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陈猛:重案秘闻十二宗(共3册)

案卷四 恶如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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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由于蓄水池内空间狭窄,取证相对困难。

负责现场勘查,同时也是法医的董叔对老队长说,由他下去,逐步打捞,其一,他能尽可能地保持“抛尸现场”不受破坏,其二,他也能够“第一手”接触到无名尸骨。

接着,董叔穿上一件连体雨衣,带着相机就下去了。

他一边打捞尸骨,一边拍照,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最终,董叔将无名尸骨全部打捞了上来。

随后,邱楚义配合董叔,将无名尸骨运送回派出所,我和老队长仍旧留在了“抛尸现场”。

别看老队长年近五旬,身手依旧矫健,轻松就下了水池。

随后,我也跟了下去。

老队长认为,受害者在被抛入蓄水池之后,蓄水池就从外部被封死了,整个抛尸地点相对完整,除了无名尸骨和浸泡破败的衣物,老队长还在淤泥里拨出了一个透明的打火机。

他捡起那个打火机,甩掉上面的水。

打火机上印着一行字:庆福街宴宾楼,欢迎您的光临。

老队长抬眼对我说:“回头查一查这个宴宾楼。”

当晚的案审会上,老队长表示,9.24蓄水池无名尸骨案件中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仍旧是确定尸源。

关于尸源的确定,调查重点仍旧是发现无名尸骨的蓄水池周围村庄的失踪人口调查,尤其是蓄水池所属的右安村。

在案审会上,老队长提出了杀人抛尸的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右安村或者周围村庄的村民居民。

原因有二:

其一,抛尸的蓄水池非常偏僻,除非是本地人或者长期在周围居住的人,否则不会知道蓄水池的存在。另外,抛尸的蓄水池已经废弃,犯罪嫌疑人知道蓄水池使用频率很低或者长期无人使用,将受害者抛入这里不会有人发现,因此才敢这么做;

其二,在长期的刑事案件侦破中,老队长摸索出了一条规律,也就是后来我们常说的“远抛近埋”原则,即抛尸现场距犯罪现场远,行凶者一般只进行抛尸,抛尸现场距犯罪现场较近,行凶者不仅抛尸而且还埋尸。根据这个规律寻找凶手的作案现场,往往会得到正确答案。在9.24蓄水池无名尸骨案件中,老队长将弃于蓄水池中的无名尸骨定义为了犯罪嫌疑人的“抛”和“埋”,他认为“埋”不仅仅就是埋入土中,像是这种将尸体弃入池子,并用水泥板掩盖封住,也是一种“埋”的形式。因此,老队长认为案发现场就在附近,很可能就在右安村或者周围村庄。

邱楚义疑惑,无名尸骨会不会是半年前失踪的卫校学生陶欣蕾。

很快,他的这个想法就被法医董叔否定了。

通过对于无名尸骨进行鉴定,初步确定受害者系女性,年龄在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五五左右,除了左臂和胸骨处有轻微骨折(判定为死后伤,应该系被抛入蓄水中中坠落发生的骨折),尸骨表面没有其他伤痕。

虽然董叔也提取了蓄水池中的水样进行了检测,并无有毒物质,但是由于尸骨已经完全白骨化,暂时无法确定受害者是死于窒息、中毒还是其他方式。

陶欣蕾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无名尸骨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受害者并不是陶欣蕾,而是另有其人。

受害者被抛入池中的时候只穿着内衣裤,没有外套,也没有鞋子。

在简单的内衣裤上,由于长时间浸泡,破败不堪,已经无法提取到有价值的线索。

董叔说,人死后,尸体最快在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完全白骨化,也就是说,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一个月以上,但究竟是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一年甚至更久,暂时无法做出更为精准的判断。

不论是无名尸骨,还是破败的内衣裤,能给提供给警方的价值线索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但是,老队长发现的那个宴宾楼打火机却帮了我们的忙。

我找到了庆福街上的那家宴宾楼酒家。

酒店负责人说,宴宾楼是一年半以前开业的,开业期间曾经赠送过一批小礼品,包括毛巾、扇子和打火机。

我们在淤泥中找到的那个打火机就是开业期间赠送,当时赠送了三五百个。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拿到这个打火机,想要从打火机本身查找案件信息基本上不可能了。

但是根据打火机派发赠送的时间,却将蓄水池无名尸骨的被害时间圈定在了一年半以内。

通过蓄水池密闭的空间,基本不存在有人打开向池内丢弃打火机的可能,这个打火机应该就是在受害者被抛入蓄水池内的时候一并掉落的,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携带,也可能是受害者携带。

基于被抛入池中的时候,受害者已经死亡,且身穿简单的内衣裤,应该无法携带打火机,我们初步判断系犯罪嫌疑人抛尸的时候,意外将携带的打火机掉落。

这也能够证明犯罪嫌疑人是本地人或者有长期居住史的外地人。

虽然老队长怀疑犯罪嫌疑人是本地人或者有长期居住史的外地人,但是受害者的身份就很难判断了。

即便如此,老队长还是决定从全市范围内有报案记录的失踪或失联人口查起,核查范围在一月以上,一年半以内,这项工作由邱楚义负责。

老队长在向分管副局长进行汇报之后,得到了各大队及派出所的协助,寻找并确定尸源的工作正在积极展开。

与此同时,老队长带着我也找到了那口废弃蓄水池的主人,右安村村民,齐老太。

齐老太年过八旬,目前独居,老伴在去年年底,也就是十个月之前意外摔去世了。

齐老太表示,那口废弃蓄水池确实是他家的,在老伴去世之前,都是老伴打理和使用,自从老伴去世后,蓄水池就荒废了。

鉴于齐老太的老伴去世前年事已高,从体力和安全性方面考虑,老人应该不会挪动水泥板,向内丢入打火机。

另外,老人生前也没有吸烟习惯,齐老太也没有见过那个宴宾楼的打火机。

这也侧面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那个打火机应该就是犯罪嫌疑人在抛尸过程中,无意中掉入池中的。

