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陈猛:重案秘闻十二宗(共3册)

案卷二 深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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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发性是指介绍人并不以此为职业,往往是在偶然情况下为男女一方介绍对象,他(她)深入了解过双方,因此才进行介绍,成功配对后,介绍也就结束了,而在林文慧和赵佳芝的案件中,介绍人明明知道介绍对象并不是陈建康,却将陈建康的照片交给林文慧和赵佳芝,介绍“他们”认识;

地域性是指介绍人的介绍往往会受地域限制,他(她)只会在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范围内进行介绍,比如介绍人为A地人,他(她)的介绍范围往往就是在A地,不会扩展到B地,C地甚至D地,而在林文慧和赵佳芝的案件中,介绍人先是在百里县为赵佳芝介绍了对象,随后又在沽洋县为林文慧介绍了对象;

也就是说,在介绍对象之前,这就是意图明显的犯罪了。

先是介绍对象,然后成功配对,接着感情升温,最后突然失联。

从这个角度分析,这是一个具有计划性和组织性的针对小姐群体的犯罪。

按照这个方向推测,大致有两种可能:

其一,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人,既是介绍人,又是相亲对象,一人分饰两角,实施作案;

其二,犯罪嫌疑人有两人或以上,介绍人负责介绍,另有其他人实施作案,但是,介绍人也参与了整个犯罪过程。

我们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如果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人,既扮演介绍人,又扮演相亲对象,非常容易露出马脚,从而作案失败。

如果这是目标明确,针对小姐群体,甚至是针对林文慧和赵佳芝的犯罪,犯罪嫌疑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林、赵二人的视野,并取得她们信任的呢?

虽然林文慧和赵佳芝渴望婚姻,想要结婚,但她们也是成年人,具备基本判断,不会无缘无故接受陌生人的介绍。

除非对方让她们放心,甚至毫无防备。

08

那一刻,袁叔缓缓开口道:“会不会是,婚介所?”

婚介所?

我和邱楚义对视一眼,大脑在疯狂解构有关这三个字的一切内容。

没错,就是婚介所!

除了亲友媒人,还有一部分人会通过婚介所认识对象,尤其是林、赵二人这种从事小姐工作的女性。

且在面对婚介所的时候,她们往往可以隐藏自己的过去。

不管是婚介所主动为林、赵二人介绍对象,还是林、赵二人找到婚介所为其介绍对象,她们往往都会信任对方的介绍,而婚介所也会给人一种专业且放心的感觉。

而且相比个人,婚介所掌握着更多的人员信息和资源。

案审会上,老队长等人也比较认同犯罪嫌疑人来自婚介所。

他们可能是婚介所的经营者,也可能是婚介所的员工,利用婚介所这个身份圈定目标,实施犯罪。

另外,由于林文慧和赵佳芝身处不同县城,结合地域性限制,林文慧不会去百里县找婚介所,赵佳芝也不会来到沽洋县找婚介所。

因此,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是婚介所主动找到她们,为其介绍对象。

在经过研究之后,我和老队长等人确定了两个调查方向:一个是确定陈建康是否真的拍摄了艺术照,如果拍摄了,照片是如何流出的,或许照片流出方向就能确定新线索;另一个是就沽洋县和百里县两地县域内和周边乡镇的婚介所进行走访排查。

虽然确定了调查方向,但是就婚介所的排查走访还是存在很大难度。

不管是沽洋县还是百里县,存在很多家庭式婚介所和兼职婚介所,有些挂着别的牌子,做着婚介的生意,有些甚至连牌子都没有。

在沽洋、百里县两地开始排查婚介所的同时,我和邱楚义还有袁叔等人也去了百里县火车站,找到了陈建康口中的那家照相馆。

在看过照片之后,照相馆老板韩玉临承认确系店内拍摄:“最近两年时兴拍艺术照,我们照相馆也做了这方面的拍摄。本来,我是准备找一些模特拍摄样片的,但是找过两个模特之后,价钱有点贵,还得接送,我就想到紧邻火车站,不如在车站的候车人里找一些外貌过关的过来帮忙拍摄,给点费用,然后就陆续找了一些人过来拍摄。”

“我们进门的时候,看到外面贴着红纸说拍照片给路费。”我表示质疑,“据陈建康说,他是两年多之前拍摄的照片,如果当时找路人就是为了拍摄样片,现在两年过去了,你们还在拍摄样片,就有点说不出去了吧。”

“这样片也得与时俱进。”韩玉临解释道,“我们也总不能老是拿一些旧照片使用吧。”

“韩老板。”我凝视着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拍摄这些照片另有用途吧。”

“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韩玉临一怔。

“我的意思是你们在卖照片吧。”邱楚义立刻会意到了我心中所想,“准确地说是卖胶卷吧!”

“警察同志,我们是正经的照相馆……”韩玉临连连摆手。

“韩老板!”我打断了韩玉临的话,“今天我们找上你,不是为了查你卖照片卖胶卷的事情,而是想要找到陈建康拍摄的这套照片到底流出去了哪里,这涉及一起系列刑事案件,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们就只能一点一点地查了。”

“到时候,我们可能要天天光顾你的照相馆了。”邱楚义补充道。

这时候,坐在后面的韩玉临妻子推了推他,像是提醒,又像是讨论,韩玉临思忖片刻:“好……我说,我们拍摄艺术照确实是为了倒卖。”

从韩玉临口中,一条隐秘的照片产业链条缓缓清晰:

