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如铁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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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狼和肖克提着脸盆瓷杯叮当二五地站在特勤中队院子里的时候,着实把站在二楼窗户前的杜超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这两小子又来找自己的麻烦,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着冲出去找隔壁班的江猛来增援。

肖克和刘二牛进门的时候,杜超本能地闪到了一边。

“还愣着干什么?帮肖班长整理下铺位!”刘二牛拿着肖克的背包扔在杜超的上铺,说道。

“他……来我们班?”杜超指着肖克,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来,现在我得管你叫班长了。”肖克扔过来一根烟,觍着脸看着杜超讪笑。

“好说,好说!”杜超张大的嘴巴还没合拢。

隔壁,江猛屁颠儿地接过江小狼手上的行李,笑呵呵地说道:“欢迎,欢迎!咱俩都姓江,我早就说过,咱们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仇人的盛情,江小狼多少有点儿不太习惯,搓着手尴尬地直点头。放下行李,他一口一声“班长”,挨个给四班的兄弟敬了一圈烟。

“人生多么美妙啊!”缓过神的杜超发出了他标志性的感慨。

肖克没有接茬,他还在为突然实现这个梦想而陶醉。上午接到命令,下午就过来报到了。他和哥们儿江小狼,甚至没来得及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好好激动一把。

其实,早半个月前,通知就到了十中队,只是队长邹利有意压了他们这么久。对于邹利而言,只要特勤中队说要调人,他心里就很不爽。要不是支队打电话过来追问,这两个小子还蒙在鼓里。

杜菲离开后,雷霆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杜菲的影子。他有点儿痛恨自己这样的状态,但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杜菲走前的头一天下午,两个人扎在冷冷清清的图书馆里聊了好多,除了甜言蜜语之外,讲得最多的是关于人生、关于理想、关于如何活在当下又如何让自己一直快乐的问题。雷霆永远都记着心直口快的杜菲对自己的那句评价。即使过了一百年,他也不会忘记。

杜菲说:“你其实是个很没趣的人,成熟得像颗烂桃子。我哥一定比你过得快乐,因为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复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和不要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抱定了信念在机关挨上一年就下中队的雷霆,决定主动出击。

他终于认清了一件事,就是凭借自己的专长,作新闻报道比在基层中队混出头容易得多。

杜超和江猛已经完全融入了特勤中队,训练的强度越来越大,生活却开始变得有点儿索然。这座北方大都市,近段治安出奇得好,除了甲A赛场执勤和一些小勤务,支队偶尔会在普通中队抽调一些兵力外,其他很少有什么突发事件等着他们去处理。其实,他已经很幸运了,刚下中队不久就赶上了两次突发事件。

这跟当初杜超所憧憬的特种军旅的战斗生活相去甚远。这小子又耐不住寂寞开始研究起了战术,几乎将武警内卫部队经典的处突和防暴案例研究了个遍。两个多月没有出勤,杜超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寻了个机会敲开了骆敏的单身宿舍。

“队长,咱们怎么好像没什么事干?”

“你很闲啊?杜爷!”骆敏微皱眉头。

“不是,我就觉着这天天训练,太无聊了,没有实战的机会!”杜超解释道。

“你这个兵思想有问题,大大的问题!你狗日的是不是天天盼着有人杀人放火再抓几个人质跟政府谈条件啊?”

杜超讨了个没趣,戳在那里吱唔了半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有训练好,才能保证战时不流血。就你前面的那几次执勤和比赛的表现,自个儿满意吗?”

看着队长像似要翻陈年旧账,杜超马上蔫了,赶紧认错表决心:“队长我错了,我那是犯了自由散漫主义的错误,以后一定要加强学习,加强训练……”

“行了!”骆敏挥挥手:“脑子多想点儿正事,别想一出是一出!”

杜超吃了闷棍,悻悻退出,一路上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自己兴冲冲地跑来,却是个自找没趣。

部队的业余生活并不无聊,只要你有时间,只要你愿意,那玩的东西比学校还丰富。但杜超除了篮球和足球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九月份支队要搞篮球对抗,郁闷了好久的杜超终于又逮到了出风头的机会。

别看特勤中队的兵们个个生得勇猛剽悍,矫健异常,可玩起篮球来,在支队却是算得着的菜鸟队。不仅年年被普通中队欺负,最难堪的是被后勤单位打得找不着北。

别看后勤的那些爷长得白白胖胖,平素吊儿郎当、牛气烘烘的,可打起篮球来却是毫不含糊。这都是时事造英雄。这些后勤的爷,每天闲得慌,没事就把过剩的精力发泄在篮球上,个个练就一身百步穿杨的好本领。比起战斗班那些抱着球像一辆二战坦克一样,只会横冲直闯、靠体力吃饭的兵们,人家走的那叫技术路线!而且什么NBA、CBA、WNBA看多了,那些后勤兵们就合在一起鼓捣技战术。基本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都在备战。

基层中队的兵们哪有那些闲功夫整天琢磨这个?一个星期能打两场篮球,那日子就赛过神仙了。只有在每年两次传统的对抗赛来临之前的几天,各中队才找个副职带着,挤点儿时间出来编排几下,临时抱抱佛脚。就那么几天,那些兵们还个个都是诸葛亮,你说这么打,他说那么打,扯得脸红脖子粗,搞不好还上演几出精武门,精力全耗在扯淡掐架上了。

所以,篮球比赛就是后勤兵们扬眉吐气,长后勤兵威风,灭执勤兵志气的时候。甭管你战斗班的兵们身体素质多好,多么能撞,多么耐摔,只要是碰到这些走技术路线,蓝球玩得滴溜儿转的后勤爷,就都只有吹胡子瞪眼的份。

一年两次篮球对抗,年年排起来都是司令部和汽车中队轮流坐庄,年年都不落空。这时间一久了,各中队都感觉是在陪太子读书,多少有点儿兴致索然。

今年,老大徐杨勇在大中队主官会上发了狠,又是拍桌子骂娘,又是上纲上线的,把一帮不思进取的执勤单位的主官们骂得是狗血淋头,还特别关照了特勤中队的两位主官,请他们上台谈感想。末了,老大还有点儿自作主张的作出一条规定:以后每年的先进中队评比,篮球比赛的成绩作为考量的指标之一。

支队老大徐杨勇发完狠,大中队主官们回到单位也发起了狠。当天晚上,骆敏把全中队包括炊事班的人全部拉出去来了个二十公里长途奔袭。回来后,归拢起一群东倒西晃的兵就开始训话:“丢脸,真丢脸!年年被一群脑大肚圆的炊爷们揍得满地找牙、威风扫地!”

