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独傲,花落无声。
故有梅花之名。
梅花没有见过他爹。
在他四岁那年,他娘要改嫁,于是将他送于山中老人为徒。
并且告诉他,他的名字是他爹起的。
虽然那时他只有四岁,但他依然记得母亲提起父亲时,她的眼中有水雾朦胧,有星光点点……她说他的父亲是一个伟岸的男子,玉树临风,学富五车,是万千少女可望而不可得的美梦。
四岁的梅花,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随山中老人习武,宿旰夜寐。
山中不知岁月轮回几度春秋。
梅花渐渐长大,每每无眠之夜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从未老去,依旧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女人。
他又想到了母亲的话。
并且产生了怀疑。
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他的儿子再不济,也不至于长得像他这般粗糙。
一个学富五车的父亲,安得是如何心思,为自己的儿子起名梅花。
十六岁那年,一个漆黑的夜。
师傅山中老人将他唤至眼前。
他垂立于师傅面前,不敢打扰他老人家清修,一直站到天亮才发现,原来师傅已经圆寂。
已得师父真传。
遂下山匡扶正义。
思及师傅那晚唤他之事,会不会是想让他帮忙救他?
唉!
往事如厮,不堪回首。
梅花行走江湖,慢慢闯出名声,人送外号“天外飞星”。
一人。
一剑。
风雨江湖路。
他是个风一样的男子。
很多人见过他的背影。
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脸。
因为,见过他的脸的人,都已成黄泉之客。
剑很快。
也很冷。
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的剑从不虚发。
剑出。
命殒。
十步一人,千里无行。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梅花最强的不是剑。
剑也强。
却不是最强。
使他独步武林鲜遇敌手,乃是他无上的轻功,比楚留香还要牛逼N次方。
直到有一天,他步入一家青楼。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客官,你来啦!”
这句与“大哥玩会儿啊”之言相媲美的话,唤起了他记忆最深处的印象,并且将他无情的带回儿时。
他没有回头。
回头便会看到那张无数次在梦中想要轻触的脸,还有他追寻十几年不曾得到过的温暖怀抱。
那是个老鸨。
当然了,也是他的母亲。
她从未再嫁,也许一直未嫁,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梅花是谁的种?
梅花扔下了万两银票。
那女人千恩万谢。
梅花走了出去。
始终没有回头。
进入青楼时,天色刚晚,出来的时候起风了。
他就那么在风里一直走到天亮。
磊落的天光,使得他多年来隐藏于心的孤独全然暴露。
奇怪的是,他一直在微笑。
不!
那是嘲笑。
父亲。
母亲。
师傅。
还有那无数个在山中苦练抬头便可看到的如镜明月。
啊……一切过往皆是谎言。
缥缈虚无。
于晨光之中拔出长剑,胡乱挥舞,惊觉自己的对手不过只是那寸许阳光,是那二两清风,是那过后无痕的白云片片。
还剑入鞘。
纵身长啸。
掠过一座又一个座大山。
踩着大河翻滚的浪花。
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终于,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不是死亡。
而是杀戮。
两军对垒,血流成河的沙场,唤起了他的血性。
他不再因过往而麻木,不再因为野种身世而自卑,更不再为师傅的去世而自责。
眼前是战争。
任何一个尚未苍老胸藏亟雷的男人,都不能否认,战场才是男人的天堂。
“别他娘的像傻叉一样站着,给我杀,我XXX。”
梅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吼骂。
回头便有一张刚毅的脸映入他的眼睛。
他笑了。
飞身。
起剑。
血舞长空。
那一场战事,他斩敌三百二十六人。
为防瘟疫流行。
掩了战场之尸。
手上血未干。
一如西天残阳。
埋锅造饭。
他被唤进中军大账。
又见那个脸略长的刚毅男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是要论功行赏了。
应该能封个千夫长。
梅花的嘴巴动了动,名字未说出口。
他讨厌别人问他名字。
转身就走。
看来这里依旧不是他要寻找的地主。
一处村落。
酒旗破败。
但酒很醇。
梅花喝了许多杯。
他醉了。
做了一个比这辈子还要长的梦。
醒来。
不见剑于腰。
惊出一身冷汗。
又见那张略长的脸。
那男人在笑。
“他娘的,不要再问了,老子叫梅花。”
“很骚气的名字!我叫席之荣。”
从那一刻,江湖中少了一个外号“天外流星”的高手,大乾席府却多了一个虬髯大汉。
喝最好的酒。
睡最长的觉。
“夫人,老爷,我回来了。”
梅花自金小宝的村中,回到郡城。
入得府来。
“巧巧呢?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夫人问。
席之荣眨眼,使了个眼色。
梅花大咧咧坐下。
自倒一大杯,抬头已见底。
抹一下嘴巴。
“小姐说她还要再住一段时间才回来。”
这……
夫人不解。
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梅花,你实话告诉我,小姐每天都与什么人在一起?”
“一个男人。”
“金小宝?”
“嗯!”
“那你说金小宝人品怎么样?”
“未有深交,不好妄言。”
“他是做什么的?”
“开厂的。”
“什么厂?东厂还是西厂?”
“工厂。”
“这……何又又出一个工厂,难道他们不都是公公吗?叫‘公厂’倒也不错!梅花,你的意思是金小宝是个太监。”
“夫人,你错了!”
梅花又饮一大杯,起身道:“金公子其人如玉,玉树临风,学富五车……而且他境界颇高,明明胸藏千壑却不慕功名!建窑烧砖,又建厂制造些古怪之物,并且极受欢迎。”
“这样的人,你说他学富五车,我家巧巧每天与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夫人又想到了那首《水调歌头》。
她已从女儿之信中见到了那首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梅花吟道,他的胡子有酒珠,随着他的嘴巴开合上下跳动:“金公子这词中,我早爱这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