韩玉临的大舅哥和朋友合伙经营着一个印刷小作坊,主要承接印发壮阳性药和性病治疗的小广告小传单。

这种小广告小传单上往往需要大量的俊男靓女照片。

一开始,他们就是找一些小明星的照片,后来又找过一些模特,模特们知道自己的照片被印在性药性病的小广告上就直接拒绝了。

有一次聚会,大舅哥就说让韩玉临帮忙拍一些照片,韩玉临问拍谁,大舅哥就说照相馆挨着火车站,随便找一些等车的旅客,以照相馆拍摄样片为由,为他们进行有偿拍摄,拍摄完毕后可以给一些费用,三十五十,最多不会超过一百。

这样,既可以拍摄大量照片,又不会被那些旅客发现照片的真实用途。

那些进店拍摄的旅客根本不会知道,在离开这里之后,自己的照片会被印在那些性药性病的广告上。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韩玉临转变了经营方向,他和妻子还有雇佣的店员开始在车站上物色一些外貌俊美的男女,然后邀请进店拍摄。

当然了,大部分人都会拒绝,但就是剩下的这些人拍摄的照片已经足够印刷使用。

由于使用了大量真实的俊男美女照片,远比使用那些明星照片效果更好,很多小厂子都愿意来这里印刷广告。

再到现在,他们甚至会根据小厂子的需要寻找合适的拍摄者,并做出相应的“场景”安排。

印刷小作坊的生意越做越顺,也越挣越多,韩玉临拿到的分成也越来越厚。

随后,由于涉嫌侵犯他人肖像权,并存在恶意使用,相关部门介入后,韩玉临的照相馆停业整顿,那个印刷小作坊也被查封了。

不过,我们并不关心照相馆和小作坊的情况,我们只关心陈建康那一组照片底片到底流向了哪里。

据印刷小作坊负责排版的人说,这两年,他们拿到并使用的照片底片太多了,每过两三个月就会清理一批。

当问及那些照片底片是如何被清理的时候,负责排版的人说他就是交给了自己的徒弟李家乐。

起初,李家乐说将那些照片底片全部丢掉了,在我问他丢在哪里的时候,他又有些吞吞吐吐。

“李家乐,我们拿到的陈建康的艺术照质量很好,应该就是原底片冲洗。”我开门见山,“如果你无法说出那些底片的真正去向,我只能认为是你藏了起来,照片也是你冲洗的。”

“警察同志,我没有藏起来,更没有冲洗……”李家乐有些慌了。

“那照片底片呢?”

“我……我只是把它们给了女朋友。”

“你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梅玉。”

09

“她要这些照片底片做什么?”我又问。

“就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她问我有没有不用的照片底片,我说有,还挺多的,她就说给她一些长得帅的男的照片底片。”李家乐解释道,“我问她要底片做什么,她说她堂姐需要,我追问了两句,她就不高兴了。为了哄她,我就给她选了一些照片底片,其中应该就有这个人。”

“你给过她几次?”邱楚义也问。

“大概五六次吧。”李家乐想了想,“每次给十多个人的。”

“你见过梅玉的这个堂姐吗?”我继续。

“没有,我就知道这个堂姐对她不错。”李家乐摇头道,“她就是百里县人。”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陈建康的照片就是从梅玉堂姐那里流出的,但是她收集照片底片,且专收帅男的照片底片的举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由于涉及案件侦破,我嘱咐李家乐务必为此事保密,他连连答应。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我们迅速掌握了梅玉堂姐的个人信息。

梅晓冉,女,1960年2月22日出生,小学学历,百里县旭隆镇人,之前是百里县棉纺三厂的一名工人,两年前辞职。

梅晓冉的信息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她家人的信息引起了办案民警的注意。

梅晓冉的婆婆经营着一个中介所。

所谓中介所,就是那种临街门面房,十几平方米,挂上一个牌子就可以开门做生意。

中介范围主要包括介绍工作、找房租房等等。

当然了,也做婚姻介绍。

当我和邱楚义远远看到那个红色的中介牌子“有缘中介”下面写着“婚姻介绍”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种靠近真相的感觉。

之前,我们就推测林、赵二人的失联疑似和婚介所有关,如今通过陈建康的照片追查至此,真的查到了一家也做婚介的中介所。

这不得不让我们重视。

经查,梅晓冉辞职之后,一直帮着婆婆打理这个中介所。

“县棉纺三厂的工人也算半个铁饭碗了。”我对邱楚义说,“这个梅晓冉却辞职,帮助婆婆经营这么一家不起眼的中介所,还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根本没人进入这家婚介所。”邱楚义点了一根烟,别有意味地说,“整个上午,只有一个人进去了。”

“这么看来,这个中介所压根没有什么生意。”我应声道,“别说两个人了,一个人在这里带着恐怕都会闲出屁吧!”

“你打算怎么办?”邱楚义侧眼看了看我。

“我打算……”我想了想,“找工作。”

“你心眼子真多。”邱楚义撇嘴道。

接着,我就拉着邱楚义走进了那家中介所。

中介所内部比想象的还要狭窄阴暗,门口摆放着发灰发暗的白色背景板,上面写着:找保姆,找对象,找房子,找工人,代写诉状……

内部是一个套间。

外面摆放着两张桌子,上面有一台电视机,旁边散落着一些红红绿绿的宣传单,旁边则是一个文件柜。

里面放着一些摆件和工艺品,靠墙位置摆放着一排橘色椅子,有两个已经损坏了。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正是梅玉的堂姐梅晓冉。

她正在看着电视,见有人进来,连忙站起身:“你们干什么?”