老兵们都知道队长在说什么,只有几个新兵一头雾水。

“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都给我站这来!”骆敏指着身后说道。

兵们“呼拉”一下全挤到了队长的身后。

“知道我为啥发火吗?”骆敏转过身问道。

“不知道!”七八十号人,只有杜超挺直了胸膛,响亮地回答了队长的问题。

骆敏没理会杜超,接着说道:“你们皮厚,我可丢不起那人!再说了,咱特勤中队什么时候装过孙子?这打篮球就好比演习、比武!演习和比武咱特勤中队怕过谁?”

杜超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有高兴的事,就有点儿忘乎所以,扯着喉咙大声叫道:“打篮球我们也要拿第一!”

江猛和刘二牛都为杜超捏了把汗,可骆敏显然对杜超这毛病有点儿不以为然,至少这句话让他很受用。

“对!我们就是要拿第一,打不过那些后勤兵,以后都给我脱了裤子蹲着拉尿!”骆敏挥着拳头。

一群长途奔袭体力透支的兵们被中队长这一席近乎粗鲁的动员撩拨得是浑身冒火,全都撸起袖子,诈诈唬唬地恨不得立马冲到司令部,灭了那群年年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的鸟兵们!

骆敏一番慷慨陈辞过后,看着兵们摩拳擦掌的样子,一脸得意之色。末了,他问人群中最激愤的杜超:“杜爷,超哥!你会打篮球吗?整得跟公牛队中锋似的!”

“报告队长!我在学校就是主力后卫,单场拿过三十分!”说完又挤到人群中拉出江猛:“江猛是我替补,他一场也能拿个十分八分的!”

“我啥时成你替补了?”江猛一甩手,嘴里咕噜着。

“好!是骡子是马,明天拉出去遛遛!咱们这次全中队公开选秀!”骆敏满意地挥了挥手。

骆敏铁下心要给特勤中队正名。为了拿下支队篮球对抗的冠军,他决定亲自挂帅督军,挑选精兵强将,好好操练他十天半个月。

第二天吃过晚饭,骆队长领着全中队官兵直接杀向了支队灯光球场。那里,一群普通中队的兵正在跟汽车连吵得不可开交,都想抢那块场地。骆敏大老远就扯着喉咙大叫:“这块场地被特勤征用了,想练球自个儿找地方去!”

兵们都认识骆敏,更知道特勤中队的爷个个惹不起,就“呼拉”一下作鸟兽散。只有汽车连的几个志愿兵不服气,拿着球继续玩自己的。凭什么呀?老子当班长的时候,你骆敏还是个生瓜蛋子,现在肩膀上扛了两朵小花,就他娘的尾巴上天了?

骆敏不急不恼,压根就不拿正眼瞧这几个家伙,提高嗓门故意说道:“刘二牛来了没有?你小子不是说咱中队穷,买不起新球吗?看看,场上那些爷玩的全是新家伙,有本事去抢几个回来!”

刘二牛心领神会,“嗖”一下从人群中蹿了出来,顺便还拖上了一旁的肖克和另一个老兵,作势就要扑上去。几个志愿兵一看这架势,立马软了下来。真要掐架,他们几个只有挨揍的份,而且肯定没地方说理去。几个老兵恨得牙痒痒,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算你牛,改天上了球场,爷让你们落花流水。

第一个通过测试的是杜超。这小子晚饭抓了几个馒头就跑回了值班室,一手抱着一个篮球就不愿撒手。

骆敏轰开人群后,本来还打算先絮叨几句,杜超却操起一只篮球直接蹿上了球场中央。先是一连串眼花缭乱、杂耍般的运球动作,然后在一阵欢呼叫好声中,在中线附近单手抓球砸向篮板,接着蹿出几步接住反弹回来的球,直接来了个三步上篮,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可惜这小子个子才一米七出头,要是再高点,以他的性子,肯定得玩个战斧式扣篮!

骆敏虽然对杜超这种瞅准机会就出风头的性子有点儿恼火,可这小子在还未散尽的汽车连的兵和一群围观的其他中队的兵们面前狠狠地为特勤中队露了把脸,再加上刚才的动作的确牛,也就跟着鼓掌,大声地叫着好。

听到下面叫好,杜超就更来劲了,准备再来几个花式动作。骆敏开口说话了:“超哥,悠着点儿,别让人家把你动作偷学了去!”

“行了,你不用测试了,明天开始你就是咱中队的副总教练!”骆敏对走下场来、意犹未尽的杜超说道。

得了表扬,还被封了官,激动的杜超把球扔给一旁的江猛:“江猛是我的替补,球技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让他给我当助理教练吧!”

骆敏一巴掌扇在杜超的头上笑骂:“你小子还一点儿不把自个儿当外人,要不要我给你整两秘书跟着啊?”

江猛抱着球连忙分辩:“他是前锋,我是后卫,我们都是主力!”

昨天晚上杜超说自己是他替补,江猛就冒火。没想到这小子今天又故伎重演。明着是抬高自己,实则说自己技不如他,江猛再老实,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种鸟气!

