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飞驰,兄弟两个人回到了中统大楼。
沈林办公室里,两人坐在办公桌的两边,屋顶的灯光很暗,显得有些压抑。
沈放打坐下开始,就垂着脑袋沉默着,沈林终于忍不住打破安静:“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是吗?”
沈放仍有半分醉意,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说?那我想先听听你想问什么?”
沈林面色冰冷,带着一些不耐烦:“你把秦参谋的死说清楚,别给我讲故事,我听得出来。”
“我说是巧合你相信吗?”
这样的事情用巧合来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果然,沈林摇了摇头:“秦参谋的死绝不可能是巧合,起码你是知情者,还有,谁跟你是一伙的?”
这话问得有意思,沈放笑了:“我是国防部保密局的副处长,你觉得我应该跟谁是一伙的?”
“走私贪污是不是你也有份?”
国防部的那些事情,沈林心里跟明镜一样,听沈放这么说,他也随口一问。
沈放撇撇嘴:“你就问这个?”
“秦参谋不但走私贪腐,而且还有极大的通共嫌疑,他一死,这两条线索都断了,我怀疑贪污受贿的事情与你有关,更怀疑你通共!”
都说了是怀疑,那就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沈放又露出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你怀疑我通共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了我不是,可你信过吗?”
“让我信,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早就……”沈林话说到一半,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忽然改口,“好了,你说吧,我不想弄得太糟糕。”
他不想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偏偏这话还是将沈放惹怒了。沈放忽然站了起来,十分不客气地用手指着他:“兄弟?你还知道我是你一胞所生的兄弟?你还记得那次暗杀加藤的大爆炸吗?那时候你顾及我的生命了吗?”
沈林每次都想好好说话,却偏偏每次都适得其反,听见沈放又翻起了旧账,他模样难看,有些着急:“我解释过,那是一次意外。”
意外?沈放笑得僵硬,更像是嘲讽:“那好,那我就跟你说一说不是意外的事情。你一天到晚利用职权调查我,在我的家里安装监听器,派人跟踪我,这都是兄弟所为吗?你配做我哥吗?”
他忍了很久,此刻一面是为了脱身,一面也是借机将自己想说的事情吐露出来。沈林脸色暗了下去,有些愧疚,但还是坚持着:“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沈放顺水推舟,语调缓缓降了下来:“好啊,你说公,那我跟你敞开了说公的,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把我押过来审问?”
沈林抬头瞧着他愤怒的样子,沉默了一阵子,接着将公文包拿过来扔在他面前。
“这是秦参谋的包,锁扣上有个暗格。当天晚上,你非要连夜审讯,之后这锁扣就被人动了手脚,你脱不了干系!”
沈放冷笑:“我要证据,不是听你说书!你凭什么说是我动的手脚?凭猜测?这个皮包动过的人太多了!把秦参谋抓起来的是中统的人,审讯期间,中统行动科经手过这个公文包的也不只是一两个吧?而我恰恰是没有碰过这个包的人,那天你们对秦参谋动刑,还故意把我锁在休息室。现在还怀疑我?你不觉得这么说太滑稽了吗?”
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沈林应了声,进来的是李向辉,没想到的是,在他后面还跟着罗立忠。
江副官一通知他,他便即刻赶了过来。此刻他走进来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沈林说:“沈处长,你要跟家人叙旧我不便过问,如果你要调查审讯我们保密局的人,那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
沈林刚要说话,沈放却强硬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沈林脸色铁青,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没有将沈放留下的资格。
从中统大楼出来,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已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沈放与罗立忠并排坐在后座。
沈放靠着窗口,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沉默了一路。半道上,他没有预兆地开口:“如果我跟我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会不会和秦参谋一样的下场?”