至于在蓄水池中发现的无名尸骨,齐老太表示很震惊,直说和自己没关系,和他的家人也没关系。

随后,我们也联系了齐老太远在外省的两个儿子,对于蓄水池中的无名尸骨,他们的反应和齐老太一样,不知道也不知情。

另外,我们也走访了包括右安村在内的村庄,村干部和村民表示,并没有年轻女性或女孩失踪。

回到派出所的时候,邱楚义那边的失踪失联人口排查已经有了眉目。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全市范围内有报案记录的失踪失联案件共有十七件,其中女性失踪失联案件十二起,基本符合无名尸骨条件的失踪案件也有八起。

逐一核实这八起失踪失联案件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08

就在老队长为此发愁的时候,董叔将电话打到了办公室,老队长听后直呼:“你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老队长说董叔在无名尸骨上发现了新线索。

我和老队长过去到时候,董叔先开了口:“听说,你们今天去查了那个蓄水池的实际使用者?”

老队长说:“查到了,实际使用者已经去世,他的老伴还健在。”

董叔又问:“去世多长时间了。”

我答道:“人是去年年底意外去世的,已经去世十个月了吧。”

董叔继续:“在他去世前,这个蓄水池是使用状态吗?”

老队长应声道:“说不上是完全的使用状态,但也是经常过去。”

董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了,这样,我们可以将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提前到去年年底,也就是这个老人去世之前。”

老队长感觉不可思议:“为什么?”

董叔将当时在废弃蓄水池下拍下的照片递给了我们:“你们看一看这些现场的照片,能发现什么问题吗?”

那就是一具体态蜷缩的尸骨,我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我看向了老队长。

老队长凝视良久,然后指着一张照片上的尸骨说:“这张照片,受害者的胸骨有位错,已经非常接近头骨了。”

我也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胸骨确实非常接近头骨了:“犯罪嫌疑人将受害者抛入池内造成胸骨骨折吗?”

董叔解释道:“受害者的胸骨确实有骨折,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是错位。”

老队长抬眼看了看董叔:“也就是说,有人移动了受害者的胸骨。”

我一惊:“您的意思是,受害者被抛入池内,白骨化之后,有人打开水泥板进入池内,移动了骨头?”

董叔突然笑了:“也可能不是人。”

我反问:“不是人,是什么?”

老队长补充道:“是外力,准确地说是水流的力量。”

我仍旧不明白:“水流的力量?”

董叔示意我们坐下:“没错,就是水流的力量。”

他随手抽出一张白纸,简单勾画了一个蓄水池和一具人的尸骨:“理论上说,犯罪嫌疑人在杀人抛尸后,不会再次打开水泥板,我们也确定了,在报案人胡金博发现无名尸骨之前,这个废弃蓄水池就是一个密闭的抛尸现场。尸体在完全白骨化之后,基本上就是尸体入池的基本姿势。其实,这个蓄水池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它左右两边还有入水口和出水口。因此,我推测在尸体完全白骨化之后,这个蓄水池仍旧是使用状态,水流冲击着白骨,不断的冲击让胸骨出现了错位。”

原来,这才是水流的力量!

我感叹道:“董叔,怪不得我们进门,您就问这个蓄水池的使用状态,就是这个原因。”

董叔也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们在打捞尸骨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我也是在重新观察这些照片时候有了发现。”

老队长也说:“老董,这次你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通过水流冲击尸骨形成位移,将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提前到去年年底甚至之前的时间,为寻找受害者大大缩小了范围。”

结合宴宾楼的开业时间和蓄水池的使用时间,这个时间段内符合无名尸骨失踪失联条件的案件只有三起。

在这三起案件中,那个十八岁女服务员失踪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失踪者叫做尹晓月,外地人,去年3月20日失联,后确定为失踪。

失踪前,她在一家叫做惠来饭庄的饭店做服务员。

当时,报案的是惠来饭店的老板。

后来,尹晓月的表姐也来过派出所,做了另一份报案笔录。

在尹晓月的卷宗中,我看到了那一张她表姐提供的合照。

照片里的尹晓月留着长发,坐在凉亭里,表情羞涩,温柔娴静。

根据当时询问笔录得知,最初发现尹晓月失踪的是惠来饭店的前台。

去年3月20日的上午,饭店前台发现尹晓月没有来上班,就问了问其他服务员,大家都说不知道,然后前台就告诉了老板。

虽然来店里工作半年多了,但是性格内向的尹晓月和店里其他人的关系并不亲近。

鉴于尹晓月从没有迟到早退,老板和前台以为她就是临时有事。

下午上班的时候,尹晓月仍旧没有出现,老板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去了她的出租房,大门紧锁。

他问了问在家的周围邻居,并没有人注意到尹晓月。

3月21日上午,老板通过其他服务员拿到了尹晓月表姐的电话。在拨通对方电话后,表姐表示尹晓月并没有过去找她。

老板问及尹晓月是否可能回老家的时候,表姐说尹晓月的父亲多年前就去世了,母亲也改嫁了,她和母亲偶有联系,辗转联系到尹母之后,她表示并不知晓尹晓月的行踪。

尹晓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3月21日下午,老板报了警。

接警后,派出所的办案民警也进行了寻找和走访。

在走访过程中,办案民警得知,尹晓月和一个叫做韩薇的女孩合租。

韩薇也是一个饭店服务员,后来,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就经常去男朋友那里住。

在尹晓月失联的那一天,韩薇正好住在了男朋友那里。

据韩薇回忆,在失踪之前,尹晓月曾找过她,希望她能够回来住一段时间,她问尹晓月原因,尹晓月说好像有人在跟踪她。当时,韩薇以为这就是尹晓月让她回去的借口,加上她和男朋友如胶似漆,也就没有回去。

