来就请了很多假,又无故旷工好几天,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与其让你炒掉我,还是主动辞职比较好。”
“你也不算是无故旷工,清羽告诉我原因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卲清羽你这个王八蛋,我的隐私你也拿出来乱跟别人讲,好在齐唐又补了一句:“失恋嘛,哪个成年男女没经历过,我也分手了呀。”
“说到这个,你是为什么分手?”我一下子没忍住。
“那你又是为什么?”
“我不告诉你。”
“那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俩互相瞪着,谁都没有要退却的意思,忽然之间都憋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笑出了我无限的感慨。
我没忘记过第一次见到齐唐的时候,我有多不喜欢这个人,但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只能仰人鼻息,在这间办公室里接受他那些变态的提问。
他问过我胸围是多少,还问过我能不能接受为了工作陪上床这么让人恨不得扇死他的问题,那个时候我认定了将来他一定会在工作中百般刁难和折磨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
虽然他表面上刻薄顽劣,但细细想来,我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以来,他其实一直对我很友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是看在卲清羽的面子上——我都真心感激。
“没想到到我离开的时候,我们反而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话了。”回想起从前为了那些公事私事我们总是吵个没停,我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没想到,相处久了竟然也处出了点儿真感情。
“你真的可以不走的,我给你批假,调整好了再继续上班。”我看得出齐唐眼睛里那些挽留的意味是真的,可我怎么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不用了,齐唐,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那好吧,我就不强人所难了……”齐唐站起来,绕过工作桌,我也顺势站起来伸出手准备跟他象征性的握一下,我没想到——是的,我没想到他会说:“抱一下?”
虽然很意外但我却没法拒绝,已经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了,朋友之间拥抱一下,这也很正常。
于是我大大方方的说,好啊。
于是齐唐就大大方方的抱住了我。
这是我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和解,肢体的触碰所带来的安慰要远远超过苍白的语言和文字,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拥抱的时间最少超过了两分钟,我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拥抱在一起。
我没有去思考如果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了会作何感想,只是顺从着一种本能,像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我想要得到这个拥抱,全身的意志和血液都涌向我们的手臂和肩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特别恍惚。
齐唐的衣服上有种特别特别好闻的香味,很淡可是很清晰,我有点儿沉迷,竟然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什么香水?
齐唐怔了怔,我不用香水,这是一款浆果气味的挂香,一直挂在衣柜里所以衣服上沾了香气。
“哦这样啊,很好闻啊。”我呆呆的说,随即回过神来:“好了,那我先走了,你继续忙吧。”
齐唐放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叶昭觉,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说,不要跟我客气,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还可以再回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头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抬起头来看看周围,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一样。
我太过专注的凝视着自己渴望的那些东西,害怕稍微一不留神就被分散了精力分散了心,我相信只有足够坚决的人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我打定主意走一条路的时候从来不会左顾右盼。
我以为,只有清楚知道自己的方向的人,才有力量。
跟简晨烨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只有现实,而当他离开了我,我能看见的只有黑暗和痛苦。
我在跟苏沁他们一一道别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一眼齐唐的办公室,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看向我的目光中有那么多沉静的忧伤。
时间就这样枯燥的流逝着,我把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同一天。
乔楚一直陪着我,有时候我过意不去也会跟她说,别老在我这儿待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去找闵朗也好。
当我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神态总不太对劲,语气也很低落,她说:“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回事,好像很忙的样子,可是问他忙什么,他又不肯说。”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简晨烨那天说的那句话:徐晚来月底就要回来了。
是时候了,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我有点儿可怜乔楚,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在她和闵朗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时间造成的隔膜,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人的人。
“我有件事要跟你讲,”我终于说出来了:“我大概知道闵朗在忙些什么。”
乔楚慢慢的放下手中的ipad,她显然是没有做好准备,连暂停键都忘了摁,一大串一大串的英语从谢耳朵的嘴里飞了出来。
“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你和闵朗的事,所以就没有跟你提过一个人……”我被她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闵朗和简晨烨是发小这个你知道的,但不止他们俩,还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子,叫徐晚来,他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