“行了!都别牛皮!”骆敏有点儿不耐烦了。

这天晚上,骆敏挑了十五个队员。刘二牛、杜超、江猛和特勤中队新任副指导员谢剑锋,这四个骆敏在新兵连的老部属悉数入选。

骆总教练在第一次特勤中队篮球运动员大会上讲话时,再次强调了杜超的核心地位。这会他没提副总教练这事,又重新给杜超安了个头衔,叫做“技术总监”。

司令部机关一直是强队,不仅那些年轻的参谋干事们厉害,而且那些机关兵个个身怀绝技。传说营房股的一个牛兵,连续两年四届比赛都是全支队最有价值球员,基本上每场球赛,本方超过三分之一的分都是他拿的,而且,九成以上都是三分球!就凭着这个特长,这小子去年被总队调走,专门跟篮球过日子去了,听说还上北京去露了把脸。

机关队的主教练是马啸杨。去年之前他还是机关队的主力大前锋,主教练一直是支队老大徐杨勇。今年老大终于决定退居二线,专职球迷拉拉队队长,把帅位让给了副参谋长马啸杨。

马副参谋长早就见识过赵子军和雷霆的篮球技术,直接通知哥俩参加训练。

四兄弟没想到,因为一场篮球比赛,让他们有了同场竞技的机会。马啸杨深知骆敏的秉性,这个家伙不仅篮球打得好,而且常常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年他们至少增添了三位猛将,除了他自己以外,杜超、江猛和老好人谢剑锋个个都生猛异常。

所以,马副参谋长预感到,今年最难对付的不是汽车连,而是特勤中队。他甚至还大胆预测,这次的冠亚军决战肯定是在机关队与特勤中队之间进行。

赵子军当了公务员以后,几乎天天都有球打。这小子在学校篮球队中人称“蚂蟥”,基本上跟大虫罗德曼齐名的,和江猛一样,司职后卫。谁要被他缠上了,那是丁点儿脾气都没有。平常几个人在一起玩,动作花哨的杜超最怕的就是如影随行的赵子军,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玩花活,因为十次有八次都被他断球。

个子最高也是最魁梧的雷霆,则是属于那种强力型中锋。要论花活,他在兄弟几个中最差,可他有一手中距离投篮的绝活,而且带球上篮时就像一辆步战车,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只要不被赵子军这种牛皮糖缠上,让他逮着机会出手,那是一投一个准。

杜超同志至从当了特勤中队的“技术总监”后,很有点儿八十万禁军首领的感觉,拿着鸡毛当令箭,逮谁骂谁。三天下来,除了场外的骆敏没挨过他骂外,两个排长和副指导员悉数挨训。半瓶子醋的老班长刘二牛,更是整天被这小子骂得晕头转向。

骆敏对杜超基本上是放任自流,有时候,被训得急了眼的老兵顶杜超几句,骆敏就站起来护着杜超,并反复告诫那些要“造反”的老兵:“杜超同志就是你们的老大,谁比他技术好,谁也可以来当这个老大!”

有这么大个靠山,杜超就更显得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训练的时候,有骆敏和副指导员在场,挨了骂的刘二牛虽然肚子里直冒火,可他还是忍了这口鸟气。每次回到班里,班副刘二牛心里都堵得慌,瞅着杜超在眼前直晃悠,就想上去踹他两脚。

杜超却是乖巧得很,回来就像换了个人。进宿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搞卫生,班里加楼道里拖个遍,然后又掏出烟给刘二牛点上,笑眯眯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绝口不提训练场上的事。弄得刘二牛哭笑不得,想发作,还找不到借口。

第四天晚上训练的时候,杜超又把刘二牛训了一顿,而且完全是老兵训新兵蛋子的语气:“传,快传啊!刘二牛,你眼睛长到裤裆里啦?打篮球要动脑子,别只顾着低头运球!”

刘二牛脸都气绿了,一球砸在地上,跑到场下远远坐着。骆敏叫了两回,才自个儿拿着篮球在一旁练习投篮。

二牛急眼,小牛也害怕了。杜超早看出来二牛哥对自己不满。刘二牛的一再忍让,让杜超觉得班长这是一种气度,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支持自己。你想啊,自已的班长挨了训都忍气吞声,那些老兵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杜超还真没错会刘二牛的意图。二牛的确是想给足这个高徒的面子,对这种脾气火爆的人来说,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可是,再能忍,也得有个限度啊。

杜超心里惴惴不安,回到中队,跑到厕所里呆了半天。他知道班副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躲一会儿,他就消气了。

刘二牛黑着脸对着房门坐在地上,杜超进屋的时候,他就一直歪着头盯着杜超,也不说话。屋里只有刘二牛和肖克,杜超很不自在,转了两圈后又低着头拿起拖把准备出去洗。

“杜总,那地我刚拖过了!”肖克这句提醒,显得太不合时宜。

杜超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拿着拖把出了门。

回来后,刘二牛依旧以不变的姿势坐在那里,眼神随着杜超的身影飘忽。

“班长,让我一下吧?”杜超拎着拖把,远远地站在刘二牛的身前怯怯地说道。

刘二牛终于换了个姿势,刚才是头偏右,这下,他扭过来偏左,屁股还是没挪。

杜超被刘二牛盯得心里发毛,拎着拖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神情尴尬之极。

良久,刘二牛突然换上了一脸诡异的笑容,起身坐到了椅子上。

杜超脊梁骨都在冒冷气。幸好,那些冲凉的人陆续回到了班里,气氛才不至于太冷清。

刘二牛像是在等着全班人都回来。这个享受副班长待遇,已经代理了好几个月班长的牛人,这次处心积虑地要好好修理一下杜超。

杜超这次掏出烟,先从其他人开始发起,最后才递了一支给刘二牛。

刘二牛扭过头,举起手使劲地挥了几下,一副划清界线、水火不融的样子。

杜超把烟举在半空中,愣了好久,又丢到了刘二牛的办公桌上,一脸谄媚而又无辜地笑道:“班长,今天不舒服啊?”

“一直就没舒服过!”刘二牛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是有人往您老眼里揉沙子,还是胃病犯了?”肖克问道。这小子明显是存心故意。

刘二牛横了肖克一眼,没有搭理他,接着说道:“杜爷,哦不,杜总,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杜超讪笑着,不搭腔,站在一旁作虚心倾听状。

“这人一春风得意,脾气就见长,骂人也能上瘾的!是不是啊,杜爷?”刘二牛问道。

杜超没脾气了,只有不停擦汗的份。

另外几个人,也是闲得无聊,个个兴致勃勃,干脆搬了马扎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听着刘二牛数落杜超。

刘二牛意犹未尽,虽然杜超低着头一副很惶恐的样子,但他并不打算息事宁人:“我是技不如人,你可以不给我面子,最多生点儿闷气,给炊事班省俩馒头。但你小子也太那什么了,副指和排长你也敢骂,人家是有气度,不跟你计较,你保证自己就没得罪他们吗?”