在韩薇的配合下,他们进入了二人合租的出租房。

尹晓月的个人物品全部都在,也没有任何要离开或者搬走的迹象,甚至在外间窗台的墙上,还挂着那一把属于她的钥匙。

另外,惠来饭店的一个叫做小米的服务员也回忆道,在尹晓月失踪前的一段时间,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总是疑神疑鬼,她也问过尹晓月原因,尹晓月什么也没说。

在进一步调查中,一个住在附近,名叫牛广义的热心青年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牛广义表示,3月19日晚上十点多,他在厂子下班回来后,在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吃了点饭,回家路过了尹晓月出租房所在的巷子。

当时,他骑车路过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扶着一个女孩坐上一辆自行车。

那个女孩好像睡觉了,没有任何反应。

牛广义感觉有点问题,在将车子拐出巷子之后,就停了下来,又看了看。

他隐约看到那个男人好像是锁上了门,然后坐上自行车,那个女孩就趴在那个男人的后背上,他们就骑车走了。

那个男人骑走车子的时候,还按了一下车铃。

后来,经过牛广义辨认,基本确定当时看到的房子就是尹晓月的出租房。

也就是说,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就是尹晓月,那个带走她的男人应该就是犯罪嫌疑人。

牛广义表示,由于当时光线很暗,加之对方戴着帽子,他没有看清对方容貌,只能模糊判断对方的身高不太高。

尹晓月的离奇失踪让我们联系到了数月之前失踪的陶欣蕾。

这两起失踪案件有很多相似之处:

其一,失踪时都是单身独居状态,尹晓月案件中,室友韩薇去了男朋友那里,陶欣蕾案件中,室友邵娟“主动”回了老家;

其二,犯罪嫌疑人并非使用暴力手段敲开失踪者的家门,表明犯罪嫌疑人和二人认识或者熟识;

其三,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工具都包括一辆自行车,在尹晓月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疑似控制了尹晓月,然后让对方坐在后座,伪装成正常骑车载人离开,而在陶欣蕾的案件中,我和邱楚义也就犯罪嫌疑人控制带离陶欣蕾进行了模拟,推测犯罪嫌疑人通过电击棒电晕了陶欣蕾,然后让其坐在自行车后座并进行固定,伪装成正常骑车载人离开。

其四,失踪者尹晓月和陶欣蕾都是长发女孩,容貌姣好,二人在外形上也有神似之处,且二人性格都比较内向,不爱与人交往,这可能也是犯罪嫌疑人选择她们为作案对象的原因。

另外,尹晓月在失踪之前曾联系过同住的韩薇,甚至表明好像有人在跟踪她,通过饭店服务员小米所描述的尹晓月的精神状态,她应该没有说谎,她很可能被犯罪嫌疑人跟踪了。

也就是说在作案之前,犯罪嫌疑人通过这种方式掌握了尹晓月的日常轨迹。

在陶欣蕾失踪案中,犯罪嫌疑人选择在邵娟“回家”后作案,表明他对于陶欣蕾的日常轨迹也有一定掌握,陶欣蕾很可能也被跟踪了,只是她未察觉,也可能察觉了,但是没有向任何人表明。

09

鉴于尹晓月和陶欣蕾的失踪案件在作案对象选择和作案模式上有诸多相似之处,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两起失踪都没有更多可追查的线索,在最新的一次案审会之后,老队长决定将两起案件做并案处理。

如果废弃蓄水池中无名尸骨确系尹晓月,这就是一起系列绑架杀人案件,那么陶欣蕾失踪的生存状况也不容乐观。

也可能,她现在已经死亡,被抛弃于某地了。

在两起失踪案件做并案处理后,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犯罪嫌疑人是如何做到的与尹、陶二人都认识甚至熟识的。

我和老队长还有邱楚义等人就二人的人员背景和社会关系进行了再次梳理排查,确定尹晓月和陶欣蕾没有任何关联,她们的社会关系也无任何交集。

这么说来,犯罪嫌疑人并不是同时认识她们的。

犯罪嫌疑人确实存在于二人的社会关系中,但是存在先后顺序,他先认识了尹晓月,绑架杀人,然后又认识了陶欣蕾,实施犯罪。

虽然我们的分析清晰,但是尹晓月和陶欣蕾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一个就是饭店的老板同事,出租房的室友以及周围不太熟络的邻居,另一个就是学校的老师同学,家人朋友以及并不复杂的校园关系。

虽然废弃蓄水池尸骨案和陶欣蕾失踪案件做了并案处理,但是在实际侦破中,并没有太多进展。

我和邱楚义不免有些心烦气躁,尤其是邱楚义,急的更是不停拍桌子。

老队长仍旧是那个气定神闲的样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卷宗。

邱楚义瞄了老队长一眼:“就那么薄薄的两本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快要一天了,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其实,老队长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晚饭就是简单的炒饼、咸菜和粥。

吃过晚饭,他又继续翻阅那两本卷宗了。

一直到了半夜,我下楼的时候,看到老队长仍旧坐在办公室。

他放下卷宗,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我悄悄推门进去,他如梦初醒,见我进来了,淡然一笑:“还没睡?”