我正准备开口,邱楚义却抢先道:“大姐,我们是沽洋县来的,二十多了,看到牌子上写着找工作,进来想要看一看有没有可以做的体力活。”

我也应声道:“没错,我们想要找个体力活,搬运或者卸货都行的。”

本来,我们以为梅晓冉会做个登记,然后介绍相关工作,没想到她却说:“不好意思,老板没在,我就是一个帮忙看店的,这样吧,你们先去别的中介所看一看吧。”

我和邱楚义对视一眼,识趣地离开了。

说真的,梅晓冉的反应有些反常。

她明明是老板,却谎称老板不在,甚至还让我们去别家中介所,已经上门的生意却硬生生推了出去。

我和邱楚义坐在中介所斜对面的一家小吃店吃起了馄饨。

“你注意到了吗,门口的白色大板子上的日期竟然是去年的。”我边吃边说,“也就是说,这个板子上的时间一年多没有变了。”

“没错。”邱楚义也意识到了问题,“另外,我看到桌子上散落的一些招人的传单,也都是去年和年前的,墙上信息栏的信息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了。”

中介所赖以生存的东西就是中介信息。

它们之间竞争的往往就是信息的全面性,你无我有,然后就是信息的时效性,你有我快,最后就是信息的价值性,你快我好。

而且,中介所挣得就是中介费,他们必然会尽力为每个进店人介绍工作,不管是否适合,先把中介费挣了再说。

梅晓冉的中介所却反其道行之,不仅不主动介绍工作,甚至连中介信息都非常滞后。

“一个中介所不做中介,说明他们并不依靠这个生存。”邱楚义夹了两个花生米,“这里很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接下来的深入调查中,我们摸清了梅晓冉一家的信息。

梅晓冉和丈夫张景胜一家住在百里县东环的一处民房。

房子是去年盖起来的,二层小楼,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内有假山和池塘,这也算是“豪宅”了。

初中毕业后,张景胜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就是混社会,这两年却开起了一辆二手桑塔纳。

在那个年代,不是人人都开得上汽车的,也不是人人都开得起桑塔纳的,即便是二手桑塔纳。

有人问张景胜做什么工作,他说的都是做外贸生意,具体什么外贸生意,他却没说。

至于梅晓冉的公婆,公公是电工,婆婆之前经营着那个中介所,梅晓冉接手之后,她就是在家照看孙子。

这么看来,梅晓冉一家又是盖小楼,又是买车子,应该都和张景胜的外贸生意有关,但是在深入调查中,我们却查不到张景胜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只知道他经常四处跑。

不仅如此,我们还在调查中发现,张景胜的二叔一家也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在县城内购置了新房,张景胜的弟弟张景尚,也就是二叔的儿子也买了一辆车子。

张景尚也对外称自己在做外贸生意,在此之前,他就是半个兽医,给村里的牲口打针。

一个是无业游民,一个是业余兽医,张景胜和张景尚的外贸生意与突然富裕起来的两个家庭让我感觉这一切并不正常。

10

虽然这件事和林、赵二人的失联并无直接联系,但是按照老队长的“蛛网理论”,我还是决定深入调查一下。

在调查张景胜和张景尚经营的外贸生意的同时,我和邱楚义也就梅晓冉经营的那家不起眼的中介所进行了深入了解,没想到这一次深入了解真的查出了蛛丝马迹。

在我和邱楚义等人暗中走访的时候,中介所对面旧楼三楼里的一户租户向我们说起:“我一直感觉那一家店面不像正经的中介。”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

租户说:“我平常都是上夜班,晚上十点多出门。有一次,我出门,看到开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四五个人,然后就进了对面的中介所。当时,有两个女的还迎在门口。”

两个女的?

经过辨认,租户很像梅晓冉和她的婆婆。

邱楚义也感觉不可思议:“大晚上的来找工作?”

租户摇头道:“我看啊,不像是找工作,而像是找人。”

我示意租户继续。

租户说:“后来有一次,我也是去上夜班,又看到一群人进了那个中介所。我和最后面的男人走了一个擦肩,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租户忽然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了,孝字。”

邱楚义反问:“什么,小子?”

租户解释道:“孝顺的孝,文字的字,就是那种家里死了人,家属会在衣服的肩膀处缝上一个黑色字牌,上面是一个白色的孝字。”

我一惊:“你是说,那一家刚死了人?”

租住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否则谁会主动佩戴那些东西。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人家不能佩戴,我只是感觉有点怕。”

由于位置偏僻,周围的门店不多,询问过后,其他人也都说和梅晓冉并不熟悉。

不过,这个租户提供的信息很有意思,白天没什么顾客进店咨询,甚至像我们这样主动找工作的人都会被推辞出来,却在晚上突然迎来了一车一车的顾客,梅晓冉和她的婆婆甚至主动恭迎。

那些人是谁?

大晚上的来到这里做什么?

他们进店肯定不是为了寻找工作或者发布招聘,他们来到这里一定另有原因!

这家中介所就像一颗越剥越深邃的洋葱,突然让我产生了兴趣。

就在我们准备继续深入挖掘这个中介所的时候,张景胜突然找到了弟弟张景尚,驱车离开了百里县。

负责调查他们兄弟的办案民警跟了上去。

车子一直开到相邻的清河县金奥村,然后张氏兄弟便下车走进了一户普通农户家中。

负责跟踪的办案民警称:“当时,我们穿着警服,也不敢走进,害怕引起村民的注意,但是我注意到,张景胜和张景尚走进的那家农户应该刚刚死了人。”

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死了人?”

