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后,刘连旭一直被身为护士的妻子照顾着。
他没指望有多少同事会来看自己。他在警队的人缘一般,看似木讷不说话,但善于隐藏线索,一个人单干,和其他探组抢刑拘数。
在队里大家暗地里都叫他“刘鸡贼”。
但来看望的人数多得超乎他的想象,只是他以为会来的人都没来,反而有几个平时关系一般的人都带了果篮。
他们总是以“咱这岁数跟那帮小崽子们已经比划不了啦”作为开头,听上去像是劝慰。
这些话让刘连旭感觉不自在,但更难熬的还在后头——大领导要和政治处民警们来探望了。
病房里闪光灯频繁地亮起来。在一张和领导的合影里,刘连旭把大半张脸藏在被子下。他虽然忍受了创伤,但却无法以此为荣。
如果抓到了人,那这些挂在身上的绷带就是他的勋章,但他是无缘无故被一群和案件不相干的人打了一顿。别人问起到底发生啥事了,他只能“嗯嗯啊啊”的含糊其辞。
技术队在他身上找到了5双鞋的鞋印,这说明至少有5个家伙狠狠殴打了他。
有个年轻菜鸟民警问他,能不能把运动鞋和揍他的人一一对上号。这话说的,似乎在挨揍时,这位老民警还在抬头仔细观察那些飞来的胶鞋底。
刘连旭被气坏了,在病**扭动着身体要起来,几乎再次把肋骨弄断。
真正要命的,大概是那次支队长的到访,对方一见刘连旭就激动地破了音——感激他没有弄丢那把枪。
那把他没吩咐要带子弹,却被小许死死护住的枪。如果枪丢了,全支队没人能独善其身。
刘连旭对自己感到羞耻,希望病**有个洞,能让他一下掉进去。
他开始一遍遍回忆那个现场,寻找各种可以改变结局的可能性,但脑子里的镜头总是定格在几个瞬间——
那个大高个用指虎在他脸上猛捣,又轻蔑地掏出卫生纸来擦干;
另一个带头的矮个子杂种,在他哀嚎时不停蹲下来仔细端详他的脸;
他也从大个子脖子上拽下来一个观音项链,里面包着香灰……
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线索,到了后来,那些场景反过来控制了他,他吃饭的时候也想,睡觉的时候也想。但回想次数越来越多,有些细节却越模糊。
最初他很确定他出示了工作证,但后来他有些不肯定了,他很想把这个问题搞明白,但身边没有人能够提供答案。
他很想和小许聊聊,但他们处在不同的医院。有个同事告诉他,小许情况比他要糟得多,刚刚送到医院时,医生以为小许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刘连旭产生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想法,“我觉得小许救了我一命。那拳头是定量的,要是少招呼他两下,就多招呼我两下。我肯定扛不住。”
他一会儿想象小许马上会好起来,一会儿又无法忍受小许永远醒不过来的画面。
直到督察组过来,帮他落实了这个想象——小许确实没醒过来。
刘连旭脾气变得很差,头脑经常发热。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的每一秒,内心都充斥着一种羞耻的感觉。和挨揍时像刀子般锋利的羞辱不一样,他在医院感受到的这种羞耻,更像是一把慢慢磨人心志的锉子。
在病房呆了3个星期后,刘连旭不管还没好的伤,像逃跑一样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要回警队去。看看把自己害成这样的案件,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