“睡不着,就想下来走一走。”我应声,然后坐到老队长的对面:“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来一根?”老队长弹出一根烟,问我。

我摇了摇头。

烟点上了,他却一直没有抽:“关于尹晓月和陶欣蕾案件的笔录,我看了好几遍,我有一个疑问,也是我们之前一个忽略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来了兴致。

“就是对于认识和熟识人群的认定。”老队长娓娓道来,“在之前的分析中,我们一直是这么认定的,不管是尹晓月还是陶欣蕾,都和犯罪嫌疑人认识,甚至是熟识,因此,她们才可能放下戒备,为对方开了门。但是,这种认识和熟识更多的是周围人的一种主观感受,而不是尹晓月和陶欣蕾的个人感受,你明白吗?”

“哦,我明白了。”老队长的话突然就打开了我的思路,“比如,我和邱楚义还有值班民警张智,在您看来,我和邱楚义每天一起办案,应该是最熟识的人,相比邱楚义,我和张智没什么交流。实际上,在工作之余,我和张智也有交流,而且在我心里,我主观地认为张智也是我熟识的人。”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老队长笑了笑,“我们以为走访了该走访的人,调查了该调查的人,实际上,还有一些看起来和尹晓月和陶欣蕾没什么交集,但是在她们心里,却认定对方是熟识,甚至是值得信任的人仍旧隐藏在人群中,比如看起来很憨厚,总是客客气气的清洁工,比如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的街口卖菜老太。”

“可是,我们不是她们,怎么知道她们心里还隐藏多少这种主观认定的熟识的人呢?”我反问。

“那我们就把自己当做她们,模拟她们的生活,体验她们的日常,接触她们的社交。”老队长意味深长地说,“一定是她们会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又不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人。”

当老队长告诉邱楚义要我们模拟尹晓月和陶欣蕾的日常学习和工作状态的时候,邱楚义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您说什么,您要我,扮女人!”

老队长连连摆手:“你先坐下,坐下再说。”

邱楚义仍旧反驳道:“我跟您说直说了吧,破案可以,扮女人,我不干,我这还没有对象呢,如果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呢!”

老队长解释道:“我没有要你们扮女人,我只是让你们模拟一下她们的学习和工作状态,或许能够发现什么新线索。”

邱楚义仍旧不依不饶:“那您可以去队里找两个女警模拟啊,咱们队里没有,就去治安队里找,治安队里没有就去户籍那边找,为什么要我们两个大男人模拟呢!”

老队长叹息道:“因为你们是陶欣蕾失踪案的办案民警,对于案情最为了解,对于侦查工作,我一向不找最应该的人,而是最合适的人!”

听到老队长这么说,邱楚义也不说话了。

但是,他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由他模拟陶欣蕾的学习和生活状态,我则模拟尹晓月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随后,老队长找到了之前为我们提供过帮助的东闽卫校的孙主任,对于老队长的这个请求,孙主任说会全力配合。

我们也找到了邵娟,说明了这个想法,她说一定会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全部说出来。

来到东闽卫校,重回学校生活,还有那么多女同学作伴,邱楚义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邵娟似乎为之前的行为感到了后悔,极力配合着邱楚义的模拟。

那些天的邱楚义也像疯了一样,记录着老师和同学以及他遇到的每个人,做的每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

晚上回到派出所,就疯狂翻阅那些记录,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读出来。

但是,这种模拟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不管是邱楚义还是我,都没有更新的发现。

直至那天下午,邱楚义和邵娟离开学校,路过学校对面的小吃街的时候,他惯例买了一份陶欣蕾最喜欢吃的炒米粉。

之前,邵娟对邱楚义说,陶欣蕾喜欢炒米粉,时常会买,邱楚义却感觉这东西黏糊又没嚼劲,根本不好吃。

这时候,邵娟突然说起了一个叫做傻老廖的男人。

她指着一个卖熟食的摊位说,之前在那里摆摊的也是一个炒米粉的,摊主叫做傻老廖,他做的炒米粉味道特别好,陶欣蕾很喜欢买他家的炒粉。

由于知道陶欣蕾喜欢吃辣,每一次,傻老廖都会多给陶欣蕾两勺自调的辣油。

邱楚义就问之前怎么没听邵娟提起过,邵娟说她也没有注意,今天过来买炒米粉,突然就想起来了。

邵娟还说,大概就是在她回家前的一段时间,有一天,陶欣蕾回到职工宿舍,说起了傻老廖,她说傻老廖的傻儿子打翻了别的摊主的东西,两个摊位发生了冲突,傻老廖被打了,然后他就搬到别的地方出摊去了。

邱楚义就问这个傻老廖多大年纪,邵娟想了想说五十岁左右。

邱楚义又问傻老廖的儿子是真的傻吗,邵娟说是的。

邵娟表示,她们过去买炒米粉的时候,傻老廖的儿子就坐在三轮车上,有时候对着别人傻笑,有时候对着别人破口大骂。

邵娟很讨厌那个傻儿子,感觉对方很恶心,陶欣蕾却感觉对方很可怜。

结合邵娟的回忆和叙述,从陶欣蕾三不五时地去买傻老廖的炒米粉来看,他们也算熟识,通过陶欣蕾对邵娟所说,她对于傻老廖的儿子比较同情,这也在主观上拉近了和对方的关系。

10

接着,邱楚义让邵娟先回了职工宿舍,他则留在了小吃一条街,询问有关这个傻老廖的信息。

邱楚义买了一堆东西,饰品、零食还有各种小吃,也获得了很多零碎信息,其中有一条信息竟然直接捅破了案件的真相。

后来,我和邱楚义在复盘这个案件的时候,他也不忘炫耀:“就凭借邵娟那么一句话,我就能够洞察幽微,抽丝剥茧,这说明什么?”