乔楚的肩膀微微的塌了下去,脸上没有表情,但这更让我害怕。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继续说。
我吞了一口口水,尽我所能吧。
关于徐晚来,我知道的事情并不算多,但有一点我特别清楚:在闵朗的奶奶去世之后,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的话他肯听,那这个人就是徐晚来。
高中毕业之前我没见过徐晚来,她在另外一所中学,毕业那年暑假我们几个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白灰里待着,那时候闵朗已经不上学了,奶奶的身体也已经不太好了。
我第一次见到徐晚来,也就是在那里。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很清冷,很孤傲,有距离。
不同于乔楚给我的那种惊艳,徐晚来是气质超越了容貌的那种女孩子,穿一件白色衬衫,短头发,小小的脸,眼睛里有种很灵也很傲慢的东西,让人联想到……猫。
她是很难让人亲近起来的那种姑娘,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尽管那个暑假我们厮混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多,最后也没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对我一直很客气,但偶尔我们单独相处时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很难归纳我对她的看法,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说不清楚,无论怎样,这就是我和徐晚来的关系,友好,但却生疏。
闵朗喜欢她一直喜欢了很多年,这是简晨烨告诉我的。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说好吗,有徐晚来在的时候闵朗的精气神特别好,她一走他立马就蔫了,连他奶奶和他说话都爱理不理的,只要不是个瞎子,谁还看不出来闵朗那点儿心思。
但徐晚来的态度,我确实一直看不明白,她那样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闵朗喜欢自己。
可她总是淡淡的像一杯温开水,如果有人拿他们俩开玩笑,她就会一直盯着这个人,眼神冰凉,既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就是一直盯着,直到这个人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趣了为止。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我们大二的时候,闵朗的奶奶去世了。
简晨烨特意从外地回来,我和他一起陪着闵朗,但那几天闵朗一句话都不和我们讲,只管自己一个人闷在阁楼上,我们不敢上去,但又实在担心他。
最后简晨烨说,看样子只有等她回来再说了。
他说的这个“她”,不言而喻,只有徐晚来。
我出去买饭的时候正好看到徐晚来提着旅行箱从巷子口进来,她一脸神色匆匆,一见面就问我闵朗情况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说说我真不知道,你快去看看吧。
徐晚来进去之后跟简晨烨打了个招呼,便噔噔噔的上了楼。
我们俩在楼下屏住呼吸听着上面的动静,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根本听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我们听见了一种声音,我和简晨烨对视着,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震惊。
闵朗哭了。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们一直都认为闵朗是那种你拿刀砍他他也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包括他奶奶去世的时候,尽管他万分悲痛,可是脸上就是没有一点儿表情。
我能够理解他作为雄性动物的自尊和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克制,但打死我也没想到,他会在徐晚来面前哭,这个女生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简晨烨抬起头看着阁楼,轻声对我说,唉,我们走吧。
乔楚开始用力的揉搓自己的脸,像是要赶走某种鬼魅的情绪,力度大得我都担心她会把整张面皮撕下来。
她的呼吸变得非常急而且重,像某种动物垂死时所发出的声音。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问,后来呢?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天的阁楼上闵朗很徐晚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后来我们三个人陪闵朗一起回了趟乡下,把奶奶的骨灰送回去安葬,在大巴车上的时候我瞥到闵朗握住了徐晚来的手,而她也没有挣开,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
坦白讲,闵朗当时的神情就像一个终于得到了遥控飞机的小男孩。
离开乡下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顺着木梯子一起爬到房顶上,记忆中那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白,一地清光。
我们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群山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我靠着简晨烨说,妈的,有点想哭。
而坐在我们旁边的闵朗和徐晚来,却没有认真欣赏风景,而是在拉拉扯扯做一件怪怪的事。
我假装不在意,其实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
闵朗手里拿着一个玉镯子拼命往徐晚来手腕上套,徐晚来就拼了命的躲,两人谁也不说话,就是沉默着反反复复的我拉你扯的折腾,当时那个状况看起来特别像闵朗非要徐晚来做童养媳。
最后还是简晨烨开口说的,徐晚来,你就戴着吧,你不戴的话闵朗会去死的。
那个玉镯子是闵朗奶奶留给他的,我猜测大概是老人家说过将来要送给孙媳妇之类的话,最后的最后,那个镯子戴在徐晚来清瘦白皙的手腕上,而闵朗的脸上,出现了那么多天来唯一的一次的笑容。
往后这么多年,他身边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性格,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是女朋友也好,说得难听点是床伴也好,没有任何一个姑娘再让我看到过那个样子的闵朗。
乔楚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直接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就开始喝,我猜想那些冰凉的**顺着喉咙到了她的胃里,大概会成为一簇一簇的蓝色火焰。
很好,她说,很好,她又开始喝。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在一分钟之内把整罐啤酒就这么灌完了,现在,她好像缓过来了一点儿。
昭觉,你接着说。
已经没什么要说的了,徐晚来后来去了意大利学时装设计,而闵朗开了这个小酒馆,听说她在国外交了男朋友,而他的风流事迹更是人人皆知。
后来他们没有在一起,没人知道为什么,就像那个下午阁楼上的秘密。
乔楚回过头来看着我,你为什么突然向我提起这个女人?
