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妙抬头,对上顾榭有些无助的眼神:
“姐姐说……说……战死。”
顾榭苦笑一声,挥手将自己身侧的罐子尽数打翻。
苏妙妙第一次在顾榭的脸上看见那么焚灭的表情,好像他整个世界一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正在喝酒的连画和李恨寒等人都闻言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画看了连黎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难以置信。
没有人会相信秣枝死了,但是更没有人会觉得苏妙妙在这件事情上面撒谎。
苏妙妙看着周围的人都这样盯着她,好像都在询问她为什么一个人活着回来。
她受不了那种眼神,可是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起转身离去前秣枝的目光,那种盛满希望的期盼。
她捂住脸,转头想要离开,一个人却突然窜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妙妙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江离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股怒气。
江离渊现在也是满腔的怒火,又好像自己体内的某一个部分被人直接隔空取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盛翎的存在,更不会相信秣枝就这样在众人的视线外悄然死去。
但是当他拦下苏妙妙的一瞬间,当他看见苏妙妙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神,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呢,没有人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开玩笑,也没有人能够否认一个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江离渊忽然感觉一种巨大的无力,他叹了口气,放手叫苏妙妙离开。
院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其压抑,李恨寒看着摆在面前色泽剔透的酒,忽然觉得很是无趣。
她不明白明明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怎么会一瞬间变成这样。
顾榭轻轻地将那个小木盒打开,觉得眼前已经是一片朦胧。
他几乎是动作机械地将解药放进嘴里,只觉得口腔里炸开一片苦涩和猩甜。
秣枝睁眼的时候,只闻见满室的药香。
她的眼睛被蒙了一层纱布,有些看不清外头的景色。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牛车碾过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骨头。
秣枝刚要下床,忽然听见屋外头的脚步声,又躺会了**。
许是因为眼睛有些看不见的缘故,秣枝的听力反倒更加敏锐。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秣枝伸手去摸腰间的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两柄剑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既然醒了还装什么死人?”
在听清楚声音的一瞬间秣枝就知道来人是谁,她索性撑着身子从**直起身子,问:
“我的剑呢?”
穆九卿看着这人翻脸不认人,只觉得一口闷气哽在胸口,他没好气地踢了踢自己身前的桌子。
“没人抢。”
秣枝伸手将剑别回腰间,正要起身却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坐会**。
“怎么没死?”
穆九卿在秣枝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也没客气,这种时候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没好气地说到:
“上次顾公子留下来的解药,若歌……若歌没用的那颗。”
秣枝一瞬间就明白了穆九卿的意思,她轻轻咳嗽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刚刚态度太强硬了些。
只是这么些年她便是这样同穆九卿说话,一时间也改不过来,索性放弃。
“你不想杀我?”
穆九卿自然知道秣枝这句话并没有试探的成分,人都已经救了这时候再说杀不杀也着实太虚假了些。
他将药搁在桌上,说:
“别呛死。”
秣枝将药碗端起来,感受到上面袅袅的热气,皱了皱眉头。
“你还会医术?”
穆九卿将被吹乱的头发拨到肩膀后面,说:
“好歹我也经历了一次。”
秣枝这才想起来之前穆九卿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沉默了半响,这才有些别扭地说:
“谢谢。”
穆九卿只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像是当空一柄利剑将自己劈成两截。
他摸了摸肩膀,说:
“你好了赶紧滚。”
秣枝对他这副态度已经见怪不怪,显然也没打算和他在这里久住。
只是自己此时身体确实不容许长途跋涉,便只好委屈委屈自己。
这些日子,穆九卿看着秣枝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只恨不得自己之前没有那么多事将人捡回来。
其实说捡并不恰当,毕竟穆九卿在一开始就猜到以秣枝的性子必然会在山脚下堵截盛翎。
只是自己找人稍稍慢了些,正巧在苏妙妙走后才找着这个死鬼,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不过……穆九卿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菜园子又被秣枝薅秃了不少,觉得自己就算去得再晚些这人估计也是生龙活虎的。
秣枝这些日子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看不见,但是身体已经好了不少。
对于穆九卿没有回影阁这件事情,秣枝并不在意。现在的影阁就是留了个名字的空壳子,她也没什么传统思想,穆九卿要去哪里都是他自己的自由。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舞枪弄剑的青年居然还是个种地的高手,反倒叫秣枝有些震惊。