罗立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放没有得到回应,便将脑袋转过来看着他,他才回道:“不会,你在日本人那儿待过,我对你有信心,你能扛得住日本人的审查,中统那边是小意思。”
他这话明显和他的行为相悖。
沈放笑了:“可你还是担心,所以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沈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你该再等等,看看我会说什么,毕竟中统那边你是有眼线的。”
罗立忠被他这话惹笑了:“你哥太精了,你又喝了酒,我不想你惹麻烦,更不想我自己摊上麻烦。以后中统不管谁找你,都要先通知我。”
似乎这样子才是保持互相信任最好的方式。沈放听了点头,却突然作势要吐。
“怎么了?”罗立忠将身闪了闪,将手轻轻放在他后背上抚着。
“恐怕是酒喝多了……”正说着,沈放再度作呕。
罗立忠皱起眉头指示司机:“停车。”
不等车子挺稳,沈放慌忙打开车门急匆匆下车,找了一根电线杆子抱着吐了一地。
罗立忠忙跟了过来关怀着:“老弟,你这么喝酒可不太好,小心身体。”
“我没事……”
话还在嘴边,沈放忙又将身子弯了下去。
罗立忠皱起眉头,沈放大口吐完,又说着:“你先走吧,我自己叫车,再坐你的车非吐你车上。”
罗立忠也不再坚持:“那好,你自己当心一点。”
说完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看着车走远了,沈放直起身子神色恢复正常,眼神黯然。
计划失败,按原定的会面,在五里坡的树林里。
两个人在斑驳的树影之下,面色深沉瞧不大清楚。
沈放酒气缠身,将头闷着,声音有些哽咽:“秦月明同志牺牲了。”
对面的任先生良久没有说话,沈放喃喃自语:“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会认为他是个视财如命的贪污犯。”
人是在他制定的计划中丢了性命的,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任先生似乎瞧出来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不!总有一天,他为党、为国家做的事儿会被承认的!你给我的底片我已经派人送出去了,那是国民党即将进行的鲁南会战的作战计划,秦月明是我们的英雄。”
沈放依旧灰心:“可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任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任何人的血都不会白流。”
1947年2月20日至2月23日,鲁南会战爆发,国民党在战前信心满满,然而由于秦参谋传出的作战情报,共产党控制了战场局面,华南野战军歼敌7万余,最后大获全胜。
历史重演,战败后国民党内部重新开始内查,蒋介石发现国防部的人拿军事情报换钱,命令彻查军队系统情报线的腐败。
在国民党总裁侍从室的授意下,中统也开始介入调查,倒卖军火和军用物资等一系列问题被查了出来,一些下层军官被查处。
罗立忠办公室里,沈放正和罗立忠喝着茶,罗立忠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玉器,一边对他说:“这个玉佩据说是唐代的,老弟有兴趣吗?我给你也搞两件。”
沈放抿了一口水,笑着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东西我看不准,也没罗兄你那么多雅兴。”
形势越来越紧张,罗立忠还能有这样的心思,像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罗立忠将那东西往旁边一搁,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这些古玩玉器我还能摸个一二,倒是现在的时局,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对外是节节败退,与此同时,内部人个个看对方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样的政府,像一盘散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沈放故意玩笑道:“罗兄这是怎么了?国防部乃至国民政府那些事儿罗兄你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吗?”
罗立忠脸色复杂,呵呵一笑,并没有接茬。
沈放自然是个会看眼色的,也不再说下去,重新恢复一本正经,问着:“眼下连中统都开始针对国防部了,咱们保密局对军队贪腐的怎么处理?”
“该抓的抓,该保的保,能立功也能赚钱,这不是大事,关键是鲁南会战我们输了,那就是军队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共产党混进来的鼹鼠藏得太深了,否则不可能会这样。”
罗立忠语气淡然极了,沉着冷静,以不变应万变。
沈放叹了口气:“仗已经打起来了,那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停下来的。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产党渗透能力很强,混进来不足为奇。”
罗立忠若有所思,愁眉苦脸,重新端起茶杯来,看着沈放说:“就怕这只鼹鼠混到了保密局里。”
这句话加上这个眼神,叫人有些心慌。
沈放也不反驳,应和着:“是啊,军统改组为保密局,变动这么大,难免会有这种情况。”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罗立忠接着问道。
沈放脸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这样正面的回答毫无证据,反倒像是公报私仇,也有急于将帽子扣给别人的嫌疑。
憋了半天,他似乎想到了最好的答案,于是忙说着:“反正所有人都有可能,包括你和我这样位置的人。”
罗立忠一本正经的面目保持了片刻,随即又开始打哈哈:“算了,咱兄弟俩不必想这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钱才是生存之本,你说呢?”