另一个负责跟踪的办案民警称:“没错,那家农户的门上贴着封门的灰纸。”

在此之前,中介所对面的租户也提到过,当时有人佩戴着孝字进入梅晓冉的中介所,而张氏兄弟又去了清河县一户刚刚有人去世的农户家中。

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在接下来的隐秘调查中,我们确定那家农户确实刚刚有人去世。

农户姓周,本村人,五十多岁,其子周明泉在一个多月前意外出了车祸惨死。

虽然对方赔了不少钱,但是周明泉却永远离开了老周夫妇。

接着,在更深入的了解中,我们在周明泉的一个表叔那里得知,时年二十岁的周明泉,去世的时候没有对象,更没有结婚。

虽然老周夫妇都是农民,家庭并不富裕,但还是决定为儿子配阴婚。

在清河县当地,凡是没有结婚就死去的人,尤其是男性,也都有配阴婚的习惯。

至于周明泉所在的镇村,也有其他人配过阴婚。

因此,在周围村民眼里,这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听到“配阴婚”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后脊冷不丁浮出一层冷汗。

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堂叔死了,后来举办葬礼的时候,还抬来了另外一副棺材,上面挂着一个女人的照片。

当时,我并不明白那是做什么,后来长大了,我才蓦然明白,那是堂叔的爹娘在给堂叔配阴婚。

阴婚又称冥婚,就是将男女尸体配对合葬,也有“在阴间里结婚”的意思。

关于阴婚的由来我就不多做赘述了,别说当时是90年代中期了,即便到了现在,不少偏远地区仍有阴婚存在,有些地方甚至存在隐蔽又成熟的供求市场。

在正常的婚介之中,中间人起着重要作用,在阴婚之中,也少不了中间人的助力。

中间人也被称为阴媒人,专门负责联系收集各种单身男女的尸体,再根据死者具体情况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

出现在周明泉家里的张景胜和张景尚,就是大家口中的“阴媒人”。

在周明泉死后,老周本来找了亲戚帮忙打听阴婚的事情,也找到两个“对象”,但是由于价格太高,动辄一两万,这对于老周来说有些吃力,但是又不能让儿子在那个世界孤独。

因此,在儿子葬礼之后,他仍旧在托人打听阴婚对象的事情。

后来,有人将“有缘中介”,就是梅晓冉经营的那家中介所介绍给了老周,老周和老伴也亲自过去了。

当时负责联系阴婚双方的就是张景胜。

通过有缘中介,也通过张景胜,老周真的为儿子找到了“人美价廉”的阴婚对象。

随后,两家人也见了面。

谈妥价格后,老周让人将阴婚对象接了过来,然后就安排了挑好的日子进行了阴婚。

据周明泉的表叔说,那天,张景胜和他弟弟过来就是为了对方收取后续费用。

听完这些,我也非常震惊。

没想到梅晓冉经营的中介所打着中介幌子,做的却是为死人介绍对象的勾当。

怪不得我和邱楚义进门找工作,梅晓冉却让我们去别的中介找工作。

相比普通中介,做死人生意肯定要比做活人生意赚钱。

但是,仅仅是中介费,不足以让张景胜一家盖房买车。

我想,在这阴婚勾当背后,肯定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而这个秘密伴随着我们走进老周的家里,才逐渐被拉开了罪恶一角……

11

本来,我和邱楚义还有袁叔只是想要去老周家了解一下关于张氏兄弟做阴媒人的事情。

进门的瞬间,我就看到了摆放在外屋桌上的一男一女两张照片。

虽然不认识男人的照片,但应该就是周明泉,只是我们的视线完全被右边女人的照片吸引了。

我感觉呼吸好像被扼住了,又干又痒。

不仅仅是我,邱楚义和袁叔的表情也僵住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窜出很多奇怪的想法。

这些想法迅速拼接出很多画面,关于林文慧、赵佳芝的失踪,关于李佳乐的女朋友梅玉将照片底片给了堂姐梅晓冉,关于梅晓冉突然辞职为婆婆照看中介所,关于中介所偷偷做着阴婚的勾搭,甚至关于张景胜和叔叔为什么买了房子和车子……

接着,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进屋询问了老周关于给儿子配阴婚的事情。

虽然有些抵触,但是面对询问,老周还是如实回答了,基本上和我们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就是有亲戚介绍了阴婚对象,但是对方要价太高,他们就一直没有同意,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张景胜和“有缘中介”,没想到张景胜真的为他们找到了条件和价位都合适的对象。

这个对象就是他们的儿媳杨雪艳。

杨雪艳是一个多月前去世的,从高处坠落而亡。

她去世的时候二十五岁,售票员,只不过是外地人,因此她的父母并没有收取太高的费用,只求女儿能够安歇。

在张景胜的安排下,两家人在有缘中介见了面,老周感觉对方父母也是实在人,两家人聊得也比较顺利。

谈妥之后,老周便安排了阴婚事宜,张景胜也开车将杨雪艳的尸体运过来。

至于杨雪艳的父母,由于害怕伤心,就没有过来。

在老周说完之后,我面色凝重地说:“由于我们没有看到尸体,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照片上的女人并不是杨雪艳。”

老周突然机警起来:“不……不是杨雪艳,那她是谁?”

我答道:“照片上的女人叫做,林文慧!”

老周的老伴反问道:“林文慧?”

