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牙打定主意,无论钟景明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跟他回去了。
身边的灵泽开始吟诵控蛊的咒术。半晌,我听到重物倒地的闷响,我知道那是钟景明,可我不敢转头看他,我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心软。我把脑袋埋进灵泽肩上,我听到灵泽罕见的冷漠的声音:“倘若不想他死,就赶紧带他去找大夫吧。”他是对守在钟景明身边的那两个侍从说的,他说完这话,便套着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辘辘往前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直到我们走出了好远,我才敢回头往后看。看到钟景明和他身边的那两个人没了踪影,我才松了口气。
我在心底告诫自己:天青,不要想那么多,在中原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场噩梦吧,现在梦醒了,你也该忘了,人活着就应该向前看,那些过去的事情不要一直揪着不放。
我们的马车走得很慢,之前骑马一天就能赶完的行程,马车行进三天甚至四天才能走完同样的路程。我们身上没有中原的银子,缺钱的时候,我跟灵泽就去帮中原人看病,中原人便会付给我们诊金,我们又拿着诊金跟中原人买干粮和衣物。
我们又走到了那个让我对中原的幻想破灭的客栈,客栈看上去似乎破旧了许多,客栈旁边的面摊却还是和原来一样。我特地让灵泽把马车停在面摊前,跑去找之前蜷在角落的那个断了一条腿的邋遢男人,结果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头发有一半是白的,身上手脚健全,看上去也没有先前的那个男人那么脏污。我去问面摊老板之前的那个人去哪了,没想到老板还记得我,笑着和我打招呼。
“姑娘,是你啊。”
我把我们这一路上攒的钱都拿出来大半,把沉甸甸的一袋银子递给老板:“老板,我又攒了好多钱,拜托你把这些钱交给之前那个断了一条腿的人。”
老板看上去有些惊讶,却没有收我的钱,只是虚虚笑了笑:“姑娘,老李头跟着他的儿子去享福了,这些钱他用不到咯。”
我觉得他这话好生奇怪,若是老李头的儿子真的那么孝顺,那老李头怎么会沦落到连一碗面都要别人施舍的光景?
我试探性询问:“他是死了吗?”
老板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改口请我们吃面。我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悲哀,怎么人命在中原人眼里那么不值一提,是他们生性薄凉还是见惯了生死?
灵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吃面。端上饭桌的面汤上漂浮着葱花和碎肉,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鲜香的气味窜入鼻腔,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灵泽第一时间把自己碗里的肉末拨到我碗里,他对我的喜好如此了如指掌,知道我喜欢吃肉,知道我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会把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送到我面前。他拌了一下自己碗里的面,等着自然面条放凉。他看我久久没动筷,抬头注视着我,问道:“面要坨了,怎么不动筷子?”
我不答,看着碗里的肉发呆,他就在旁边自说自话:“没胃口吗?那待会我去给你买些糕点,这碗面多少也吃点,很香的。”
他伸手过来用筷子把帮我把碗里的面挑凉,我的目光沿着他的指尖往上,落到他脸上,怔怔地看着他。他觉察到我的视线,抬头和我四目相对,含笑问道:“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脑子陷入了空白之中,他的目光那么柔和,像是迎面而来的柔软山风,看得人心里发软。我忽然意识到,打从我记事起,我跟灵泽的关系一直很好,虽然我们偶尔也会吵架冷战,但通常过几天就会和好了,在南峒的时候,他时常会跟着峒主和大长老找我玩,他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或者新鲜的物件,从来不会忘了我。以前他的蛊术一直是胜过我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蛊术就慢慢退步了。他总是在让着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久而久之,我已经分不出什么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天青?”
灵泽又喊了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把自己跟前的碗推到他面前,把他的碗换过来:“以后不要再让着我了,我也不用你让。”
他答了声好,而后一直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们正吃着面,忽然看到一群穿得衣衫褴褛的人浩浩****朝我们这边走来,那些人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倒。我和灵泽正疑惑这些都是什么人,窃窃私语时忽然听到老板叹了一口气:“以后生意不好做了。”
我转头问他:“那些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从南边逃过来的难民。”老板顿了顿,又道,“年年都在打仗,把人逼得都没有活路,什么时候才消停一点!”
我之前听钟景明提过关于战争的事,他说若是不打仗,百姓们就没有安生日子,然后他便带兵去打仗了,可这场仗打了那么久,也没见中原的百姓过上安生日子。
城里涌进来的难民越来越多,我和灵泽把吃面的钱交给老板,起初老板说请我们吃面,不肯要银子,但我跟他说我们其实是来自饶疆的苗人,等我们回家之后就用不到中原的银子了,他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会,脸上明显有些害怕,但后来他又叹了口气,叫了我一声姑娘就把钱收下了,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我跟灵泽把身上的大半银子都分给那些难民,而后驾着马车出城。路上又看到了许多难民,我跟灵泽尽己所能去帮他们,帮他们查看伤势,给他们财物,有些人我们能救,有些人已经没救了,不幸的中原人实在太多,我们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所有人,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