他将话题一转,沈放自然也不会继续说下去,只是听懂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后忽然出言试探,话里有话:“你一直说带我发财,我在外面忙前忙后,可罗兄的好多大生意却是对我密不透风啊。”
罗立忠似乎并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说着:“生意早晚有你的份,不过我觉得你该注意注意你们家那位大哥了。”
“什么意思?”沈放疑惑道。
“鲁南会战失败,蒋总裁很不满,已经授意中统调查军队系统的问题,别人我不担心,你那位大哥才是最影响我们生意的人。”
越是这样,他身边越是缺少不了沈放。
沈放似笑非笑,依旧坚持,继续方才的含沙射影:“可有些生意,我不知情,也帮不上忙啊。”
这回总算是有了成效,罗立忠眉头蹙了蹙,明显感觉到了沈放有别的意思。
“你今天说的话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有话就挑开了说,这样来回猜着没必要。”
平日里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对这样的事情有些疲惫。
沈放迟疑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你和金陵会的事儿,可是一直瞒着我的。”
沈放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罗立忠有些意外。罗立忠顿了顿,缓缓试探道:“你怎么知道我跟金陵会在接触?”
他从未向沈放提起,沈放却像是对他了如指掌,这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慌张。
罗立忠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怀疑,沈放忙向他解释,语气依旧有些玩世不恭:“秦参谋那案子牵一发动全身,一批国防部的高官都被惊动了,再说那个车祸可不是保密局军情一处自己就能完成的。我也是干情报出身,如果国防部里这样的消息我还打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我不白混了?”
这样的解释十分合理,而且之前他一直瞒着沈放也是提心吊胆的,这会儿沈放知道了内情,并且以这样的方式与他说破,反倒叫他松了口气。
“就知道你早晚会摸出这些门道,军界的确有个金陵会。外面的人都不清楚里面的事,但金陵会这三个字,没人敢小觑。”
沈放顺水推舟:“那既然说到了,罗兄何不给兄弟说说这金陵会到底是什么来头。”
罗立忠呵呵一笑,也不打算瞒他:“以沈老弟的能力,我就是不说,你也能查个十之八九。不过今儿我就谈清楚了,免得你我之间凭空生出些罅隙。这是党国的历史遗留问题,军队里的派系不少,这些派系之间争权夺利,一直内耗严重。”
他一边说着,一边喝了一口沈放给他倒的茶。
停顿片刻,罗立忠接着缓缓道来:“美国人帮着咱们改组军队,成立国防部。西北军、东北军、晋军、滇军、川军,加上桂系那一票人,还有蒋总裁的中央军一系,哪派人想吃亏?不都想着占便宜?
“所以是平衡了各派的利益,才组成了如今的国防部。为了保护各自的利益,又不形成摩擦,各个派系在国防部的代表,私底下形成了秘密组织,起名叫金陵会。从接管日伪资产那会儿金陵会就形成了,原本是想相互通气,有风险大家一起扛,有好处大家一起沾。”
沈放认真听着,随即意会地点了点头。罗立忠说完忽然表现得有些慎重:“我们的生意大都和金陵会有关,跟他们在一起,生意才会越做越好。不过,外面没人会承认金陵会的存在,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掌握分寸罢了。”
既然兜了老底,那便要解释清楚,免得产生什么误会。
沈放也严肃起来:“罗兄尽管放心,孰轻孰重,我知道。”
罗立忠似乎依旧有些不放心,更或者是在提醒他:“话是这么说,别忘了,现在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呢,我不知道他对金陵会了解多少,但既然你能知道,他迟早也能查出个所以然。”
他话中的那个人沈放自然知道是谁。
只是他还没开口,罗立忠接着又说道:“我拿你当兄弟,所以才告诉你,沈林是你同胞兄弟,恐怕你对他还念着手足之情,只是沈林要真惹了金陵会,那还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
现在沈林和这边相安无事,一旦沈林搅和进来了,这边或许只是生意上的损失,而沈林恐怕就和秦参谋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罗立忠不在意沈林的死活,但是用他的一条命换自己的生意,实在不划算。
沈放知道罗立忠是在提醒自己从中调和,阻止矛盾继续升级,便回道:“明白,我也不希望我那一根筋的大哥影响咱们赚钱。”
他看着罗立忠,却见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认真:“关键时刻就得看你的取舍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放笑着点头,心想罗立忠真是只老狐狸,考虑事情时就想好了万全之策,叫人叹服。
