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轰的一声乍响,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周遭事物蒙上了一层红雾,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放慢。
我看到婆婆是身体倒在地上,听到中原士兵语调高昂的喊杀声,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感受到兜面而来的杀意。我看着包围婆婆的中原士兵转身朝我走来,他们面目狰狞似厉鬼,把饶疆变成了炼狱。
泛着熠熠寒光的利刃迎面劈来,我不退不避,握紧手里的弯刀预备迎敌。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眼前的中原士兵闻言,当即止住攻势,把手里的长刀放下来,对着我身后的人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钟景明?!
我回过头,果然看到钟景明带着一群中原士兵站在我身后,他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眉眼中带着天生的疏离和傲慢。我双手撑着身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转身走到钟景明,强压着心底的悲愤直视他的目光,问道:“中原的士兵都是你带来的?”
他没有回答我,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愧疚。无声胜有声。
我心底的怒火在胸中翻涌,成燎原之势灼烧理智,我咬牙切齿道:“退兵!”
钟景明回避我们目光,声音微弱地解释:“此次出兵是父皇的旨意,就算是我,也无权决定退兵。”
老皇帝的旨意?
我顿时觉得命运十分可笑,当初是我们千里迢迢从饶疆马不停蹄地赶到中原救了老皇帝,如今老皇帝续了命,却派十万大军来残杀我们饶疆的苗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地上躺着的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多管闲事,非要跟着钟景明前往中原救治老皇帝,中原的老皇帝就不会派兵来攻打饶疆,大家就不会牺牲,饶疆也不会有今天的灭顶之灾。如果不是因为我,婆婆本可以在南峒安享晚年,牛婶很快就能住进她心心念念的新房子,南烛姐姐也能开开心心地嫁给小川。还有其他苗峒的族人,他们本可以一世平安,如今却要骨肉分离。终究是我害了大家。
我死死咬着牙齿,拼命压抑着心中悲恸,不敢哭出声来。把我视作榜样的孩子们就躲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现在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如果连我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他们还能指望谁。
我抬肘擦掉眼眶中的泪水,顺势猛地把弯刀搭在钟景明脖子上,声色俱厉地重申:“退兵!”
周围的士兵见状,纷纷变了脸色。而钟景明丝毫不惧,还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天青,我能保证的只有你一个人的安危,我没有退兵的权利,就算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我心一横,打定主意把钟景明捏在自己手里。钟景明是中原人的皇子,那些中原士兵无一不忌惮他的身份,若是我一路挟持钟景明,想必那些中原士兵也不敢对我们动手。
我用弯刀抵着钟景明的脖子前进,正当我打算把躲在山洞里的孩子都叫出来时,忽然山林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回眸一看,发现婆婆的海东青带着一群身穿饶疆服饰苗人朝着山洞的方向赶来。我心中一振,站在原地等候援兵到来。中原士兵顾忌钟景明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南淮峒的同胞见势,立即收缴中原士兵的兵器,把中原士兵全都围了起来。
一时间场面逆转,刀俎反而成了鱼肉。
南淮峒为首的少峒主手一挥,他带来的族人当即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弯刀,顷刻间抹了中原士兵的脖子。我举起屠刀,猛地割断一个中原士兵的脖子,中原士兵的鲜血溅到我脸上,我惊诧于中原人的血竟也是滚烫的。
钟景明因身份特殊而被南淮峒的同胞带走,他临走时忽然停在我身边,快速地和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只觉得滑稽可笑。
中原有句俗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中原人残害了我们饶疆那么多同胞,横亘在饶疆和中原之间的血仇他用一句对不起就想轻巧化解,简直是做梦!
我用咒术召出蛰伏在体内的黑色大角钻心蛊,举起弯刀在钟景明后颈划了道口子,操控蛊虫钻进他体内。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身体就已经被蛊虫蠹蚀得很严重了,现在我重新把蛊虫放进他体内,这一次我不会再管他了,他是死是活单看他自己的造化,一切都与我无关。
钟景明被人押走。
我和南淮峒的少峒主鹿鸣一起埋葬了牺牲的同胞,而后带着幸存下来的孩子赶往南淮峒。等安置了一群孩子,南淮峒的鹿鸣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跟他说我想要离开南淮峒,回南峒去找灵泽。他不停地劝我要慎重考虑,说如今外面处处都是危险,我一个姑娘家单独在山林间穿梭,容易遭遇不测。他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想离开。
自从我和灵泽分开之后,我就感觉到情蛊之间的联系开始逐渐减弱,或许是地域原因,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我现在我几乎感应不到他体内的情蛊。尽管我知道他此刻应是平安的,可我就是无法控住自己的思绪往最坏的地方钻,我心中忐忑不安,只有亲眼见到他才会放心。
鹿鸣劝说我无果,只能选择妥协:“真的想去?”
我认真地回答他:“真的要去。”
鹿鸣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放我离开。
我带着“天青”一起往南峒的方向赶。回去的路上很少看到中原士兵的身影,偶尔看到一两个中原士兵,“天青”就会在第一时间靠偷袭帮我解决碍路的中原士兵,所以一路上也算平安。
徒步走了大半个月,我发现越靠近南峒,路上的蛊虫越少。等我回到南峒,密林中竟是一只虫兽都没有,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不闻虫鸣鸟叫,地上都是飞禽走兽的尸体,就连平日最闹腾的胖麻雀都不见了,只有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我正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冒出一个红色的东西,走近一看,发现那是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小狐狸冲我叫了几声,示意我跟上它的脚步。
我跟着小狐狸来到一个山谷,然而还没走近,就隐隐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声,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