杜超终究还是道歉了,非常诚恳地道歉。一个干事不计后果的人,其实是非常敏感的,但有人指出了可能会产生的严重后果,那他觉悟的就比任何人都快。这天晚上,杜超又失眠了,与其说沮丧、懊恼,还不如说他有点儿后怕,还有那么一点点对刘二牛的感激。他想了很多,想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再训练的时候,杜超明显有点儿放不开,不仅说话温柔了,声音也小了很多。对于杜超的变化,骆敏是看着眼里,感动在心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刘二牛所赐。

转眼到了比赛的日子,除了军事大比武和汇报演出,这种盛大的体育赛事,就是部队最热闹的时候。兵们都把这个当着节日,早早的就开始期盼,因为,只有这样的日子,他们才能肆无顾忌地大声喊叫甚至咒骂,才可以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喜恼哀乐。

各单位早就准备好了锣鼓家伙,甚至还把铁桶、饭匙、铲子这些烧饭的家伙都弄来了,就差没拆了灶台,把烧菜的大锅也给背来。基本上,算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是个很残酷的比赛规则,也是部队的一个特色,凡是这种对抗赛,只能失败一次,基本上没有第二次机会。十八支球队分成两个小组,然后每个小组捉对厮杀,被淘汰的球队基本上就成了看客,也就是说,如果实力不行再加上运气不好,一场比赛就得回家。

当然了,为避免强队过早相遇,影响整个比赛的观赏性,一个小组会有两支实力强大的球队作为种子队,而且小组成绩最好也就是单场分数最高而被首轮淘汰的的三支球队,还可以打附加赛。最后,两个小组成绩最好的四支球队再轮番对抗,成绩最好的两支球队再打一场冠军争夺战。

虽然骆敏争取了好几次,但特勤中队还是没进入种子队,最让人郁闷的是,机关队跟他们分在了一个小组!

特勤中队的第一个对手是卫生队。这支球队最有特色,属于那种无性别差异的混成旅,这也算是五支队的一大特色了。整个卫生队,男女老幼再加上长年压床板和卫生队压出感情来的老病号,还凑不齐两桌,会打篮球的更是凤毛麟角!基本上是属于那种人见人欺,一刀下去裂成四瓣的南瓜队!

年年被人鱼肉,史上从未有过小组晋级记录的卫生队,喊出的口号却是讳莫如深,几十年不变:“像打针一样去打球!”

这是一句极富哲理又充满智慧的口号,那意思是:打球我不行,打针你不行!我打不赢你,吓也要吓你一大跳!

就这点儿出息的球队,除了帮别人热热身,再娱乐一下自己外,你还能指望他干什么呢?

骆敏赛前教导自己手下们碰到这支瓜队时一定要遵循“三不”原则:“院长年纪大,不能撞,你让他拿球,自个儿跑一个来回就得晕;那些女兵不能撞,要懂得怜香惜玉,她们只会抱着球跑,三步之后肯定犯规;不要打得他们太惨,多让他们上篮,实在不行,就送几个乌龙,说不定在小组附加赛中还能跟他们相遇!”骆敏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反正咱们得让人家高高兴兴的,咱中队还有不少干部打着光棍呢,再说了,咱特勤中队去卫生队的次数最多,你多让他几个球,以后就少挨她两针!”

有句话叫作“人算不如天算!”上了球场才知道,卫生队今儿个不同往日了。先发的球员除了老院长还依然宝刀未老,执着地想上场发挥一下余热外,其他的全是彪形大汉,而且,看上去,还都是偶像级的。

徐老大今年大发善心,特许卫生队可以大规模引进外援。这几个大汉全是机关的参谋干事和助理员们,在机关队,他们捞不着球打,到了卫生队可都是香饽饽。这一点,从卫生队那几个尖叫的女护士和军医家属们的眼里,就能感受到。

菜队终究是菜队,甭管他引进多少外援,终究还是逃脱不了任人**的宿命。更何况,好外援能来菜队吗?看看咱中国的足球,当年的甲A,现在的中超,就不难理解了。

本来兄弟们还想放水的,特勤中队的篮球一哥杜超同志,更是突然有了大将风范。打完第一节,就主动申请下场,请求总教练换一套替补阵容上场。可那几个卫生队的外援却不买账,这些参谋干事们仗着人高马大和在机关养成的骄横之气,再加上几个卫生队女兵的鼓噪,个个像吃了兴奋剂,横冲直闯,打得是风生声水起,煞有介事。

特勤队主力一换下,他们还不服气,“士可杀,不可辱!”一个个悲愤难当,冲着骆敏大声抗议。骆敏哪里会搭理他们?坐在那里笑眯眯地,你嚎你的,我换我的人。

到了第三节,卫生队落后了差不多二十分,眼看翻盘无望,几个爷就急了。先围着裁判理论,说不该吹他们犯规;接着替补后卫刘二牛在防守时把政治处的一个干事短裤给扯下半拉。这个干事恼羞成怒,等到刘二牛带球过人的时候,一伸脚,把刘二牛绊了个狗吃屎。刘二牛爬起来冲上去几步,准备跟他理论理论,没想到一群参谋干事们都以为二牛要打架,“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场上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骆敏眼看形势不对,慌忙请求裁判换人,然后一口气把主力悉数遣上,并且还亲自披挂上阵。上场前骆敏交代另外四个主力:“给老子狠狠打,别犯规,让丫们好好出出丑!他们要敢急,我饶不了他们!”

主力全上了,结果可想而知。这群挂着卫生队名义的杂牌军,球根本就传不出去,一带球就被江猛断球,一上篮就被杜超盖帽,一点儿脾气没有。全场终了,特勤中队五十八比二十七,领先一半还多!

几个家伙还算有点儿风度,输了球又输人,还能笑得出来,不过,这笑容是绝对的牵强。骆敏也笑,笑得没心没肺。除了那个大校院长外,跟每个人握手的时候,骆敏都会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明年再来,明年再来!”