我附和道:“说明什么?”

邱楚义佯装严肃地说:“这说明,方寸之间显功力,细微之处见真章。”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每当我回忆有关邱楚义一切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个画面,想到那个下午,想到他骄傲的语态,想到他的那句“细微之处见真章”。

言归正传。

当时,邱楚义坐在那里,有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主回忆起了傻老廖。

他说这个傻老廖五十多岁,一年多以前来这里出摊的,就是卖炒米粉,味道不错,也有不少学生过来买。

傻老廖有一个儿子,好像叫做晓东,二十出头,脑子有问题,有时候会发病,一发病就砸东西。

大概半年多以前吧,这个晓东发了病,把旁边摊位的东西砸坏了,傻老廖和对方起了冲突,对方打了傻老廖,还把他赶走了。

听到邱楚义和这个饰品小贩在聊傻老廖,后面卖馄饨店铺的老板也出来了。

从馄饨店老板那里,邱楚义又得知,傻老廖的父亲就是炒米粉的,他也学过卖过,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跑起了货运,妻子跟着他一起,为的就是给儿子多赚点生活费,后来出了车祸,妻子死了,他就不跑货运了,带着儿子出来,重操旧业,以卖炒米粉为生,一干就是十多年。

至于儿子晓东,傻老廖说是小时候吃错了药,发烧烧坏了脑子,时好时坏。

馄饨店老板感慨道:“其实,老廖也挺不容易的,独自带着一个傻儿子,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在这边出摊的时候,大家都算挺照顾他的,有时候,我还会帮他看一会儿儿子,给他一碗馄饨吃呢!”

听到这里,邱楚义又感觉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这个傻老廖就是一个卖炒米粉的可怜中年男人。

就在这时候,那个馄饨店主继续说:“有一次,我儿子和我说,他们放学后没事干,在那里拿晓东找乐子,就问他想不想要娶一个媳妇,你猜那个晓东说什么?”

邱楚义追问道:“他说什么,他说他想?”

馄饨店老板突然就笑了:“当然不是,晓东竟然特别生气地说,他有一个媳妇。”

邱楚义反问:“他有媳妇?”

馄饨店老板继续笑着:“是啊,我儿子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儿子他们就笑他,傻子不可能有媳妇,除非对方也是傻子,然后晓东还说他媳妇是一个饭店服务员,长头发,长得特别漂亮。”

饭店服务员?

听到这五个字的瞬间,邱楚义猛然坐了起来,追问馄饨店老板他的儿子还说了什么,馄饨店老板也吓坏了,直说没什么了。

本来,邱楚义也认为就是晓东说的傻话和气话了,但是“饭店服务员”那五个字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失踪的尹晓月。

馄饨店老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按照邱楚义的要求找来了儿子,他儿子想了想,说:“当时,晓东还说了他媳妇叫什么,小月。”

小月?

尹晓月?

心里咯噔一下,邱楚义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关键的线索。

这个世界上叫做晓月的女孩很多,这个世界上既叫做晓月,又是服务员的女孩也不少,但是既叫做晓月,又是服务员,还莫名其妙失踪的女孩却寥寥无几。

随后,邱楚义找到了我。

在我的模拟中,也了解到尹晓月喜欢吃炒米粉。

惠来饭庄的其他服务员也说尹晓月经常在下班之后买米粉,他们也提到了一对摆摊卖米粉的父子,好像叫做“廖记炒米粉”,但是后来就不在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如果不是邱楚义问起来,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信息。

这对卖米粉的廖氏父子先后出现在了惠来饭店和东闽卫校附近,尹晓月和陶欣蕾又非常喜欢吃炒米粉,尤其是他做的炒米粉,她们因为买炒米粉而和廖氏父子认识,尹晓月的情况无法确定,但是可以确定陶欣蕾和廖氏父子比较熟识。

这也证明了老队长的推测,在尹晓月和陶欣蕾的认定范围内,还有隐藏的“熟人”!

老队长说:“正因为这个晓东脑子有点问题,他说的话反而更加可信。”

按照我们掌握的信息,廖氏父子是在尹晓月失踪之前的一段时间就离开了,不在那里摆摊了,然后他们又出现在东闽卫校对面的小吃一条街,在陶欣蕾失踪之前的一段时间和别人发生冲突,也不在那里摆摊了。

至此,售卖炒米粉的傻老廖有重大作案嫌疑。

在进一步走访摸排中,我们得知这个傻老廖叫做廖明翰,他带着儿子廖晓东就住在左安村临街的一处民房。

而左安村紧邻右安村,距离那个抛尸的废弃蓄水池并不远。

当我们找到那里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新住户。

据房东说,大约在半年前,廖明翰就带着儿子搬走了。

当时,廖明翰将很多东西都丢掉了,唯独那个卖炒米粉的大号三轮车还留着。

老队长怀疑,廖明翰的突然搬家可能和绑架控制陶欣蕾有重要关系,而那个大号带着玻璃罩子的三轮也成了掩藏和运送陶欣蕾的重要工具!

