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罗菖雪就住在东山校区现在这个地方。当时,这里还是一片乱葬岗,漫山遍野都是坟茔。有些坟头有主人,还立了一块墓碑。有些则根本就是一个小土堆,连块木牌子都没有。或许地底尸骨太多,所以坟头上的野草很茂盛,花也开得特别绚烂,到了夜晚。随处可以见到一朵朵绿幽幽的磷火,忽闪忽灭,诡异莫名。
罗菖雪的父亲,是这块乱葬岗的守坟人,平日就在坟地边砌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住在里面。
那是罗菖雪还只有十七岁的时候,平日最爱的,就是去离家不远的乱葬岗中绘画,因为这里的花太多了,每次他画完后就住在棚子里,代替父亲看守坟岭。
大概是那一年的农历七月中的一天吧,罗菖雪下午就带着水粉颜料与画纸,来到坟岭中,坐在草丛里对着一簇**作画。他实在是太入神了,等他画完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他正想回家,却发现坟地边上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外地人。
罗菖雪正在纳闷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却看到这个一身黑衣的道士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他的父亲。父亲毕恭毕敬地给那个道士上烟递凳子,罗菖雪想过去看个究竟,但却靠近就被父亲轰走了,他只好夹着画板,走上山脊。远远望下去,罗菖雪看到黑衣道士住进破烂的棚子里,而父亲则走上来赶他离开。
罗菖雪好奇地问:“爹,那个牛鼻子道士是谁啊?”老父亲讳莫如深地说:“那是一个赶尸人!你就别问太多了,我们回家吧。”
赶尸?罗菖雪心中蓦地一惊,连忙跟着父亲回了家。对于罗菖雪来说,在这乱葬岗,赶尸人的名号并不新鲜,听说他们专将那些远方的尸体带走。据说他们并不是把坟茔挖开后,把尸骨背走,而是摇着铃铛,让尚未腐烂的尸体站起来,一纵一跳地跟着赶尸人走路。
虽然听说过很多次了,但罗菖雪却一次也没有亲眼看到过赶尸人是怎么赶尸的。
回到家中,罗菖雪依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好奇,十五六岁时的男孩,正是求知欲最为旺盛的时候,他决定半夜三更独自一人跑到坟地,去偷看赶尸人的秘密。
吃过饭,罗菖雪早早地就睡下了,等他听到父亲**响起鼾声之后,他就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家门。他一出门,就用最快的速度赶向坟地。那一夜,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夜黑得像化不开的墨汁一般。当罗菖雪刚爬上山脊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铃铛的声音,然后还有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整齐,“咚,咚,咚——咚,咚,咚——”虽然清晰,但却分辨不出是哪里传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整齐的脚步声总让罗菖雪赶到一阵湿答答的恐怖,就像有滑腻的小蛇在他全身游走一般,小蛇游过,却把潮湿阴暗的记忆留了下来。这种感觉,罗菖雪至今难忘。
罗菖雪趴在草丛里,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只有一簇簇鬼火在荒野中闪烁。脚步声越来越近,罗菖雪却因为恐惧而低下了头。他很担心要是自己真看到几具尸体跟在黑衣道士的身后颈脖僵直地行走,他将会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噩梦一般的场景。
不知道在草丛里趴了多久,铃声与脚步声终于远去了,虽然只是几分钟的事,但罗菖雪却觉得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他站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下肢都麻木了,一点不能动弹。他瘫坐在地上,等了很久,才让双腿恢复了知觉。当他意识到自己能行走时,立刻站起了身,飞奔着跑进了乱葬岗,却看到乱葬岗中的一处没有墓碑的坟茔被扒开了一个坑,这个坑特别大,想必原来的坟茔也不会小。在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闪烁着绿幽幽的磷光。
月光终于从厚密的云层挣扎了出来,罗菖雪这才看清,坑里留着几只木偶,几只黑黢黢的木偶。
罗菖雪吓得头也不回得向家中跑去,一路上跌了多少跟头,他也忘记了。回到家后,他跑到厨房里舀了好几瓢凉水灌进肚子里,才让怦怦作响的心脏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天亮了,父亲带着惊魂未定的罗菖雪又一次来到了乱葬岗上。父亲挥动着铁铲,挖土掩埋了这个大坑,将木偶埋在了黄土之下。看着罗菖雪扔在不停颤栗,父亲才告诉他,这些埋在坟茔里的异乡人的尸骨,被赶尸人带走了。赶尸人每次带走尸骨,都会在墓穴里留下一只木偶,赶尸木偶是死者的化身,隐藏着死者的灵魂。赶尸人带走的,只是死者的身体,他们担心在回家的路上会遇到各种凶险,死者有可能魂飞魄散,所以先将死者的灵魂寄放在原地,等身体回到家后,在起坛作法召回魂魄。
这都是赶尸人的怪异习惯,不必太过恐惧。
那个坑里,一共有七只木偶。父亲说,一个月前,市中心的西川大学里,接二连三死了七个大学生,都是外地人。那时的通讯还不够发达,警方联系不上死者家属,即使联系上,也无法让死者家属立刻赶来。为了防止尸体腐烂,所以只好先将尸体火化后拉到乱葬岗掩埋。直到前几天,那几个学生家乡的人赶来了,来的却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赶尸人,他要把尸体赶回老家去。
直到现在,罗菖雪还记得,那几个学生都是一个地方考到西川来的,家乡正是在湘西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