特勤中队果然是改头换面,接下来一股作气,风卷残云般连续干掉了五支球队。倒数第二场终于碰到了机关队。

一个没有偶像的球队是悲哀的,一个没有深厚的历史底蕴的球队是很难得到人关注的。特勤中队就是一个拥有众多偶像的球队,新兵蛋子杜超的名字在这个支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经过这么多场的厮杀,已经没有任何人怀疑特勤中队的实力了。

而司令部机关,就是一支传统强队,并且不乏偶像,比如高大帅气、投篮神准的新兵雷霆,比如灵敏轻巧、防守起来让人觉得百足缠身的赵子军,还有老帅哥马啸杨……。

新贵遇旧强,明眼人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火星撞地球的恶战。

比赛安排在支队的中心球场,也就是那个最标准最豪华的灯光球场。同时进行的有两场,另外一场比赛是两支表现平平的球队,除了他们自己的拉拉队外,所有单位的兵们都跑到灯光球场来看这一场提前进行的冠军争夺战。

刘东伟半下午就指挥着文书、通信员和炊事班的兵搬来了锣鼓家伙,还别开生面地扯了一张大旗,上书“剑指冠军,扬我特勤雄风”。

司令部则是由支队长和政委亲自坐镇。普通单位打球时,喝的都是炊事班烧好了用大铁桶装着再抬到球场边的茶水。机关球队喝的却是整箱整箱的运动炊料。最奢侈的是,他们竟然在卫生队找了两个面若桃花的女护士来充当队医。

看到这架势,骆敏心里直冒火,跟支队老大问了好后,朝着一旁的刘二牛和肖克就使起了眼色。这两个家伙心领神会,一人跑过去扛了一箱饮料头也不回的跑到本方的休息区。

都以为骆敏跟支队长商量好了的,所以没一个人阻止。徐杨勇瞪着眼睛看着他们搬完,站起来大叫道:“骆敏,你们都是土匪啊?连司令部的东西也敢抢?”

骆敏笑嘻嘻地挠着头发不说话。

“你小子太不地道了,你以为是支队发的啊?那全是兄弟们自个儿掏钱买的!”马啸杨走过来说道。

“得!大不了等会儿让你们几个球!”骆敏毫无悔改的意思。

结果还真被骆敏说中了,不过不是他们让机关,而是机关凭着真本事,硬是赢了来势汹汹的特勤中队整整十分!

场上开球的时候,赵子军就笑嘻嘻地对站在对面的杜超说道:“盯死你个狗日的!盯死你个狗日的!”

机关队用的是全场紧逼,盯杜超的就是赵子军,半场下来硬是让杜超一分未得。中场休息的时候,杜超跑去找赵子军,咬着他耳朵威胁:“跟老子有仇啊?下半场再敢盯老子,老子饶不了你!”

赵子军笑眯眯地点着头,那神情,仿佛已经妥协。结果到了下半场,这家伙盯得更紧。推、拉、扯、拽、抓,无所不用其极,杜超下场休息,他也休息,反正就是形影不离。可怜杜超,一场球下来,只靠罚球拿了两分。

马啸杨得了便宜还卖乖,拱手抱拳,朗声对骆敏说道:“承让,承让!”

骆敏一脸沮丧,咬牙回应:“你别得意,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特勤中队提着锣鼓家伙,叮当二五地铩羽而归。最失落的人莫过于杜超了,差点儿没把头坑到裤裆里。

回到中队,骆敏掏出钱差遣文书去搬了一箱啤酒和几袋果仁。

会议室里,十几条汉子默默地坐在那闷声不吭气。

“不就输场球,用得着这么垂头丧气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骆敏说道。

刘二牛拿起文书摆在他面前的啤酒,站起来说道:“队长,我们都明白您的心意,这酒还是等到我们拿了冠军再喝吧!”

“好!拿了冠军,我给你们加餐!这酒先留着!”刘东伟说道。

骆敏没再坚持,起身在黑板上画起了战术图。

十多分钟后,骆敏双手撑着会议桌作出了一个重大的调整:“江猛给我负责盯死赵子军,刘二牛是江猛的替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小子缠上了杜超!”

一周后的周六下午,总决赛打响了。强悍的汽车连在多位主力退役后,实力一落千丈,打到第三场就被淘汰,连附加赛都没进。这一次,是近五年来他们第一次以观众的身份见证冠军的争夺战。

所有单位几乎倾巢出动,再加上一些军官和志愿兵的家属,观众的人数甚至比一场CBA比赛的观众还多。

坐在第二排的两个窃窃私语的妙龄女孩特别引人注目,他们是特勤中队队长骆敏的贵客。一个是总队文工团独唱演员郝好,一个是大学新闻系新生杜菲。这是杜菲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周末,上午来部队的时候,她没有去找雷霆,而是径直去了特勤中队。到这个城市读书,杜菲一直瞒着雷霆。她想突然给雷霆来个惊喜。

两天前的那场四强对抗赛,特勤中队再次输给了机关,不过那一次不算太惨,特勤中队仅仅输了两分,但他们战胜了另外两支球队。正如马啸杨赛前所料,两支球队最终站在了决赛场上。

雷霆在场上热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冲着他巧笑嫣然的杜菲,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愣了足足有十秒钟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怪不得这个丫头神秘兮兮的,老不说被哪家大学寻取,原来是要来这座城市。雷霆冲着杜菲打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握紧拳头挥了挥,那意思估计是告诉杜菲:今天我要让你哥满地找牙不可!

开赛的哨声一响,场上的气氛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你来我往,比分交替上升。直到第三节快要结束的时候,机关队才取得了三个球的优势。骆敏盯死赵子军的战术果然起到了作用,前两节赵子军根本就近不了杜超的身,第三节的时候,马啸杨也针锋相对,用司令部食堂一个威猛的炊爷缠住了江猛。结果场上的形势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特勤中队做梦也没想到,第四节还没开始,机关队的第一得分手雷霆就莫名其秒地受了伤。这小子上场时,一直盯着远处的杜菲,结果一不留神,一脚踏在了赵子军的脚背上,然后就抱脚坐在地上,作极度痛苦状。杜菲吓得一声尖叫,要不是突然发现自己身在部队,这丫头估计就直接冲了过来。

高中锋雷霆上不了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对机关队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第四节一开始就完全崩盘了,马啸杨急得连叫了三次暂停,最后参谋长也急了,不顾规则,穿着皮鞋就跑上了场。要不是骆敏大声的抗议,这个中校就成了场上机关队的第六人!