我望着她,乔楚,徐晚来就要回来了。
距离party还有一周的时间,我收到了卲清羽群发的信息:主题定好了,女生全部要穿黑色礼服裙,涂红色唇膏,着装都给我统一啊,不然不准入场!
群内哀鸿遍野:
作死啊,这么冷的天你要老娘穿裙子!冻死了你赔不赔啊!
就是啊,你要是夏天你这么玩也行,他妈的现在是冬天啊神经病!
……
我看着那些消息在手机屏幕上连番滚过去,没有一个人说我想说的话,冷,这不是我的问题。
我的问题是黑色晚礼服。
卲清羽这个神经病,她真是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如果是平时,我或许还可以求助一下乔楚,可是眼下她刚刚被徐晚来和闵朗的事冲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给她添麻烦。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给卲清羽单独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清羽,我就不去了。
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卲清羽,而是齐唐,他那边有点嘈杂:“我和清羽在一起吃饭呢,你为什么不去?”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不想去不行吗?
我也会去啊,去嘛,就当分手了散散心,说不定能认识更帅更优秀的男人呢。
齐唐你说话怎么跟个大婶似的……我顿了顿,低声问,你旁边有人吗?
过了片刻,那点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齐唐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没人了,我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好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出来吧。
“齐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些,其实我应该直接跟清羽说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对着她会说不出口……”莫名其妙的,一种很委屈很委屈的感觉充盈在我的心里,眼泪开始无声的流下来:“我不想去,齐唐……我觉得那个场合跟我没关系,就算我能借到礼服裙站在那里也只会像个格格不入的小丑……可能我这么说,你也没办法理解,但总而言之,我不想去……你帮我跟清羽说说,好吗?你帮帮我……”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对我说,叶昭觉,你别哭,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好吗?你别哭。
他的声音非常非常轻,就像春天里纷飞的柳絮,有一朵,落在了我的掌心。
被快递叫醒的那天早上距离新年只有三天了,快递单上没有寄件人的地址,我有点纳闷,最近根本没买东西,联想起平时看到的那些社会新闻,我真害怕这里面是一个炸弹。
坐在沙发上,我拆开最外面那层快递的盒子,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简单的印着VALENTINO这行字母,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就连两只手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就算是傻X也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盒子上有一只白色的信封,我急忙打开来看,卡片上是很简短几句话:
按照你的身高我选了8码,如果不合身的话尽快联系我,可以换。
陈汀送你的那枚胸针可以拿出来配了。
你再也不是没有晚礼服的女孩。
落款那个名字是,齐唐。
我慢慢的把那张卡片放到一边,慢慢的揭开了盒子,很奇怪,这些动作好像都不是由我自己完成的,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当盒盖完全被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条黑色的裙子被整整齐齐的叠在盒子里,我连碰都不敢碰它,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我颤抖着打通了齐唐的电话,他一接起来我马上就说,我不能收这条裙子。
齐唐没有做声,我接着说,我请你帮帮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齐唐直接打断了我,但这是我的意思,上次你接下陈汀那个项目完成得那么好,我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公开说过,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不算欠我人情。
可是,这也太贵重了……我知道他只是找了个借口让我穿起来心安一点,齐唐,我真的很谢谢你这份心意,可是我怎么好意思。
“叶昭觉,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小家子气,难道你认为你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回赠我等价的礼物?再说,这点钱对我来说又算什么。”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别啰嗦了,去试试大小。”他说完之后就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这真是一条很美很美的裙子,当我穿着它站在浴室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我不敢碰它。
我不认识自己了。
我不认识那个穿着奶牛斑纹睡衣的叶昭觉了。
潜意识里,我知道,我一旦穿上了它,就不可能舍得脱掉,尽管我知道自己不配。
乔楚倚着门框看了我半天,忽然轻声笑了,昭觉,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齐唐和他那个作死的女朋友长不了?
我呆呆的转过去看着她,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是什么。
“那天他和卲清羽一起来找你,我看到他看你的时候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推测一点都没有错。”
“那个人,他喜欢你啊。”乔楚拿着齐唐手写的那张卡片,轻声说。
仿佛有一万个原子弹在我脑袋里爆炸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有一种强烈的被刺痛了的感觉,乔楚的这句话中有某些模糊的东西,刺痛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