不过秣枝一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自卑,在感受到穆九卿浑身散发出了冷意后,秣枝还是能坦然地将食物往自己的嘴里送。
就这么在穆九卿的庄子里住了小半月,秣枝敏锐地察觉到穆九卿的耐心即将耗尽,很是知趣地踏上离开的路。
穆九卿看着自己已经光秃秃的菜园子,实在是有些后悔怎么没趁着秣枝病的时候捅上两刀。
只是现在再觉得后悔也已经晚了,秣枝的身体虽然没有恢复完全,但是也比最开始好了不少,也不是穆九卿能够随意拿捏的。
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两只老母鸡,秣枝几乎是连人带包袱一起被丢出了院子。
穆九卿留下一句他们在无主城之后,就果断地关上了大门。
直到自己站在无主城的城门前,秣枝才真正意识到就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她叹了一口气,发现已经不再有乞丐缩在无主城的城墙下,也再没有人推着卖面饼的小推车领着人进城。
秣枝一个人背着个小包袱往里走,刚走进内城,就被人拦了下来。
她的眼睛上还缠着纱布,没能看清来人的长相,只是从脚步声来看,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那人背后背着把砍刀,邪笑地看着秣枝。
秣枝皱了皱眉,虽然没等那人说话就已经猜到了来人的意图。
她手放在腰间的剑上,可手中剑还没有出鞘,面前的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秣枝抬头看着从屋顶翻身下来落在地上的人,忽然笑了。
她看不清人脸,却站在原地被迎面走来的青年揽进怀里。
凛冽的男子气息瞬间将秣枝笼罩。
感受到对方强劲有力的手臂环在自己身侧,秣枝往那人怀里钻了钻,心头一跳。
顾榭有些压抑暗哑的声音从秣枝的头顶传来,带着他独有的清冷:
“别再离开我。”
作为一个杀手,秣枝一贯不习惯自己的行动收到钳制,但是这次,她很乖巧地窝在顾榭的怀里,在他肩膀处蹭了蹭。
顾榭也发觉她眼睛上缠了纱布,语气温柔而苦涩。
他修长的手指在秣枝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想了想,倾身吻住了秣枝。
这个吻有些炙热,又带有些惩罚的埋怨,就是秣枝都有些招架不住。
等那股炙热的气息终于从自己脸边抽离,秣枝才意识到夜晚的微凉。
她讨好似的往顾榭怀里缩了缩,察觉到顾榭有些僵硬的后背,忽然笑了。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知道,顾榭终于活成了他们都想活成的模样。
他们都如愿活成了他们想活成的模样。
——全文完
番外
连画只觉得自己近日里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华鸢的酒肆里,觉得浑身无力。
连黎一进门就瞧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见状一笑:
“怎么近日都是这副模样?”
李恨寒从外头走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连画坐在楼梯上翻白眼,莞尔一笑:
“还能是为什么,这无主城都被捅出个大窟窿,她不烦谁烦?”
连画“哎”了一声,斜着倒进连黎的怀里。
其实也不光是满是箭窟窿的无主城叫她心烦,就在刚刚,苏妙妙飞鸽传书同她说,那两个疯子要成亲了。
连画靠在连黎的怀里,看着他优越的下颚线,只觉得郁闷万分。
都是这座破城,别的好处没有,平日里迫使一大堆,竟是将她和连黎的婚事一拖再拖,这下子竟是叫秣枝和顾榭抢了先。
李恨寒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是连画这个城主当得手忙脚乱,便想着岔开话题,问道:
“今日大家还来吗?”
连画点了点头,没好气地说:
“上无主城白吃白喝这等好事,他们哪一年落下过?”
李恨寒一想,觉得也是。
今日其实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个手握长枪的男子在这里独饮,然后他的生命里忽然闯进来一伙不走寻常路的怪人。
李恨寒将华鸢早就酿好的酒摆在桌子上,就看见段良祤牵着个小团子一晃一晃地走进来。
那小白面团子一瞧见李恨寒,便张开手臂跑了过去,刚迈出一步,就“啪唧”一下摔在地上,李恨寒见状连忙去扶,将小团子抱在怀里。
“娘亲,痛痛。”
看着一边背着杆长枪手忙脚乱的段良祤,又看了看挽着夫人髻一脸温柔的李恨寒,连画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些。
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脚步声,苏妙妙拉着宋清流就像一阵风似的窜进来,身后宋清河同各位都行礼,江离渊背着手站在一边,很是嫌弃。
瞧见恨不得小自己一轮的苏妙妙和宋清流都开始谈情说爱,连画只想将这无主城翻了做个脱手掌柜。
云渺和宋旻玥是稍后些来的,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只是瞧见几个小辈之后,便也放开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连画这次没再看见宋子瑶的身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穆九卿抱着自己刚摘下的蔬菜赶到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头成双成对的扎眼睛,但是也成功地安慰了连画。
等一伙人都喝上,便开始说起近日的趣事。
他们都很少再出现在视线里,大多也都变成市井中最普通的百姓。
李恨寒瞧着这一帮人,忽然意识到好像自从秣枝和顾榭二人消失之后,世界便平静了不少。
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外头窜进来两道鲜艳的人影。
连画在看见秣枝身上穿的那件火红嫁衣的时候,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人撕了。
她看着秣枝,阴恻恻地说:
“成亲不好好成,到处瞎跑什么?”
一边顾榭侧身挡在秣枝面前,眼里盛着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
“她喜欢。”
连画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这下子可好,一个秣枝就奈何不了,再加上个顾榭。
她一下转头缩回连黎的怀里,哼了好半天。
秣枝见状,难得的笑了笑,将段良祤面前的酒夺过,一饮而尽。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
他们终归会逐渐老去,但是也都会齐聚于此,怀念年轻时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