1947年3月13日,胡宗南部队向解放区发动进攻,并于19日占领了延安,赢得了面子上的胜利。但战场上的局势是国共相持不下,国民党为维持战争的开销,军费开支越来越大,经济方面越来越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各地街头都有不断涌现的工人、学生和普通民众组织的示威游行,大家手持标语高呼口号,反对内战。可夜总会里,国民党军政高官搂着女人在寻欢作乐,商人和官员抽着雪茄商量着怎么继续发战争财……
南京卫戍区所属部队查出来的贪腐案件里,卫戍区直属37师5营实际人数只有173人,但报上来的人数是249人,凭空多出来的76人持续吃空饷长达两年。从美国运来的军用物资,经过国防部后勤部门、军需管理部门,再到军需储运站,一半的物资莫名其妙地转成了民用,被南京几个商行高价在黑市上倒卖。
李向辉下手一查,军需储运站的几个人承认了是他们干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可沈林心里清楚,没有国防部里面的人安排,这事儿根本做不了。与此同时,他忽然记起秦明月包里的那些单据。
那些单据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沈林带着李向辉走了一趟国防部军需储备库,但又吃了瘪。
主任杨启光傲慢中还夹带着不耐烦,回答道:“三个月以前,所有物资账目都已经清了,交给国防部存档,不让我们留。”
这自然是唬鬼的谎话,不过他们既然不想配合,在这儿跟他们耗着也无用。
接着往上,军需处参谋态度更加冰冷:“这不行,这是军务机密,概不对外。”
李向辉跟在沈林身边,四目相对之后据理力争:“凭什么不让查?我们有行政院的命令。”
军需处参谋却针锋相对,并没有让步的打算:“有谁的命令也不行,这儿是国防部又不是行政院。”
李向辉话在喉咙欲发作,沈林忙拦住了他,只将一摞照片丢在军需处干事面前:“我们有证据,军需处涉嫌多宗贪腐走私。我知道你接到了命令不能配合我。可我有行政院的公函,有权调取所需资料,大不了我去找你们办公厅主任,甚至国防部部长,绕一圈我还是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不过你要真让我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调查你,出了任何事儿我都不在乎是不是安到你头上。”
对付这种人,最重要的是打心理战,这里面的事情说是一说,但真的惹了沈林这样身份的人,往后一点点的瑕疵都能叫他送了命。
果然,面前的人听了有些恼火,但并没有发作,最终似乎下定决心似地点头:“行,你等会儿。”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从档案室拿出了一沓账本:“都在这儿了。”
那副样子,似乎早有应对策略。
李向辉翻开看了看,有些惊讶:“怎么都是新的?这是你们新做的账?”
沈林听到,凑过来也看着,面前的人却傲慢不减:“怎么了?你们不是想看账吗?只有这个,以前的没有。如果不满意,你们大可以找办公厅主任,如果还是不行,就去找国防部部长,我手里就是这个,谁来查都一样。”
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叫人汗毛直立,既然他敢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上下早就通过气了。国防部现在就是一个大黑洞,这个洞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大,牵扯有多广。
沈林冷冷地看了那参谋一眼:“你们真厉害。”
说完他转身带着李向辉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面色难看。沉默许久,沈林低头,却意外发现有一张照片从旁边座位的公文包里露出一角。
是那些单据的照片。
他把那张照片抽出来端详,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些单据涉及的军需库,咱们去过几个了?”
“咱们去过两个,还有浦口码头的仓库没去。不过估计去了也一样,货运底单应该都被国防部的人收走了。”
沈林点头,想了想却还是决定:“现在去浦口码头。”
“还去?有用吗?”
李向辉脸色难看,沈林却异常坚定:“货运底单没有了,可管理出库的人还在。”
单据照片上,每一张单据都有签字,签字的是当日的仓库管理员,只要这些人还在,就不信问不出结果。
恐吓加威胁,很快地,仓库的管理员就说了实话:“这些货都是汇通商行提走的,汇通商行的老板姓曾,叫曾若凡,大概三十来岁。对了,据说这个人在国防部很有背景,没背景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把这些货拉出去。”
“你听说过金陵会吗?”沈林问道。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好像曾老板提过一个什么什么会,是不是你说的金陵会就不知道了。”
再接着,坐在审讯室里的人换成了曾若凡。
“1946年9月16日,1000箱棉花被运进了你的仓库,1946年11月23日,1500箱军服被运进了你的仓库,1947年1月10日,2000床军也同样被运进了你的仓库。”
李向辉一条一条念着,接着将文件丢在曾若凡的面前:“还有这些。说说,你是怎么拿到这些军用物资的?”
曾若凡在汇通银行门口就挣扎过,声称国防部的何主任是他姐夫,这会儿依旧怒气冲冲,嚣张跋扈:“你算哪根葱,还敢问我?信不信出了这门,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卷铺盖滚蛋。”
李向辉大怒,被沈林拦下。
“你不想说?”