剩下不到两分钟,特勤中队已经领先了十多分,眼见大势已去,马啸杨换上了几个从未上过场的替补,彻底放弃了比赛。

特勤中队多少有点儿胜之不武,所以,杜超们欢呼雀跃,抓住骆敏要往天上抛的时候,骆敏却是挣扎着提不起半点儿兴致。他知道,雷霆要不是伤得有点儿诡异,这个冠军多半没自己的份。

“他妈的,特勤中队在玩美人计!”赵子军很不服气,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咕噜着。

马啸杨没听明白赵子军啥意思,但雷霆知道这哥们儿为什么发这个牢骚。

赵子军想想还不心甘,以请杜菲吃饭的名义,晚上又约了三个兄弟。特勤中队拿了冠军,又是周末,再加上杜菲造访,功臣们请个假出去吃饭,也是合情合理的。

支队门口小饭店的小包厢里,赵子军看到杜超进门,劈头盖脸就问道:“杜超,你小子手段太卑劣了,什么时候不让杜菲来,偏在这个时候?”

杜超笑道:“自己拉不出屎,怪茅坑!”

杜菲咯咯笑。

“我怎么感觉这中间像似有什么阴谋?雷霆你不是存心故意的吧?就我那软绵绵肉乎乎的小脚,你踏上去也能把脚给扭了?”赵子军继续开着玩笑。

只有江猛当了真:“你们本来实力就不行,就是雷霆没受伤,照样打得你们找不着北!”

“得了吧!今天我还真不服气,你要不是缠着我,杜超一个球也甭想进!那个鸟裁判,也是个黑哨,跟你们队长是老乡,今天他要是不帮你们,就你狗日地那手脚并用的德性,早被罚下去十回了!”赵子军被江猛一激,明显是动了肝火。

“节哀顺变吧,赵副官!理想是伟大的,现实是残酷的,咱们是冠军,就不跟你计较这个了!” 杜超揶揄道。

江猛连忙附和:“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肚子里能开航空母舰!”

“啊呸!看不出来啊?江猛你小子球打得越来越臭,嘴巴皮子倒练得挺利索!”赵子军仍旧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败军之将,无以言勇!输就输了,别再扯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兄弟斗嘴皮子的雷霆,终于开口说话了。

“滚!你这个叛徒!老子恨不得毙了你!”赵子军最后骂了一句。

“你俩到底有什么打算啊?真打算在机关侍候人一辈子?”杜超喝了一口饮料,又旧事重提。

刚刚还兴致盎然的雷霆立马变了脸色,低着头不言语。

杜菲看出雷霆脸色不对,赶紧打着圆场:“哥,今天赵子军是请我吃饭,你能不能少讲几句啊?”

赵子军倒是显得很坦然:“侍候人一辈子怎么了?革命不分先后,更没有贵贱之分!照顾首长也是革命嘛。”

“早知道你们这样不思进取,我就去坦克师了!”杜超被赵子军阴阳怪气的腔调惹得浑身直冒火。

“你不要觉得自己多伟大,到机关打听打听去,我和雷霆哪天没有自觉锻练?那强度,不比你们特勤中队差多少!我俩这么锻炼就是要为那一天作好准备的!”赵子军正色道。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干出点儿成绩,既然当兵了,我就没打算过要退伍!”这是雷霆第一次在兄弟们面前敞露心扉,当然,这话也是说给杜菲听的。

“是啊!说句老实话,才当了半年兵,我就不敢想像,离开部队后到底要怎样生活?”江猛永远一副没主见的样子。但这一句话,的确触动了几个兄弟的某根神经。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杜菲端起手中的可乐站起来很诚恳地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哥哥,都是让人着迷的男人,我为你们骄傲!”

置身在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中间,少女杜菲无法不感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

“是兄弟,就要不离不弃!”

“努力!”

“兄弟们一起努力!”

四个杯子碰在了一起,四只手掌叠在了一起……

一个月后,雷霆的一篇描写特勤中队官兵训练与生活的文章,刊登在了军内某大报副刊最醒目的位置。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一篇关于五支队基层官兵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的相关报道,登上了《人民武警报》和本市日报的第一版。

元旦前的十天,江猛、刘二牛、江小狼和另外三个特勤中队老兵被支队选送去参加总队为期一个月的擒敌教练员培训班的学习。这一次杜超没有懊恼,因为骆敏私下告诉他,春节前后,将会有另一个让他更感兴趣的培训班开课。

江猛和刘二牛去报到的那天是周日的下午,骆敏批准了杜超随同副指导员谢剑峰一起,送他们去总队训练基地报到。

江猛接到通知参加集训的那一天,正好是四个兄弟入伍一周年的日子。兄弟们都真心地为江猛高兴。这样的集训,一个支队只有十多个人有资格参加。这也就意味着悍兵江猛,在奋斗了整整一年后,很快就将成为中队的预提骨干。

“一年了,人生多么美妙啊!”杜超站在总队训练基地的观礼台上迎着寒风作飞翔状。

“走吧,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兵了!”良久,站在一旁的谢剑峰催促道。他显然也被杜超的情绪感染了,只是,这个三十岁的中尉副连并不善于表达。

在支队门口,杜超碰见了那几辆熟悉的大卡车。依旧是大切诺基闪着警灯在前方开道,依旧是爬在车厢上向外张望的,一双双兴奋而迷离的眼睛。这一切,和一年前的景像是那么惊人地相似。同样的景致不知道已经上演了多少年,就像二十多天前送走那些泪流满面的老兵一样。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嗨,杜超!”跳下车的韩洪涛大声地冲着杜超打招呼。他的身后,是几百个乱成一团的新兵。

杜超远远地冲着少尉排长敬了个礼,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那个熟悉的红楼。新兵来了,自己的肩上该加一道杠了,往后,将是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挑战在等着自己。

部队进入了冬训。古人云“冬练三九”,部队的冬训就是大强度的体能训练。数九寒冬,剧烈地运动过后使人呼吸加深、消化能力加强,从而促进新陈代谢。冬训不仅能增强体质,还能锻炼官兵们不畏严寒的坚强意志和增强身体对寒冷的适应能力。所以,各单位都特别重视冬训,特别是那些训练成绩一般的中队,铆足了劲要在冬天储备好官兵的体能,好期盼着来年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冬训的课目有很多,除了训练大纲上规定的常规课目外,各单位还可以不拘一格,作一些创新。当然,一切都要以安全为首要考量因素。

这个不拘一格,就给了各中队很大的发挥空间。体能训练是非常枯燥的,一天下来,官兵们身心俱疲。如果强度过大,很容易让人身心崩溃。所以,必须要有一些寓教于乐的训练方式,让兵们在长身体素质的同时,还不觉得枯燥和过于疲劳。