我应声道:“没错,林文慧,她确实是外地人,也是二十五岁,但她不是售票员,而是性工作者,就是小姐,她的父亲早年就去世了,母亲也是年老体衰,不久之前去世,因此你见到的并不是她的父母。”

老周的老伴“哎呦”一声,登时瘫坐在了椅子上。

老周也意识到了问题:“警察同志,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解释道:“大概两个多月前,沽洋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称她的同乡林文慧突然失联,这个林文慧在一家发廊里做小姐,在询问发廊老板和她的小姐妹之后,确定林文慧可能谈恋爱了,她可能和这个恋爱对象离开了。在深入调查后,我们怀疑这可能是一起针对小姐群体的系列犯罪,几度辗转,我们在你们这里找到了她的踪迹,只不过她死了,还躺进了你们家的坟地里。”

老周连连解释:“警察同志,我们确实是给儿子配了阴婚,买了杨雪艳,不,买了林文慧的尸体,但是这一切都是张景胜安排的,我们真的不知情。”

接着,老周还说出了一个恐怖细节,那就是“挑货”。

当时,张景胜对他们说,他手里有干货和湿货。

所谓干货,就是死去较长时间的女人,至于湿货,就是刚刚去世的女人。

老周说不想要干货,就问湿货什么价钱。

张景胜说普通湿货一万块,一般不让挑选外貌身高和家庭背景,如果想要挑选就要多给两千块钱。

老周说张景胜要价也不算高,就多给了两千块钱,然后张景胜给了他们一本相册,说是里面的女人随便选。

挑选之下,老周和老伴选中了漂亮高挑,生前还是售票员的外地女孩杨雪艳。

当时,他还以为张景胜就是掌握了丰富资源,现在想想,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就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和信息,有两种可能:

其一,林文慧的失联和被害与张景胜及其家人无关,他们仅仅就是阴媒人;

其二,林文慧的失联和被害与张景胜及家人有重大关联,他们一面杀人卖尸,一面充当阴媒人;

接着,我们兵分两路,袁叔负责留在周家,开棺验尸,我和邱楚义等人则直奔张景胜家里,第一时间对张景胜及家人进行了传唤。

在我和邱楚义找到张景胜家里的时候,他正在悠闲地喝着啤酒,吃着牛肉。

百里县公安局的办案民警出示了传唤证,说他涉嫌故意杀人。

那一刻,他眼中掠过一丝犹疑。

也就是那一丝犹疑,让我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在对张景胜及家人进行讯问之前,袁叔那边打来电话,说打开了“杨雪艳”的棺木,虽然尸体已经腐烂,但是由于当地人在下葬的时候,会在尸体上撒上驱虫药粉,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延缓了尸体腐烂的速度。

因此,基本可以确认躺在里面的就是失踪两月有余的林文慧。

那一刻,在电话这头的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

我想,当初林文慧是带着希望和憧憬离开乐乐发廊的吧。

她期待着一份爱情,一份婚姻,一份保障。

如今,她却成了尸体,躺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坟墓里,成了对方的阴妻。

在确定林文慧的身份之后,对于张景胜及家人的讯问也开始了。

对于介绍阴婚的事情,张景胜并不否认,他说普通中介生意不好做,就暗中做起了阴媒人。

他也承认自己为老周的儿子周明泉介绍了“对象”,就是杨雪艳。

当我说出杨雪艳是失联小姐林文慧的时候,他也表现得非常震惊,直说自己不知情,他只是介绍杨雪艳的家人和老周家见了面,双方谈妥后,他赚了一个高额中介费而已。

但是,当我问及杨雪艳家人的联系方式的时候,他又说联系不上了,还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对方在杀害林文慧后,将她伪造成杨雪艳,然后通过他,介绍给了老周家。

12

讯问之前,办案民警对于有缘中介,张景胜家及其父母家、叔叔家进行了搜查,在中介所后面的休息室内找到了三本册子。

一本册子里面全是漂亮女性,大概二十几个,每个女孩都有详细信息。

在那里,办案民警看到了两张熟悉面孔,一个是失踪一年之久的赵佳芝,另一个就是失踪两个多月的林文慧。

在那本册子上,她们全部属于“已成交”案例。

在个人信息上,林文慧变成了生前二十五岁的售票员,赵佳芝则成了生前二十六岁的商场售货员。

再后来案件完结之后,我再看到她们照片的时候,心中仍有隐痛,她们就这样怀抱着希望离开,然后成了这本册子上被人介绍,供人挑选的阴婚对象。

她们被隐去了真实身份,然后包装成另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正派的人。

至于另外两本册子,里面密密匝匝都是男人的照片,那些男人有的青涩,有的成熟,但是共同特点就是长相帅气。

办案民警立刻联系到了梅玉交给堂姐梅晓冉的那些照片底片,经过李佳乐等人辨认,这些照片就是当时从他那里流出的照片底片。

关于这两本册子上的照片,除了张景胜和梅晓冉,其他人都表示不知情,至于张、梅二人的解释也非常一致。

他们表示,那本女性照片的册子确实是用于介绍阴婚的,至于上面的女性信息,也都是其家人提供的,但当我们要求他们提供她们家人们联系方式的时候,张、梅二人又支支吾吾,说联系不上了。

至于另外男人照片的册子就是观赏册子,有人过来咨询婚姻介绍,都会拿给他们看一看,至于照片来源,确实就是通过梅晓冉的堂妹梅玉的男朋友李佳乐。

虽然他们的回答充满漏洞,比如为什么联系不上那些阴婚女性的家人等等,也有很多细碎的证据指向张、梅二人与此有关,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林文慧、赵佳芝的失踪甚至被害就是张景胜及其家人所为。

与此同时,在对于张景胜父母和叔婶、弟弟等人的讯问中,他们表示仅仅知道张景胜在做阴媒人的事情,其他事情并不清楚。

讯问的同时,邱楚义和办案民警仍旧在不断深入调查。

期间,邱楚义在张景尚家里找到了一叠电费票子。

电费金额很高,明显不是民用水平。

细心的邱楚义找到电管所,通过电费编号查到了这个用电地点是位于旧批发市场的一处冷库。

张景尚平常就是跟着张景胜进进出出,至于其父母,也都是普通人,他为什么要给一处冷库交电费呢?