曾若凡根本不搭话茬:“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渴了要喝水,烟瘾犯了要抽烟。”
李向辉想要动手,沈林拦住他,端了杯水放到曾若凡面前。
曾若凡大大咧咧地准备喝水,不过水特别烫,曾若凡被烫了舌头,大声骂着:“你要烫死我啊!”
沈林猛一抬手,将那一杯开水倒在曾若凡脸上。
曾若凡被烫得直叫唤,接着沈林又是一杯冷水泼了过去。这下曾若凡傻了,跟落汤鸡一样看着沈林。
“还渴吗?”
曾若凡噤声,沈林又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来一根,靠近曾若凡。曾若凡想躲,沈林直接把烟塞在他嘴里。
“你不是想抽烟吗?没问题。”
他说着扭头对旁边的审讯人员使了个眼色:“给他点上。”
那个审讯人员起身,走到一边,将炉子里烧红的铁块夹了起来。
曾若凡看着铁块一点一点地靠近他,被吓着了,嘴里的烟没含住,掉了下来。
“你们要干吗?你们想干吗?来真的,这是要来真的吗?”
那块铁已经快碰到他脸上了,曾若凡吓得闭上眼睛,终于喊道:“我说!我说!我们就是从浦口码头的军品仓库里找脚行把东西运出来,然后把货改成民用的标签和包装再卖出去。”
“为什么能这么便宜地得到那些货?”
“那是因为我姐夫何天禧的关系。”
沈林继续逼问:“有个叫冯立新的是不是找你提过货?”
“他算是我的一个下家,是秦月明介绍的人,每次他都会拿着单子来我这里领东西,不只是他,还有六七个这样的下家。”
“这些货后来去哪儿了?”
见沈林依旧不罢休,曾若凡皱了皱眉:“不知道,我可不管对方拿这些货干吗,不过你真的要这么认真?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至于吗?再说了,你知道这些生意后面的背景吗?”
他这倒是自己往圈子里钻。
沈林顺着说:“你说的是国防部里的那个组织?”
曾若凡有些诧异:“这你也知道?你知道金陵会,还敢对我这样?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林在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对李向辉说道:“拿纸笔来。”
李向辉往曾若凡面前放了纸和笔,沈林面色冷冰:“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
正说着,有人走进审讯室,对沈林耳语了几句。
沈林皱着眉,起身离去。
找沈林的是叶局长。
曾若凡被抓的时候找人去通知了何主任,上面的电话很快便打到了叶局长办公室里。
叶局长简单问了两句,面色有些不快,只说着:“审完了把笔录给我,这个人简单处理一下就放了吧。”
沈林惊讶万分:“放了?为什么?”
叶局长皱眉:“这姓曾的刚被抓进来,就有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里了,你觉得后面牵扯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这些做官的一向这样,没必要为了立功得罪了上面,这里面的名堂大着呢,说不好哪天自己就栽进去了。
“我们在调查国防部,这姓曾的就是证据。”沈林解释着。
叶局长脸色难看:“我知道,但要掌握尺度,有些情况点到为止就行了。”
“可曾若凡已经认罪了,而且他还供认了国防部有人结党营私,成立金陵会大肆贪腐。”
他越说越来劲,叶局长却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这个案子就到这儿吧。姓曾的既然已经认罪了,让他该吐的吐出来,该罚的罚没了,就这样。”
沈林还想说些什么,叶局长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让你放人自有我的道理,有些事儿是你碰不得的!中统局马上就要改组,这两天连招牌都要换了,咱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沈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虽然没能连根拔起,但也让国防部的人吃了一记猛拳。
罗立忠一向对沈放有所怀疑,这一回,沈放干脆献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他要想完成他的任务,这两边的人矛盾越大对他越有利。没有猫不吃腥,难道这些老中统的人就那么干净?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沈放随即上交了一份文件,里面是沈林的下属和同事贪腐的材料。
“党通局的家伙也都在私底下忙着挣钱,炒黄金的、炒地皮的、放高利贷的、炒批文的,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说完话,他又偷偷递过来一沓:“这是叶局长的。”
罗立忠惊讶之余,笑道:“真有你的。不过,这些不好直接用啊,难不成咱们现在就去党通局抓人?那岂不成了保密局和党通局的正面冲突?越搞越大可不行。”
“该抓的还是得抓。”沈放说。
罗立忠忽然皱眉:“不行,这些材料里没有你哥的,他才是最麻烦的。”
沈放一笑:“这我懂,你放心,有一场好戏等着罗兄您烫壶好酒,慢慢欣赏。”
三天后,中央饭店。
这里的杨老板已经被沈林盯了许久,今日杨老板突然提出来要检举揭发,由头是将功赎罪,想要沈林放他一马。
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戏码不少见,沈林亲自走了一趟。他在路边停好车进了门,没发现身后有一双冷峻的眼睛盯着他。
进了包厢,沈林直截了当地说:“把东西给我,我赶时间。”
他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如果不是,他绝不会亲自来见这样的一个人。
杨老板正了正表情,也没跟他兜圈子,直接从桌子下面提起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掏出几张单据递到了沈林的面前。
“这些都是国防部的何处长,保密局的罗处长他们倒卖军用品的时候在我的商行里过账的单据。”
沈林拿起单据看了看,有些失望:“就这些?”