踢足球就是最好的方式,没有人会教你任何技巧,只要你能尽情地动起来。踢足球是无数次折返跑和冲刺的累加,还能锻炼反应能力和身体灵敏度。冬天的训练场上,一早一晚,几十、数百人踢足球,就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特勤中队在所有中队里,就显得有点儿那么另类了,他们也会疯狂地踢足球,但他们的训练方式、强度与目的,却和普通中队有着很大的区别,而且课目几乎年年花样翻新。

骆队长的科学创新,结合实战的训练方式,在他上任的这半年多来已经显现出了不凡的成效,彻底征服了那些眼光挑剔、一直对老队长有波念念不忘的老兵们。

年轻的骆队长不仅胆子大、脑子转得快,而且特别擅长寻找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来为我所用。作为特勤中队的专业课目攀登,每年都在支队的那个五层高的训练楼上反反复复的练。这种按大纲定制的训练楼虽然号称有五层高,其实比一般的民用四层住宅还要低,而且到处都是阳台和管道。身体素质好点、胆子大点的老百姓徒手也能攀爬到楼顶。

特勤中队年年都在跟这楼较劲,老兵们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也怪不得他们,这些三四年的老兵一个助跑,“嗖嗖嗖”地如履平地,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楼顶,还不带喘气的!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挑战性。

骆敏也意识到了这点。为了贴近实战,他把兵们拉到了一百里外一个废弃的大型水泥厂开练。那地方不仅有十层高的办公楼和几十米高的铁架塔,附近还有一个可以用来攀岩的天然峡谷。这地方是骆敏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的,一下子就将攀登和垂降训练的范围扩大,难度加强了。

骆队还有一让兵们训练前热身的绝招,就是整一个双卡录音机放“的士高”音乐,让兵们随着音乐的节奏蹦的!当然了,此蹦的非彼蹦的,不是摇头晃脑扭腰顺胯乱蹦一气,而是要讲究个动作要领。为这事,骆敏还去请教了一个大学的舞蹈老师,编排了几套节奏或猛烈或轻灵的动作,其中揉合了很多自由搏击和拳击的动作。最厉害的就是脚步转换和腿臂动作,能活血通络,几分钟下来,兵们俱都通体舒坦,浑身都是活力。而且,这动作舞起来极具观赏性,丝毫不逊于多年以后才开始流行的那个“街舞”。

这几套动作后来经过不断演变,成了这个支队各类文艺晚会上必演的节目。上百号人在一起整齐划一的疯狂舞动,那场面……

这样的训练方法,估计当过兵的都闻所未闻。刚亮相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兵们也都是有点儿放不开,思想一下转换不过来,总觉得队长有点儿兴头瓜脑,不够严肃。普通中队的那些干部们闻讯都跑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或窃笑或讥讽。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支队首长那里,有几个首长就不高兴了:“我看这个同志是思想有问题……把训练场整成了歌舞厅,这不是胡闹吗?……资产阶级……享乐主义……”

一哥徐杨勇也是膛目结舌,但他没有像其他首长那样武断,当场就给人上纲上线,而是拉着政委和参谋长偷偷跑到训练场来个火线侦察。结果一看到动作,全体迷住了……

政委:“这小子,什么都敢干!这动作都跟哪学来的?”

徐杨勇:“怎么样,老陈?我说得没错吧?这小子有想法,咱们都该退休罗!”

参谋长:“五支队有这么个活宝,咱们都得跟他沾点光……”

现在为了这个冬训,骆队又开动了脑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了一堆剥了皮浸了柏油的圆木。扛着圆木奔跑,是锻炼体力与耐力的一种最有效的方法。这本是特种部队最拿手的体能训练项目,在武警部队很少有人训练。武警特警学院毕业的优等生骆敏,早在走马上任特勤中队队长时,就将此项目纳入了冬训计划。

为了这个课目和其他几个特种部队的训练课目,骆敏和支队副参谋长马啸杨专门去了驻守在另一个城市的某集团军侦察大队偷师学艺。

部队的训练经费有限,五支队担负的任务性质,决定了他们很少有额外创收的机会。所以,如果基层连队想改善一下官兵的训练与生活环境,那就只有靠向上面伸手。

为了一车圆木和一些器械,骆敏跑了几趟支队,最后一次直接找到了支队老大。徐杨勇老实不客气地回应:“你脑子不是好使吗?自己去想办法!别动不动就向支队伸手!”

这个自己想办法,那得有个前提,一定不能违规搞副业,更不能犯法。骆敏当然知道支队长的意思,如果他一松口,钱是不多,可下面近二十个基层单位,要全向支队伸手,这个老大估计晚上愁得觉都睡不着。

骆敏情急之下,想起了中队的共建单位——这座城市最大的焦化厂。当年的老领导、三大队副大队长,转业后在焦化厂担任保卫科长,属下的上百个保安更是多数都是从五支队退役的老兵。

保卫科长很快来了消息,工兵团团长转业的厂长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喝酒!只要放倒了他们,提出的一切要求全部包办!

骆敏决定只身前往,被行政级别比他大半级的上尉副营职指导员刘东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他妈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指导员?喝这样的酒就是上战场,你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以支部书记的名义对这个新搭挡拍桌子。

那一天,在焦化厂自己开办的酒楼里,特勤中队新老两位主官,整整喝下了四瓶剑南春!然后,被四个特勤中队退役的老兵扛回了支队……

圆木拉来后的第三天,焦化厂的厂长又亲自送来了二十个真皮沙袋。这一次,放倒厂长和他三个随从的是副指谢剑峰。谁都没看出来,这个三棍子也揍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酒神!几天前,队长指导员合力完成的任务,他一个人就包圆儿了。三瓶比剑南春高了十几度的衡水老白干下肚,他竟然还能四平八稳地走回中队,还当着一群牛皮烘烘的老兵,在单杠上连续来了三个大回环!这次过后,没人再敢小瞧炊爷出身的副指,就像没人敢小瞧半年前那次长途奔袭后的杜超一样。

两米长的圆木重达四十公斤,而且滑溜滑溜的,别说扛着跑,一般人还未必能抱得起来。起初,为防止圆木从肩上滚落砸伤后面的人,所有人都在圆木两端靠近中间的位置绑上了背包绳,在奔跑的时候,双手可以抓住背包绳绕成的环。这是一项不得以而为之的安全措施。等到兵们适应了横木在肩的时候,就要拿掉背包绳,双手反扣圆木。

