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紀事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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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元那次能從沈銀道的麵前再次逃脫,好在是把守的人沒有真家夥來對付他。而那時的清江正是洪水暴漲的雨季。張清元從那塊玉米地裏逃出來後,沒有怎麽思索就直奔清江河岸而去了。沈銀道是眼睜睜地看著他跳下奔騰的激流中的。他斷定張清元是不會有什麽事的。他知道,張清元是全河口水性最好的。而那時的張清元唯一擔心的是,他口袋裏的那顆從秋收起義劉司令身上取下來的子彈頭會不會遺失在江水裏。要是那樣他就是命裏該絕了。

張清元讓那滾滾的激流帶走了好遠他才奮力遊上對岸。上岸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藏在口袋裏的那顆子彈頭。當他發現那物件還在口袋裏待著時,張清元的心就平靜多了。他在河邊的那片柳林裏脫下了衣服正在擰水,突然就聽到了一聲尖叫。張清元立即靠在了一棵大柳樹的背後,他一眼就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急匆匆地往回跑。張清元笑著自語道,都多大的人了,連這玩藝兒還沒見過。正當他這麽自言自語時,突然就有一大隊人嚷著叫著圍過來了。張清元一下急了,他想,就是要被人抓走也不能這樣赤條條的吧。於是,他趕緊去穿上了他那濕淋淋的衣服。他剛穿上一條短褲,那撥人就衝過來了,張清元被團團圍住。那為頭的一個問,你是哪派的。旁邊一夥人就附和道,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張清元立馬就想起了那顆在口袋裏裝著的子彈頭。張清元回答說,我是秋收起義的人。那撥人衝了上來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張清元的嘴裏立刻就有了一股鹹味。張清元就想,這已到了三江城下,應該是秋收起義的地盤了呀,我怎麽會是這等待遇呢。他記得那次將劉司令扶上小船去河口時,好像也是從這裏離岸的。張清元正這麽想著,就聽見有人嚷道,你還想冒充我們秋收起義,我們秋收起義怎麽會有你這等流氓。張清元本想說,我是流氓,可你們比流氓也好不了多少。但這時的張清元卻自責起來,憑什麽非要說自己是什麽狗屁秋收起義的人,自報姓名不就得了,也難怪人家會這麽死揍你。張清元這麽想著,就突然說了一句,我要見你們的劉司令。那為頭的上來就又給了張清元一個嘴巴,你胡說什麽,還想見我們劉司令,我們劉司令是隨便什麽人就能見的嗎?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張清元這時就想起了在公社大院與唐小芹獨處的那個夜晚,他想起他曾信誓旦旦地向唐小芹說過的那番話,不覺有些羞愧。張清元就想,看來自己身上帶著的這顆子彈頭也是救不了自己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進城來與秋收起義的第一次接觸會是這等待遇。張清元真有些後悔冒死跳江來投靠劉司令。自己是救了劉司令不錯,可是人家卻早就記不得了,自己還當了個大事。張清元在這麽責怪自己時,就聽見那為頭的喝道,把他帶走。那幾個穿草綠色軍服的人就扭著張清元的胳膊往前推,正在這時,張清元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口袋裏的那粒子彈頭,他覺得這時還不交待清楚,也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張清元說,等一等,我還有一件東西要交給你們劉司令。他從那上衣口袋裏摸出了那粒子彈頭說,這東西是從你們劉司令大腿上取下來的,他對我說了,進城後就憑這東西去找他。張清元滿以為這下就可以鎮住他們了。不想那為頭的接過子彈頭看了看卻說,你是救過我們劉司令是吧。張清元底氣十足地點了點頭。那為頭的卻說,你以為救過我們劉司令就有什麽了不起嗎,我們就可以放棄革命原則,你就可以從中撈到什麽好處,是不是?張清元說,我沒有說撈什麽好處呀,是你們要扣留我,我才把這事說明白的呀?那為頭的又說,你不是來邀功請賞你冒死泅水進城來幹什麽?你是不是以為我們秋收起義革命就要成功了,你就可以坐享其成?還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脫光衣服調戲革命女群眾。你不是流氓是什麽。張清元雖然對他把自己說成是流氓不以為然,但有些話,他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他之所以跳到滾滾的江水裏泅到秋收起義地盤上來,的確是要來找劉司令尋求保護的。他實在是沒有地方可去了,才進城裏來的。這又怎麽不是來撈點好處呢,至於是不是來竊取什麽革命成果、坐享其成,張清元實在是說不清楚。他原以為自己到了秋收起義的地盤,或許會被當成坐上賓一樣地對待他,劉司令也會把自己供奉著,不想自己卻在這裏被當成流氓給抓起來了,成了一隻人人追打的流浪狗。張清元覺得不值,與其這樣,還不如就落在沈銀道的手裏受些皮肉之苦的好,總不至於把自己說成是竊取革命成果、坐享其成的流氓吧。張清元這樣想著就對他們說,我不找你們劉司令了行不?我這就回河口鄉下去,我還是從這江水裏遊過去。那為頭的就向他鼓了一下眼睛,就質問道,你說什麽,想逃走?門都沒有。你想往哪裏逃?你是不是想回到新常青那裏去報告什麽情況。這就叫特務行為,你懂嗎?我說你是流氓還便宜你了,原來你是新常青派來的特務。帶走。那兩個穿軍裝的人又重新回來把張清元的胳膊反扭住,一隻手叉著他的脖子押走了。張清元想不明白,自己隻是從江的那邊遊了過來,怎麽就一下變成了流氓特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