杨老板淡淡一笑:“怎么可能?”说着拍了拍桌上的公文包,“这里面全是,这几年我跟他们做的生意可不少。”
说着杨老板把那几张单子收起来放回公文包里,又把公文包推到沈林面前,面露狡黠:“这些东西都是您的了,那您看我的事儿,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
沈林依旧面无表情,拿了东西就要走:“只要这些属实,我自然会酌情处理你的问题。”
刚走到门口,方才跟在身后的两个人现了身,是沈放和江副官。
沈林看到沈放和江副官走过来,停住了步子,两兄弟渐行渐近。
沈放走近沈林与杨老板,睨了一眼杨老板,忽然笑道:“没想到在这儿见到的居然是我大哥,大名鼎鼎的党通局沈大处长。”
“你在这儿干吗?难不成是等我?”沈林看着他,有些疑惑。
“我是在等人,还真没想到等的人是你。沈处长跟一个倒卖军火的人一起吃饭,这可是立身不正啊!”
沈林眼里的好奇随着这一句话烟消云散,脸上浮现出不耐烦:“你说什么呢,放尊重点!”
说完他径直要走,被沈放挡住。
“等等,我们一处接到举报,说有政府官员贪赃受贿,看来就是你。”
沈林与他相隔咫尺,严肃道:“警告你,别在我这儿胡说八道,让开!”
“凭什么让开?我记得你经常说一句话,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还说过职责之所在,不能推卸。我是你兄弟,这话我听了无数遍了,今天我也学学你,大义灭亲。”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盯着沈林笑,随即又对江副官使了一个眼色。
江副官上前,不由分说一把夺下沈林手中的公文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根金条。
沈林呆住了,不过马上醒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杨老板。
杨老板一脸的羞愧,对沈放赔笑。
计谋得逞,沈放装模作样地冷笑道:“你和倒卖军火的人吃饭,包里还带着金条,你想怎么解释?”
杨老板不忘配合,忙表现得急于撇清关系:“长官,这可不关我的事儿!是沈处长向我索贿的啊!”
沈放冷冷地看着沈林:“好了,大哥,你只能跟我们走一趟了。”
沈放知道,这种手段奈何不了沈林,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为了给沈林提个醒,一面是罗立忠的缘由,还有一面是他自己。
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沈林会把他自己栽进去。
审讯室里,沈放将查到的东西往沈林面前一扔:“这些人你都认识,都是党通局系统的,他们干的这些生意跟你要查的那些贪腐的事儿没什么两样,这你清楚吗?你以为你在的党通局是什么地方?每个人都廉洁奉公?”
他最见不得沈林的这一套,趁机挖苦。
沈林瞧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沈放凑近,冷冷一笑:“党通局全是这样的家伙,你觉得调查军队系统会有什么结果?只有你能查,我不能是吗?不就抓个把人吗?谁不会?”
他停下片刻,而后继续:“当然,我们只会对付党通局那些下层官员。虽然他们也有妻儿老小,都会有怨言,但我会说,这不是冲着他们,要怪只怪他们的沈处长,沈处长查我们国防部,那我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好好活着。”
“你真卑鄙。”
“提醒你,别用你那些什么国家准则、社会秩序的教条看待一切,你之所以还是处长是因为你还有用,不然你会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沈林整个脸都僵住了,这个时候,江副官推门而入,与沈放耳语几句。
“刚刚你们叶局长给国防部的郑厅长打了电话,让我们即刻放人。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沈放悠然瞧着他往外走着,忽然开口:“既然这次我能把你请来,下次我还有办法请你过来坐坐,一切就看你了。”
等他离开。沈放推开一旁的密室门,罗立忠站在单向玻璃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