另外,这处民房的新住户也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

他们搬入之后,在收拾院内的菜窖时,发现菜窖里有一个铁桩子,上面有一条铁链,好像曾经拴住过什么东西。

在那个铁栓子旁边的墙上,还有一行字:我叫陶欣雷,我妈妈叫杨翠……

当时,新住户以为就是之前住户随便写的了,也没有在意。

如今,当我们追问起廖氏父子的行踪,这一句“我叫陶欣雷,我妈妈叫杨翠……”更加表明,陶欣蕾曾经出现在这个菜窖里,并且偷偷在墙上留下了这些信息。

只是,廖氏父子已经搬走,他们可能继续留在东闽,也可能已经离开,去往全国任何一个地方。

鉴于廖晓东的精神状态,廖明翰需要控制陶欣蕾,加之他们仅有一辆炒米粉使用的大号三轮车,他们很可能不会离开东闽,而是留在了东闽的某处。

老队长推测,为了维持生计,廖明翰仍旧会以卖炒米粉为生,他很可能就隐藏在全市数以百计的摊贩之中。

在接下来长达一周的全面摸排中,公安机关联合工商以及其他执法部门对全市小摊小贩进行了排查,重点排查小吃类摊贩,终于在陆源街道的一排小吃摊贩中发现了廖明翰和儿子廖晓东的踪影。

他站在那里,戴着帽子,系着围裙。

夕阳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柔和的阳光映衬着他的笑脸和汗水,显得格外美好。

他一边炒制着米粉,一边和顾客闲聊。

有力的右手翻动着铁锅,火苗和热气交汇,我仿佛能够嗅到诱人的香气。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会是一起杀人抛尸案件,一起失踪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呢!

同组的排查人员本来上去要抓住廖明翰的,我却叫住了他们,让廖明翰为那个顾客做完了炒米粉,然后顾客和他挥手再见。

这时候,我和同组的排查人员走上前去。

廖明翰笑着问我:“小哥,来一份炒米粉吗?”

我还以微笑:“你是廖明翰吗?”

廖明翰一怔,然后本能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出示了证件和传唤证:“我是东闽市公安局环湖派出所的民警李广通,我们怀疑你涉嫌两起刑事案件,现在对你进行传唤。”

他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意外,惊愕,然后是失落,担忧。

和我预想的一样,廖明翰没有进行任何辩驳,也没有任何过激行为,他知道我们没有对他实施抓捕已经是给他和他儿子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仅仅就是一个瞬间,他的脑海却掠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他应了声,颤抖着关了炉灶,然后擦了擦手:“警察同志,我和你们走,请你们照顾一下我儿子,也请把我卖炒米粉的三轮车推走,不要影像别人继续摆摊做生意。”

11

在廖明翰接受讯问之后,他没有任何掩饰,痛快承认了自己于一年多以前绑架饭店服务员尹晓月,后将尹杀害抛尸的罪行。

他也承认了自己于数月前以前绑架卫校女学生陶欣蕾的罪行。

至于陶欣蕾,目前被他关在出租房的厢房里。

在办案民警赶到出租房,打开那间厢房的时候,看到了被拴在角落里,像是一只受伤小兽的陶欣蕾。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面容枯槁,精神异常,看到有警察进来了,只是疯狂地大喊大叫,在我们耐心说明身份和来意之后,她才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刻的邱楚义也松了一口气,陶欣蕾还活着,也算是对他最大的慰藉了。

在接下来的讯问中,廖明翰供述了他的作案过程以及听起来荒唐又恐怖的作案动机:他想要自己的傻儿子廖晓东能够享受正常人一样的夫妻生活,也希望廖晓东能够传宗接代,一是延续家族,二是等他老了甚至死了,能够有一个人继续照顾廖晓东。

我和邱楚义坐在老队长的两侧,听着廖明翰对于那些罪行娓娓道来,我们也在他的叙述中看到了那些罪案斑驳的日子。

那些看似平凡,轻轻一掐,又能掐出血来的日子。

时年五十六岁的廖明翰工作经历丰富,卖过炒粉,也做过锅炉房人员,运输员等等。

在结婚以后,在岳父朋友的介绍下,他给那个朋友的亲戚开起了货车,跑上了运输。

在家人和朋友看来,廖明翰就是那种老实憨厚的男人,这种男人顾家,不会出格,但是这种男人的思想往往很偏执,比如说对待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件事上。

廖明翰结婚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这在当时算是晚婚了。

婚后,廖明翰的妻子三度怀孕,又三度流产。

医生说廖明翰的妻子体质不好,但是廖明翰还是很坚持,他必须要妻子生一个孩子,还必须是一个儿子。

哪怕用妻子的命换儿子的命。

在他的辛勤耕耘下,三十六岁那年,妻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廖晓东。

那一刻的廖明翰感觉生活圆满了。

他感觉一切都充满了奔头,做任何事情都有劲头了。

有劲吃饭,有劲开车,有劲**。

在廖明翰四十岁那年,儿子廖晓东突发高烧,由于吃错了药,加之就医不及时,廖晓东退烧之后,脑子就出现了点问题,时而清醒,时而失常。

那个单薄的小家也是在那时候出现裂缝的,他们为孩子吵,为没钱愁,为生活叹。

这种日子过了两年,廖明翰和妻子一起跑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妻子当场昏迷,经抢救无效死亡。

妻子死前曾经对廖明翰说了一句话,她说她去享福了,苦了他和儿子了。

接着,妻子咽气了。

也是从那一刻,廖明翰感觉自己的世界黑了。

事故之后,廖明翰就不开车了。

为了维持生计,他在一个炼油厂上班,但是儿子廖晓东没人照顾。后来,他就想到重操旧业卖炒米粉,一来能够赚点生活费,二来也能随时照顾儿子。

他简单了练习了一下,就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他买了一辆大号三轮车,打了一个玻璃罩子,做了一个“廖氏炒米粉”的牌子,就开始了一边卖米粉一边照顾儿子的生活。

这些年来,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廖明翰的炒米粉生意一直不错,他也就此攒下了一些钱,希望将来自己老了,用这些钱可以继续照顾儿子廖晓东。