随后,邱楚义和办案民警赶到那里,剪开了冷库上的铁锁。

冷库不大,就是三间民房的空间,六七十平方米。

虽然冷库内的制冷系统在运行,但是整体温度并不是很低。

掀开隔在中间的门帘之后,邱楚义看到了摆放在里面的三个长方形木箱子。

据邱楚义后来对我说,他看到那木箱子的第一感觉就是棺材,然后快步上前。

那些木箱子上的盖子并没有完全盖上,而是留出了一条缝隙,邱楚义用力推开,然后看到了箱子里面的东西。

邱楚义感叹道:“我的娘啊,当时,我的魂都给吓飞了,箱子里真的躺着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女人!”

没错,这个冷库里存着尸体,而且是三具女尸。

当站在审讯室外面的我接到邱楚义电话的时候,我恍然感到了一种深邃的邪恶,就在张景胜一家人身上四散开来。

至此,我们终于找到了关键证据。

我们在张景尚租下的这处冷库之中找到了三具女尸,而这三具女尸也在那本册子上。

她们分别是李小雯(二十五岁,清洁工)、韩月娥(十九岁,护士)和许金金(二十二岁,食堂管理员)。

在接下来的调查中,三具尸体的身份被逐一确定,她们的真实名字分别是姚莉安、高玲和詹金兰,清一色的小姐,来自周边县市,失踪时间在一周至三个月时间不等。

而在她们失踪之后,所在的发廊、按摩店老板和姐妹并没有报警,而是像林文慧、赵佳芝失联时候一样,以为她们就是那么回了老家,实际上,她们早年就离开了家乡,家乡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她们就那么离开了,然后躺进了这个陌生的冷库之中,成为即将被售卖的阴婚对象。

也正是这三具尸体的发现,打开了讯问缺口,在随后的讯问之中,张景胜及家人供述了令人发指的杀人恶行!

那个在外人看起来平凡甚至普通的一家人,竟然是一个有组织有分工的杀人团伙!

那绝对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审讯之一。

在张景胜的口中,那些罪恶被一点一点撕开。

就像一张血盆大口,粗重的呼吸如同热浪一般袭来,我转身看到了湿黏的口腔,然后,我感到了有黏稠的**掉到头上,我缓缓抬眼,那正是循着獠牙而下的涎液。

张景胜说,最初,谁也没有想到要做阴婚的生意。

直到有一次家庭聚会,一个表叔说起他认识一个介绍阴婚的,挣得比普通中介多太多了。

当时,张景胜的母亲开了一家中介所,主要是介绍工作,介绍对象,只不过位置偏僻,资源不多,过来寻求中介的人不多,生意也比较冷清。

当时,这个表叔说完之后,张景胜也上了心,一家人商量过后,就偷偷做起了介绍阴婚的生意。

这种日子过了半年。

虽然介绍阴婚的中介费用不低,但是由于介绍的都是干货,也就是那种死了很长时间的人。因此,他们赚得并不多。

有一次,张景胜和别人打牌,输了不少。

那天晚上,他心情郁闷,和两个哥们吃饭。

他们喝多了,一个哥们就说去找两个小姐玩玩,张景胜也同意了,本来就是心情不好,正好缓解压力。

那个哥们就找了一个相熟的小姐。

玩完之后,张景胜还问那个小姐是哪里人,小姐说自己是外地人,没什么家人了,当时她还开玩笑说自己死了都没人理会。

13

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就是这一句“死了都没人理会”让张景胜听进了心里。

也就是那一刻,他心里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那个想法在脑袋里酝酿了两天,他越想越感觉这是一条发财之路,然后就和妻子梅晓冉说起了这个想法。

张景胜对梅晓冉说,现在他欠了赌债,急需还钱,梅晓冉也感觉日子过得苦,没盼头,如果转换一下思路,没准真能赚大钱。

张景胜的这个想法和思路还是介绍阴婚,只不过介绍的不再是那些干货,而是自己制作的湿货。

所谓制作湿货就是杀人卖尸!

张景胜说,如果只是做中介,赚不到几个钱,永远也别想发财,不如自己寻找并制作合适的对象,杀掉,然后卖给有需要的人。

当时,梅晓冉不仅没制止,反倒非常认同张景胜所说,还追问他哪些人才是合适的对象。

张景胜说,就是那些发廊小姐。

梅晓冉问,哪些发廊小姐。

张景胜说,就是那些年纪大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的老小姐。

梅晓冉问,为什么选择她们。

张景胜说,其一,小姐本就是流动性强的群体,这种职业也是见不得光,很多人在这里做两年,去那里做两年,有时候即便失踪了,也没人关心注意;其二,年纪大的更容易上钩,做小姐的女人通常都没什么文化,年纪轻轻就出来了,不是和家里闹翻的,就是家里没人管教,她们也就是吃一个青春饭,不可能一辈子做小姐,迟早都要结婚嫁人,当年纪大了,客人少了,人也厌烦了,她们都是想要找一个正经人,但是正经人谁愿意找小姐结婚,这时候,如果有人愿意和她们谈对象甚至结婚,她们求之不得呢;其三,家里没什么亲人的,如果真的将她们杀了,也能免去很多“后顾之忧”,很多时候,一个没人问起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死掉了。

听张景胜说得头头是道,梅晓冉也动心了,她早就厌倦了这份枯燥的车间纺织工作,她也想有钱,买很多漂亮衣服,买高级化妆品,去很多没去过的地方游玩。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疯狂之人往往也是成双入对。