第一次训练,是一个气温低达零下五摄氏度的早上。这样的天气,别说光着手抓着冰冷的木头,就是将两只手祼露在外面,要不了三分钟,那手就不听你使唤了。

几十条汉子,从只穿了一套薄薄的作训服。骆敏更绝,直接穿着背心就上场了。兵们在搓手、哈气、跺着脚不停热身的时候,他耸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祼露在外的皮肤冻得红紫红紫的。

扛着这么沉的家伙跑上几圈,其强度比全副武装奔袭几十公里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挑战的终于来了。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趴下的就是擅长奔跑、自称耐力持久的杜超。

这个出身高干家庭的公子哥,虽然在乡下度过了童年,但毕竟没有干过农活,肩挑背扛的事不仅仅只靠体力和耐力,还要有相关的磨砺。从圆木上肩的那一刻起,杜超就龇牙咧嘴痛不欲生,头一圈咬着牙踉踉跄跄还能勉强跟得上,这个人死了嘴巴比鸭子还硬的家伙,还不忘不了跟前面的肖克打趣:“哎哎哎!我这稚弱而粉嫩的香肩哟,怎堪忍受如此重负……”

到了第二圈,杜超的头已经低到抬起的膝盖随时都有可能顶到自己的下巴。背上刺骨的痛,已经折磨得他想要发狂。有那么一次,他咬着牙狠下心来,两手撒开背包绳,就在圆木将要在肩头滚落的时候,又下意识的扣住了两端。

“杜超,把你的腰杆给老子直起来!”骆敏同样肩扛圆木,却仍旧声若洪钟的喊道。

“队长,直……直……不起来……”杜超每迸出一个字,仿佛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孬兵!”骆敏呼啸着从杜超的身边蹿过。

两圈半后,杜超已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现在不是跑,也不是走,而是拖着双腿,艰难地向前挪动。在第二个弯道的时候,咬咬牙准备尝试着再次提速的杜超,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在杜超前方三十多米的地方,是重伤后第一次参加体能训练的代理排长李昊,他的下嘴唇已经有几丝鲜血渗出......

到了骆敏叫停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七个人,他们已经整整坚持了四圈,也就是三千二百米!当他们小心翼翼而又非常吃力地放下圆木后整整十分钟,在欢呼与鼓励声中,杜超最后一个扔下圆木,随即瘫倒在地上。他的后背几乎已经被鲜血浸透……

“同志们今天的表现,完全对得起身上的马甲,对得起特勤兵的称号!所有人,包括我们的杜超同志!”骆敏在收队时只作了这样一句简短的讲评。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特勤中队,作为一个基层连队的主官深深地被自己的兄弟们所感动。原本照着他的计划,是想痛下狠心带着兄弟们就是爬也要爬完两圈,至少一千五百米的。因为那个侦察大队的少校中队长,很肯定地告诉他:“我们从全军百里挑一出来的精锐们,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训练,平均成绩也就在两千米左右。你们武警……呵呵,能跑一千米,就是老牛了!”

少校面对友军的兄弟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儿轻视与不屑的意味。为这句话,骆敏坐在长途汽车上郁闷得一路都没有搭理副参谋长马啸杨。

杜超的伤口很可怕,颈椎部有巴掌大一块地方已经血肉模糊,脱下已经与皮肉相粘的作训服,让他痛出了一身冷汗。这让坚持训练的他,好几天只能趴在**睡觉。郝好为骆敏亲手缝制的羊毛围脖,成了杜超的护具。为了这件珍贵的转赠礼物,杜超不顾骆敏的警告,成了这个中队第一个当面管郝好叫嫂子的人。

半个月后,杜超已经能扛着圆木轻松地跑完五千米。肩上的那块伤疤已经变成了厚厚的老茧,只是一到夏天就奇痒难耐。这是几年军旅生涯在他身上烙下的最深也是最永久的痕迹。

今年冬天特别冷,就是在北方,这样持续的严寒天气也是十年难得一遇。

一个月前的那次突然降温,让整个支队措手不及,几乎所有的暖气管道都被冻塞。营房股在使用喷火枪清冻的时候,不小心导致了部分管道爆裂,整个支队的暖气供应陷入了瘫痪,抢修了整整三天,才完全恢复正常。营房股的上尉股长为此付出了转业的代价。

“大衣是给哨兵和病号穿的!”这是特勤中队十多年来传承的最坚定的一个习惯。没有人刻意去要求,这已经成了一种自发的行为。暖气断供的那几天,骆敏试图说服班长们带头穿大衣,但所有人都非常自觉的去抵制。奇怪的是,整个冬天除了训练上的嗑嗑碰碰外,没有一个病号。

春节前的几天,刘二牛和江猛归队。回到中队后,军旅生涯进入第五个年头的刘二牛顶替已经升任代理排长的李昊,担任三班班长。上等兵江猛,成了这个连队历史上不多见的二年兵副班长。

就在他们回来前几天,作为支队双拥模范和学雷锋标兵,凭借手头的一把剃头刀和一腔热血,公务员赵子军同志在四个兄弟中间第一个荣立了“三等功”

上等兵杜超,已经能很平静地接受兄弟们比他表现优秀的这个现实。这一年来,特别是这半年多来,杜超已经变得不再心浮气躁。他知道,理想是要一步一步的去实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赵子军和江猛就是自己的榜样。这里是靠素质和能力说话,再大的抱负,也要脚踏实地,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

中队兵龄最长的狙击手突然决定要退役后,骆敏和刘东伟就分别找过杜超谈话。虽然两位主官都没有马上作出决定,但杜超已经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愿意,那个让他萦绕了十多年的梦想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大学新闻系走读生雷霆,成了这个学院名气最大的编外学员。整个系都知道,他是这座城市晚报副刊的常客。最重要的是,这个军营才子的女友就是学院的院花杜菲。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身着军装的雷霆在学校门口被一群叽叽喳喳、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团团围住。窘迫的大兵雷霆,左冲右突,想要奋力地突出重围。

不远处,提着行李的杜菲,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少女的眼里除了柔情和崇敬,还有那么一点点儿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