想到这里,他又感觉漆黑的世界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光亮。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儿子也一天一天长大,他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少年,然后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虽然儿子的脑子不太正常,但是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毕竟,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已经成熟的身体里也会分泌男性应该有的欲望。

每次,廖明翰带着廖晓东出去,廖晓东都会对着一些漂亮女孩傻笑,然后就对廖明翰说想要娶媳妇,想要上炕头。

起初,廖明翰就是拒绝,被拒绝的廖晓东情绪失控,不仅乱打乱砸,还会和廖明翰动手。

后来,廖明翰也想通了。

毕竟,廖晓东也已成年,如果能给他找一个媳妇,传宗接代的同时还能帮忙照顾廖晓东,也算是一举两得。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就暗中打听,想要找一个身体或智力有残疾的女方,但是女方家长听闻廖晓东的脑子有问题,家庭条件也很差之后,就都直接拒绝了。

这让廖明翰非常受伤,也让他感到自己和儿子受到了侮辱。

他在供述中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们越是拒绝,我就越是要给晓东找一个漂亮媳妇,让她们统统都后悔。既然介绍对象行不通,我就主动给晓东物色,只要是我看上的,只要是晓东看上的,我就要弄到手,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偏执又疯狂。

也就是这一句话,道明了廖明翰真实的作案动机!

既然介绍对象行不通,廖明翰决定自行为廖晓东物色对象,为自己物色儿媳。

也就是从那时候,廖明翰那一双看似憨厚老实的眼睛中,隐藏了深邃的注视。

廖明翰说,他就是在卖米粉的时候物色对象,不仅仅是自己物色,廖晓东也会参与进来。

两年前的那个秋天,也就是1995年的10月,他在卖炒米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做江雅恬的漂亮女孩。

她长得很漂亮,说话也温柔。

每一次,廖明翰都会多给她一些炒米粉,她也会表示感谢。

很多莫名的好感和信任就是从这种小恩小惠中生发出来的。

殊不知,你吃了他的米粉,他要吃了你的命。

就是在这种不经意间的聊天中,廖明翰不动声色地了解了江雅恬的家庭状况和工作状况,她今年十八岁,单亲女孩,单身,就在附近的一家皮鞋厂上班。

廖明翰也暗中跟踪了江雅恬,对于她的日常轨迹有了深入的了解。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廖晓东却直呼“不喜欢”、“不想要”。

廖明翰只能放弃,然后廖明翰继续物色对象。

直至,他们在惠来饭店附近摆摊的时候遇到了来买炒米粉的尹晓月,坐在后面的廖晓东直呼“我要她做媳妇”。

尹晓月的脸突然就红了。

廖明翰解释说自己的儿子脑袋有病,他说的话不要当真。

对此,周围摆摊的人也都是一笑置之,包括来买炒米粉的尹晓月,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感觉这个廖晓东很可爱。

那时候的尹晓月不知道,廖晓东说的不是傻话,而是真话,他就是要尹晓月做媳妇,而廖明翰的那双眼睛也盯上了,再也没有任何挪移。

在廖氏父子确定了尹晓月为作案目标之后,廖明翰通过和尹晓月聊天,对于她的基本情况有了了解。

接着,他就开始了隐蔽的跟踪,这让他掌握了尹晓月的人员轨迹。

他知道尹晓月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住在哪里,也知道尹晓月有一个合租的室友叫做韩薇,那个韩薇和男朋友同居了……

虽然尹晓月有所察觉,但是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在决定作案之前的一段时间,廖明翰就决定改变摆摊的位置。

他知道,一旦他绑架了尹晓月,肯定会有人报警,警方介入后,难保不会查到他那里。

因此,他决定用这种方式消除自身嫌疑。

在搬离之前,尹晓月在买炒米粉的时候,就问廖明翰准备去哪里摆摊,廖明翰说在南桥那边,说是客源多。

尹晓月表示不舍,还说以后再想吃到他做的炒米粉就难了。

廖明翰说他就住在附近,每个周五晚上,摆摊结束后,他会给尹晓月带一份炒米粉回来,当然了,就是时间比较晚,希望她不要介意。

尹晓月很开心,自然欣然同意。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每个周五晚上的十点多,廖明翰都会给尹晓月送来一份炒米粉,没人注意,尹晓月也从来不说。

这也解释了我们的疑问,犯罪嫌疑人是如何敲开尹晓月和陶欣蕾出租房门的,她们是在等待廖明翰送来的炒米粉!

绑架尹晓月的那天晚上,廖明翰提前做足了准备。

在敲开门之后,趁着尹晓月不注意,他用淘换来的二手电棍电晕了尹晓月,然后锁上门,将她抱到自行车后座上,伪装成睡着,将她带走,关进了那处民房的菜窖里。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从此,尹晓月也掉进了无尽的长夜。

12

得知自己被绑架的尹晓月不断求饶。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廖明翰已经将她绑了过来,怎么可能再放她离开。

而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售卖炒米粉时候的关切和热情。

被关在地窖里的尹晓月试图反抗,最后还是扛不住廖明翰的电击,选择了屈服。

在那个潮湿漆黑的菜窖里,尹晓月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也是最屈辱的日子。

她被廖晓东侮辱,廖明翰就在旁边冷眼看着。

尹晓月怀了孕,然后流产,再怀孕,再流产,直至廖明翰给她服用了过量的止疼药,她体质虚弱,加上过量服药,最终死亡。

尹晓月死后,廖晓东很伤心,直呼“媳妇死了”。

那个夜里,月光很亮,照进了地窖,落到了尹晓月冰冷的尸身上。

在尹晓月死后的第二天半夜,廖明翰将只穿内衣蔽体的也拉进了那个小树林,然后推开了那个蓄水池上的水泥板,将尸体丢了进去。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不小心将一个宴宾楼的打火机遗落进去。

关于这个蓄水池,廖明翰之前就已经知道它的存在。

他也侧面打听了,虽然蓄水池仍在使用,但是使用者年事已高,根本无法推动水泥板,且他的儿子都不在身边,最重要的是水泥板很重,谁会去挪动它呢?

