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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逸德绣庄出来,昭怀公主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同窦娘一齐去会灵观。
会灵观在城外近郊,从城中到会灵观,要走一个时辰。走到城外山路时,公主有些乏了,便闭目托腮养神。窦娘手持拂尘与公主相对而坐,她见公主不想说话,便也陪着闭目打座。
大约走了快一个时辰,外头传来山涧溪水的声音,窦娘睁开眼睛,挑开车窗,道:“公主,快到会灵观了。”
昭怀公主“嗯”了一声,依然闭目养神。
窦娘突然想起刚刚在逸德绣庄发生的事情,道:“开封府的这位王顺德王大人,最近似乎时常听见他。”
公主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窦娘的话。
窦娘又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这几次回道观,张观主常与一位居士下棋论道,好像就是这个王顺德。”
昭怀公主转过头,脸朝向窗户口,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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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府衙,崔辞命李暧将三十年前韩家兄弟那桩悬案找出来。因时间相隔太久,李暧翻找了半天方才找到,晚饭过后便拿去给崔辞。
崔辞之前看案子都是王顺德读给他听,如今王顺德身份存疑,崔辞办案也不再招呼他了,自己捧了案卷在内堂里掌灯夜读起来。
此案已经过去三十年,案卷纸张泛黄,字迹也不太清楚,微微透着霉味儿。不过所幸一切记录都很细致,崔辞通篇读下来,与耶律倍所述大致不差:韩兴业、韩大贺于太平兴国三年来到大宋,二人在开封府开了一家赌场做营生,起名“东来赌场”。太平兴国八年七月初七的一天晚上,韩兴业被人发现倒着吊死在堵桌正中央,发现他尸体的人是赌场荷官金三,这金三家住城北棚户区,他是这桩悬案唯一活着的证人。崔辞连忙就着光,提笔将那个叫金三的荷官地址记录下来,又继续去读案卷。
哥哥韩兴业死后,赌场失了一场大火,赌场在那场大火里被烧了个干净。两个月之后,弟弟韩大贺被人发现倒吊着死在郊外树林里,死法跟哥哥一模一样。案卷上也记载了当时坊间的几种流言:这兄弟二人因是八字纯阴,被人索去魂魄用来侍奉。头上三钉令他上不得九霄,足下六钉令他下不得九泉;而尸体被头朝下反着吊挂,以及身披红衣,插招魂幡,就是为了让他二人死后魂魄怨念深重,并阴魂不散游**在人间。
崔辞读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这时候,外头有起了一阵风,将他的蜡烛吹的忽明忽暗。崔辞毛骨悚然,想到此时要是王顺德在身边就好了,这人阴气重,想来恶鬼都怕他。崔辞站起身,走到门边将要关门,只听外头李暧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玉楼春的余安安来了。”
“余安安?”崔辞手上动作微微一停,适才那股阴森的风似乎突然变成了一阵拂面春风。他连忙三步并两步坐回椅子上,就着砚台里墨水反光,整了整头发,道:“让她进来!”
门开了,余安安袅袅婷婷走进来。她今日的打扮跟那日在玉楼春截然不同,今儿她未施粉黛,梳着轻盈的流苏髻,衣着淡雅,给人一种温婉清秀之感。
余安安进门先给崔辞行了一个万福,道:“崔大人,好久不见了。安安深夜前来叨扰,还望大人见谅。”
崔辞道:“昨晚上不是才刚见过。”说着,他起身将余安安扶起,二人肌肤之间刚一接触,都忆起昨夜酒席牌桌上的种种缱绻。
余安安捂嘴轻笑,道:“大人,小女深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崔辞道:“余姑娘但说无妨。”
余安安道:“大人容禀,小女并非出身下贱,我也是良家女子。我本是太原人,幼年时因为家贫,被父母贩卖。我跟着买主辗转流离,到了东京,买主又把我卖入青楼。后来,战乱平息,我父母拿着卖我的钱财从小买卖做起,十几年间积攒下了不少了家资。虽然他们膝下无子,只有我一个女儿,但是让他们拿辛苦攒下的钱替我赎身却是不愿意的。于是,他们过继了一个儿子,变成了我名义上的弟弟。可惜没过几年,我父母就病重离世了。”
余安安面无表情的讲述着这段往事,似乎在说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
“可巧我这个弟弟也是命苦之人,几个月前,他发现自己得了肺痨,拖不了多久了。就托人带话给我,情愿将家中财产全部归还给我,条件是我需要把当年卖身的凭证和母亲留给我的银镯送去太原当作凭证。他大致跟我说了父母留下了多少钱财,”说到这里,余安安的脸上漾起光彩,“我核算了一下,这些钱连同我这些年自己攒下的,正好够赎身钱。大人,小女在东京孤苦无依,这两样凭证我实在无力独自送去太原,此事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思前想后,只能委托大人帮忙了。”
“大人,您看!”余安安从袖里将一枚银镯和当年的卖身契慎重的交给崔辞,“就是这两样东西”。
崔辞低头看过,那银镯斑驳扭曲,卖身契也褶皱破损,可就是这两样破旧东西便是余安安余生的指望了。他从柜子上取来一个镶着金边的黑檀木匣子,将两样东西认真的收好放进去,道:“此事不难办,既能救你脱离苦海,崔某一定尽力。我身边有个可靠的侍卫,武艺超绝,你昨儿也见过她,我让她亲自替你跑一趟,绝不会出岔子。”
余安安连忙起身,深深一拜:“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崔辞又伸出手去扶她,此时夜已深沉,余安安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她借着崔辞扶她的刹那,握住他的手,手心轻轻用力,柔声道:“如果这次安安能够如愿以偿,不知大人是否愿意收留安安?我愿为奴为婢,侍奉大人一生一世。”