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城,位于洮州通往松叠的大道旁。
自古以来,洮州西控诸蕃,东屏两郡,南俯松叠,北蔽河湟,西南之要害,更是大唐西北、西南边境的屏障,犹如河湟门户,而石堡城又是其咽喉之所在,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此刻,石堡城中的气氛却与唐军民大有不同,城中之人很是享受了一把。
相将于一身的悉诺逻从瓜州带回了包括绢帛在内的大量财货,已是分批运去了吐蕃都城逻些,就是城中普通百姓,也都分到一些上好的绢帛,必然要锣鼓相庆,载歌载舞。
宽敞的大殿内,悉诺逻心满意足地喝了一杯马奶酒,搂过从大唐劫掠来得龟兹舞女,狂笑道:“你们这些人,甘愿做唐庭的奴隶,还不如归顺我吐蕃王朝!”
说着,悉诺逻从一旁匣子中抓起一把金玉洒在龟兹舞女身上,“好好伺候本相,这些...都是你的!”
“报!”
不等龟兹舞女将金玉拾起,一名吐蕃斥候跑入大殿,跪地禀告道:“启禀大相,赞普已返回逻些,安西尚未攻破!”
赞普墀德祖赞和突骑施联合攻打安西,本想着自己和烛龙莽布拖住了河西陇右一带,他们怎么也能打下安西来,如今看来...
“哼...”悉诺逻冷笑一声,也不过如此!
斥候望了一眼悉诺逻,继续说道:“将军,新任河西节度使已到达凉州!”
悉诺逻脸色一凛,把怀中舞女一把推开,起身走到斥候面前,问道:“唐朝廷竟然反应如此快,是何人?”
话语刚一说完,悉诺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在意唐军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自郭知运死后,大唐已无悍将能阻挡吐蕃夺得西域!
不过,大唐的反应如此迅捷,才几日便命人赶赴了凉州,如此...?
“传令,整军!”
悉诺逻沉思片刻,觉得倒不如趁他们尚未站稳脚跟,再袭而破之,破而劫之...
★★★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出了玉门关,眼前便是一片沙碛,和沙碛中绵延的瓜州古道。
古道旁土墙搭了个驿站,驿站没有名字,背靠祁连山,门前便是三百里的瓜州驿道。
建在这沙碛地带不过是邻着一方水源,苦水从山上流出,在山下汇聚成泉,泉中有鱼,鱼也是苦的。
驿站外是一处夯土的城堡,城墙极为厚实,四边筑着角楼,后边两座烽燧,驻扎着三十人的戍卒,一旦有警,昼则点烟,夜则燃火,顷刻警讯便能传递出去。
王世川靠在城墙上看着沙碛夜色,此时已是戌时日暮,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耀眼苍茫。
褐色的地面上,矗立着高低参差的土丘峰林,其间夹杂着无数高低错落,形态奇特的高岗土丘,或如人头疙瘩,狮身人面,又如云朵、蘑菇、金字塔,如烽燧排列,如千驼奔走,又似魔域鬼城。
恍如千年荒冢!
王世川听从萧嵩吩咐,疾行数日,终于到达瓜州境内,看着兵卒疲惫不堪,王世川今日早早吩咐在城堡内安营扎寨,如今营内燃着篝火,除了巡夜戍卫的,想来都已是沉沉睡了。
也不知玉奴如今在做什么?
王世川对月思佳人,想着临行前匆匆寄了封书信她,该是早收到了,若此次能有所功劳,不知求皇帝赐婚,皇帝会不会允了。
“校尉在想什么?”
王世川脸上一抹傻笑尚未来得及收去,便听身旁传来话语声,转头看去,见是越骑陈六,虎着脸骂道:“怎么不去睡?明日又要叫累!”
越骑乃军中擅弓马骑射者,千骑中,每百人为一小队,每队设一队长。
陈六之六,并不是家中排行,而是轻骑中第六小队,故称为陈六。
陈六自小在凉州长大,十几岁便从了军,能为一队之长,可见其本事不差。
此次王世川押送军需,萧嵩命他为轻骑校尉,点了一千轻骑跟随,陈六便是其中之一,因着对道路熟悉,兼作此次向导,不至于迷了路。
一来二去,二人也熟悉了不少。
“校尉是在想婆娘?”陈六却是学着王世川的样子朝城墙上一靠,嘴里也叼了一根草,看着天上的圆月说道:“我才娶了媳妇,就睡了一个晚上,该死的吐蕃蕃子,这个时候找事来,我婆娘的手都没摸够呢就出来了!”
媳妇身上香得很,等这次回去,得好好疼一疼,让她生个大胖小子,咱也是做阿爷的人了。
王世川翻了个白眼,这纯粹是来炫耀来了吧!
“校尉为什么来河西?”陈六又问道。
之前,被安排跟随王世川押送军需去瓜州,陈六很是不服气,这么一个俊俏的公子哥,行不行啊?
便如弟兄们说的,就是来抢军功,然后回京得以加官晋爵罢!
凉州到瓜州甚远,一路风餐露宿的,又要疾行,这小子撑得住么,可别走到半路哭着要回去!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想岔了,这个公子当真是来打仗的,这一路上,愣是没喊过一声苦一声累的。
风沙把细白脸庞吹出了褶子,便是连这褶子中,似乎都能抖落几颗沙子来。
“我阿爷是王海宾!”王世川只说了这么一句,他想这里的人该是知道这个名字,在武阶之战中被吐蕃杀死的丰安军使。
陈六一时愣怔,他自是知晓王海宾,也从老兵口中听闻那场战役。
原来,王校尉竟然就是王海宾的儿子。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又经过这么几日的相处,陈六心中无来由得多出几分信任。
突然,二人身姿挺立,右手不约而同得放在腰间唐刀之上,远处传来清晰得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中甚是明显,营帐中一时骚乱,火光晃动,显然俱是被这动静惊醒。
“咦?单匹!”陈六耳廓动了动,朝声音来处看去。
入目黑沉一片,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隐隐间,城墙上的戍卒似在询问,没有见烽烟起,他们二人提起的心也便放了下来。
“你去营帐,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陈六肃然领命,快步朝营帐而去,随着他的呼和声,不多时嘈杂的营帐便再度安静下来。
“我要见王校尉,放我进去!”城墙下一个男子大呼道。
咦,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王世川一边朝城墙上走去,一边回忆,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戍卒朝下喊道。
王世川登上城墙,弯腰从马剁后朝下望去。
夜色明朗,照出城墙下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庞以及一匹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战马。
“哥舒翰,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