于是,夫妻二人就找到父母聊起了这件事。

起初,张景胜的父母是拒绝的。

不管怎样,这也是杀人的勾当。

张景胜说他欠了钱,如果下个月还不上,就会被人砍死,张景胜的父母禁不住劝说,最后都同意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一家四口的杀人团伙形成了。

由于经营中介所,张景胜的母亲能说会道,她就打着给别人介绍对象的名义,偷偷去接触一些年纪较大的老小姐,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在聊天之中了解对方的家庭状况,然后再在那些人中挑选背井离乡,家中没什么亲人的作为下一步发展对象。

为了让那些老小姐上钩,张景胜和梅晓冉会虚构一些优质的外地对象,比如海员,比如生意人等等,并且告诉她们,这些人由于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见面,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既然不能见面,总能见一些照片吧。

为了让这些老小姐放松戒备,彻底相信,他们需要很多照片来冒充这些优质的外地对象,照片来源就成了问题。

他们也去一些照相馆收取过照片底片,一是价格问题,二是照片零散,通常只有一两张。

这时候,梅晓冉得知堂妹梅玉的男朋友李佳乐在一个印刷作坊上班,就让帮忙问问有没有什么不用的照片底片,没想到李家乐为了讨好梅玉,真的将照片底片交了过来。

接着,那些被印在小广告上的写真照片底片就通过李佳乐和梅玉流入了“有缘中介”。

其中,就包括后来吸引林、赵二人的那一组陈建康拍下的照片。

本来,他们不使用重复照片的,由于林文慧没有看中相册内的男人,梅晓冉就启用了那些旧照片,林文慧对于赵佳芝的“前男友”一见钟情。

梅晓冉等人就是利用这些帅气照片吸引那些老小姐,然后还会给她们一个男方电话,让双方建立并提升感情,殊不知接听电话的就是张景胜和后来加入的张景尚。

包括林文慧、赵佳芝等人在内的老小姐们不会想到,她们寄托了人生希望的感情,却是足以要了她们性命的断头路。

通过张景胜母亲的挑选,以及张景胜、梅晓冉等人的配合,他们成功“钓”上了那些老小姐,她们就像一只只待宰的鲤鱼,被暂时养在了张家的鱼塘。

接着,通过张氏兄弟的联络,为那些准备介绍阴婚,对阴婚对象有条件的客户进行配对。

梅晓冉会将那些已经“钓”上来的老小姐们制作一本册子,然后编造这些人的身份,在阴婚对象的家人完成挑选之后,她们会以见面、谈婚论嫁等名义约出那些老小姐,然后到指定地点,打晕,最后杀死。

负责行凶的就是张景胜的父母和叔婶,杀人之后,为了不让尸体不腐烂,他们会暂时将尸体放入租下的冷库之中,等到谈妥之后,他们再继续进行下一步。

一方面,张氏兄弟会安排人将女尸运送过去,一方面又会让叔婶扮演女方家人过去和对方进行见面。后来,他们甚至会雇佣一些远房亲戚扮演女方家人。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模拟过多次,确保见面之后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由于这种介绍阴婚多为跨县,对方只要感觉人和价格合适就可以,因此并没有人注意甚至发现这一切都是张景胜及家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也正是干起了这种勾当,张景胜及家人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既是阴媒人,又是女方家人,一边拿着高额中介费,一边拿着男方送来的丰厚嫁妆。

从三年前的1992年7月,他们杀害发廊女董琳琳开始,一直到今天的1995年11月,张景胜一家在三年多时间里,先后杀害包括冷库内三名受害者在内的十二人,尸体全部卖给了周边县市的买家。

张景胜和家人也从第一次杀人的惊恐无措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有恃无恐,淡定自若。

张景胜父亲的一句话让办案民警至今记忆犹新:“一开始,我们还会害怕,会做噩梦,会好几天没胃口,毕竟杀了人。慢慢地,经历得越来越多,我们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有时候,连续几个月没有业务了,我们反而会有些不适应,甚至期盼着快点送一个女人过来。”

很难想象,甚至是无法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样貌憨厚,人畜无害的老年男人口中说出。

很多时候,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尤其是命案之中,最恐怖的往往不是残忍血腥的现场,而是那一颗颗愚昧残酷的人心。

14

林文慧是不幸的,她成了张景胜魔鬼一家人最后一个残害的女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失联和被害又间接保护了那些册子上的其他女性。

正是梁佳丽发现同乡林文慧失联后选择报案,我们介入后,一步一步调查到现在,最终揪出了这个家庭杀人团伙。

我问:“详细说一下你们设计杀害林文慧的经过。”

张景胜说:“三个月前,老周夫妇找到了我们,说是想要给儿子周明泉找一个阴婚对象,我们就给他们看了册子,他们看中了杨雪艳,也就是乐乐发廊的林文慧,他们感觉她不错,最后就定下了她。”

我问:“你继续说。”

张景胜说:“当时,我弟弟已经和林文慧聊得差不多了,林文慧也对我弟弟虚构的海员身份深信不疑,而且相比其他小姐,她似乎入戏更深,每次和我弟弟偷偷通电话,都是一种迫切想要结婚的意思,我弟弟呢,就这么一直吊着她,等待着合适的买家,直到老周夫妇选中了她,我们就准备行动了。”

我问:“你继续说。”

张景胜说:“我让我弟弟给林文慧打了电话,说是他回来了,准备见个面,林文慧挺高兴的,我弟弟还嘱咐她出门的时候不要告诉别人,等到他们结婚了,再惊呆所有人,她也说好,然后在那一天早晨,她按照我弟弟提供的地址,坐上了车子,前往了清河县。”

我问:“她来到清河县之后,你们就动手杀了她?”