因此,将尸体丢在这里是非常安全的。

等到有一天尸体化成了白骨,即便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查到他身上。

在处理了尹晓月的尸体后,廖明翰就带着廖晓东搬走了,他们搬到了东闽卫校的附近,也就是在那里,廖晓东遇到了他的第二个对象,陶欣蕾。

在廖晓东傻呵呵地说他想要陶欣蕾做媳妇的时候,廖明翰就将邪恶的目光盯上了那个喜欢吃炒米粉的漂亮女孩。

他故技重施,在日常卖炒米粉的过程中,了解了陶欣蕾的基本信息,家庭状况和学习情况,也知道她住在职工宿舍,和她同住的是一个叫做邵娟的学生。

本来,廖明翰还想继续了解的,没想到在摆摊过程中,廖晓东砸坏了旁边摊位的东西,他们起了冲突,还被对方打了,由于理亏,他们只好提前搬走了。

搬走之前,陶欣蕾也问廖明翰准备搬到哪里,廖明翰说西郊那边,陶欣蕾说等到她放假,就过去买炒米粉。

廖明翰说不用那么麻烦,周五晚上,他提前收摊,可以给她带一份回来的。

陶欣蕾欣然同意,就告诉了廖明翰地址。

那时候的陶欣蕾不会想到,有些对话是带有杀意的,有些炒米粉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当初的江雅恬逃过一劫,现在的她却在劫难逃。

当时,让廖明翰困扰的是如何让那个叫做邵娟的女孩离开,没想到没过几天,那个叫做邵娟的女孩就回家了,听说是母亲摔伤,回家照顾去了。

邵娟的离开为廖明翰制造了机会,也让廖明翰感叹老天帮忙。

那个周五的晚上,他准时来到了职工宿舍,然后敲了敲陶欣蕾职工宿舍的门,陶欣蕾毫无戒备地开了门。

本以为送来了炒米粉的廖明翰送来的却是一根电棍,他直接将电棍点在陶欣蕾的脖颈,陶欣蕾身体颤抖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当时天色已晚,加之职工宿舍住户寥寥,廖明翰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将陶欣蕾带走了。

为了防止警方追查,廖明翰从左安村搬走了,他就是用那个卖炒米粉的大号三轮车将陶欣蕾运走了,然后运到了现在居住的地方。

陶欣蕾哭着,喊着,闹着,叫着,最后还是安静了。

她也只能安静了,她敌不过廖明翰手里的电棍,更敌不过廖明翰的威胁。

廖明翰威胁她说如果她逃跑,就去杀了她母亲杨翠敏,即便警察抓了他,等到他出来,还是要报复。

陶欣蕾追问廖明翰为什么要这么做,廖明翰冷漠地说:“我没办法,我的儿子是傻子,没人愿意给傻子做媳妇,既然没人愿意,我就只能自己给她找了。放心吧,日子久了,等你们有了孩子就好了,到时候日子也就是一样地过,你们的孩子也会慢慢长大,等到孩子大了,晓东的养老也就有着落了,我也可以闭眼离开了……”

只是,在囚禁陶欣蕾的半年多里,虽然多次遭受凌辱,但是陶欣蕾始终没有怀孕。

在陶欣蕾情绪稳定之后,关于她的询问笔录也一一对应了廖明翰的供述。

至此,尹晓月失踪被杀案件和陶欣蕾失踪案件终于告破。

谁也没想到真凶竟然是一个年过五旬,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中年男人,他的作案动机更是愚昧又荒唐,但是细思之下,又感觉其中充满恐怖和偏执。

廖明翰被刑拘之后,廖晓东被暂时送到了民政部门管辖的临时救助部门。

我们送廖晓东过去的时候,年过二十的他哭得像是一个孩子:“我要爹,我要媳妇,我要孩子,我要他们,你们滚开……”

我站在那里,凝视着被带走的廖晓东,心中仍旧是怒火难平。

此时此刻的他像是孩子,但是在残害尹晓月和陶欣蕾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成人的皮囊。

我和邱楚义还有老队长坐在车里,回味着这个案件里的种种细碎细节的时候,仍旧直呼不可思议。

老队长启动车子,意味深长地说:“人的愚昧是很恐怖的,有时候,这种愚昧是可以吃人的。别相信什么人畜无害,尤其是你们认为的所谓的老实人,越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越是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锋刃。他很可能在一个无人关注的夜里,不断舔舐自己隐秘的獠牙,他也很可能在一个隐蔽的角度盯着你,然后想着如何吃你的肉了。”

这也就是老队长后来时常提及的“老实人”理论,虽然听起来有些过分绝对,但是仍旧不失为对于人性和人心的经典总结。

至于陶欣蕾,虽然被成功营救,但是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她都可能无法摆脱这个噩梦了。

不仅是她,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在那个案子结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旧会在梦里遇到廖明翰。

他就站在那里售卖炒米粉,面前是络绎不绝的食客,当那些食客米粉的香气吸引,躬身去嗅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化作了无尽的冷漠。

然后,他伸出了背在身后的双手。

那一刻,我看到了。

他没有手,他双手的位置是一双铁钩子。

他微笑着,缓缓抬起手,然后猛地将钩子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