张景胜说:“算是吧,她来到我弟弟指定的地点之后,就是我叔叔家的老房子,发现和她见面的不是照片上的男人,感觉被骗了,准备跑,却被我和我弟弟抓了回来,然后我们给她灌了药,等着我爹和我叔叔过来处理。”

我问:“你继续说。”

张景胜说:“这期间,她一直向我们求饶,说自己特别苦,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也被人欺负,脑子有了毛病,她十几岁就出来做小姐了,她特别苦,中间和一个嫖客好过,本来想要求一个安稳,却被对方骗光了钱……她还说她母亲在老家没人照顾,只要我们放了她,可以给我们所有的钱,我问她有多少钱,她说五千块,我却说她价值一万块……”

我问:“你父亲和你叔叔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张景胜说:“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吧,他们过来之后,看到林文慧还在说话,就有点生气了,我叔叔没说别的,拎起木棍子就打了林文慧的后脑,她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林文慧。

她绝望地面对着那残酷的一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哭,她求,她哀嚎,最终还是逃不掉被杀的命运。

我问:“杀人之后呢,你们就将她卖给了老周一家?”

张景胜说:“是的,杀掉林文慧之后,我妈和我媳妇也过来了,她们给林文慧化了妆,还换了衣服,我们就将她运到了冷库,暂时冷冻起来,等到老周家确定了日子,我们就将她的尸体运了过去,同时让我叔叔和婶婶扮演她的父母,整个过程也挺顺利的。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讯问最后,我问了张景胜这么一个问题:“既然早就盯上了她们,为什么不选择更简便的直接杀人,反而大费周章地用这么一种恋爱结婚的幌子引诱她们呢?”

张景胜说:“这是养人,如果我们没有确定买家就杀了人,人就只能存放在冷库,虽然是湿货,也就不新鲜了,买家还会发现尸体被长时间冷冻,也会横生枝节,如果等到我们确定了买家再杀人,这样就是新鲜的湿货,买家愿意,我们也能要一个好价钱。”

仅仅,就是为了一个好价钱。

不仅是张景胜,他的家人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给出了类似答案。

那一刻,人性之恶从那些字眼中汩汩而出。

我无法想象,那么残酷深邃的回答会变得那么轻松,那么习以为常,从他们口中说出。

通过张景胜及家人的供述,我们掌握了他们完整的杀人卖尸名单,然后在张景胜一家的指证下,办案民警也逐一找到了当时通过张景胜介绍阴婚的被害女性。

当我们告知那些人,他们为儿子物色的对象并不叫做“袁菲菲”、“董丽娟”和“方安然”,她们的职业并不是什么售票员,纺织工甚至是服务员,她们的真实姓名是“赵佳芝”、“侯莉”和“于欣欣”,她们的职业都是发廊小姐的时候,他们全部怔住了。

当我们告知那些人,这些发廊小姐就是被所谓的阴媒人张景胜一家杀害并售卖给他们,并且全程扮演其家人,完成整个介绍阴婚的时候,他们直呼疯狂。

他们没想到,谁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普通的有缘中介,那个看来诚恳的一家人为了赚钱,竟然全家作案,形成了物色对象,联络客户,杀人卖尸,家人扮演等一条龙服务。

案件至此,算是基本告破。

张景胜夫妇及其父母、叔婶和弟弟涉嫌故意杀人、倒卖尸体等被逮捕。

案件也进入了进一步审理之中。

那些发廊小姐的身份被逐一确认,尸骨被逐一发现后,办案民警也联系了她们户籍所在的派出所,安排其家人领取尸体。

直至那一刻,我才发现,她们的可怜之处。

包括林文慧在内的十二名被害人里,竟然只有林文慧和赵佳芝等三人的朋友或房东或老板报了案,其余九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害,最后被深深埋进了一个陌生人的坟墓中,成了对方的阴妻。

她们只是对爱有了憧憬,对生活有了向往,对未来有了期待,却不想就是这么一点简单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她们只是朝那个情爱的漩涡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彻底吸了进去,再也没能爬上来。

想想,也真是悲伤又凄凉。

另外,除了一个叫做于欣欣的发廊小姐的父亲还健在之外,其余发廊小姐的父母均已不在,只能由当地的公安机关和民政机关负责领取尸体,然后安葬。

其中,林文慧的尸骨由我和邱楚义等人负责运送回了她的老家。

抵达的当天,在林文慧的一个表舅不情不愿地安排下,我们为她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有邻居得知林文慧已经死了,也感慨道:“小慧这孩子也是命苦,小时候就没了爹,她娘又被人欺负,脑袋还出了问题,后来又是时常生病,有一段时间,她经常来我家里吃午饭……她十几岁就出去了,有时候就是过年回来,每次见到我,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虽然别人都说小慧在外面做小姐,不是好人,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那个单纯的小慧,没想到,她就这么被害了……不过,也算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那个多年不曾靠近,不愿靠近,不敢靠近的家,如今,终于回来了。

离开林文慧的老家之后,结束了沽洋县的基层锻炼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旧会想起这个疯狂的杀人卖尸案件,也会在回忆到那些细节的时候感到后怕。

梁佳丽的报警,林文慧的照片,老板娘和小姐妹的冷漠,陈建康的无辜,韩玉临的犹疑,李佳乐的解释,张景胜一家残酷的嘴脸和手段。

一张张脸,一个个画面,从我的眼前,从我的脑海,从我的心里掠过。

直至很多年后,我和徒弟在电视上看到很多罪案报道的时候,他们会为那些案件中的残忍和疯狂感叹,我却面无表情,他们说我冷漠。

其实,并不是我冷漠,只是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亲身经历。

老队长说:我们与恶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远,实则很近,其实,它不在别处,它就在你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